一个浑身系着各种彩色小石串的男人,脸上涂着厚重的图腾,他正围绕着哥舒寒不停转走着,口中还喃喃自语着,有腔有调的咒语。
幺离凰微微蹙眉,她不顾老人和妇人的阻拦,一把握住哥舒寒手腕,细细切脉。
“老伯,我的羊皮囊还在吗?”她轻声问。见老人困惑的摇头,她迟疑了几个呼吸:“那……可有缝衣针,借我用一用?”
老人朝着巫医小声说了几句话,那人仔细打量着幺离凰笃定而镇静的目光,微微点头。随后,他走到一旁燃烧起一块木头。于是,整个竹屋中弥漫着一股异香。老人又对妇人说了几句话,后者就匆匆走出了屋子。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个线团,上面插着几根银闪闪的缝衣针。
幺离凰轻轻嗅闻着屋子里的木香,发现不过一些安神宁气的药材,便也放下心来。她接过缝衣针,在塘火上简单消毒,便用左手轻轻在哥舒寒人中穴下针,放出了几滴乌黑的淤血。
“十七……”哥舒寒努力挣扎着,微微睁开眼眸,有气无力的呻吟着。
“我在这里。”幺离凰握住哥舒寒的手指,小心的整理着他额上的布巾,温声道:“你头上的伤口很深,还好血已经止住了。一会儿,我再帮你重新缝合伤口,相信很快就会痊愈。”
“你……是谁?”哥舒寒睁开双眸,努力盯住幺离凰,又恍然的看看其他人,和屋子里的环境。他声音惶恐,表情惊惧,结结巴巴:“这是哪儿?我……我是谁……你是谁?”
幺离凰微微蹙眉,她星眸凛然,反手握住他手腕,不客气道:“你莫要跟我玩失忆的把戏。我可没有那么多耐心。”
哥舒寒困惑的打量着幺离凰,猝不及防甩开她手掌,皱着眉痛苦道:“我怎么在这里,头痛……你到底是谁?我为何受伤?”
幺离凰一股无名火,冷冷笑道:“你是屎蛋,我的仆从,我是你主人。怎么,真忘了?”
“屎蛋?我叫屎蛋……你……是我的主子?”哥舒寒按住自己的伤口,神情痛苦不堪。
“对,屎蛋,你是我花了十两银子买来,牵驴的小厮。刚才你僭越了,你该自称奴才,还应该尊称主子为您,知道吗?不然,小心责罚。”幺离凰一把握住哥舒寒的右手脉搏,不动声色继续道。
“奴才……奴才的头,怎么这么痛?咱们这是在哪儿啊,主子。您……您没受伤吧?”哥舒寒叹息一声,唯唯诺诺道,哪里再有往日威风凛凛战神的霸气。
幺离凰只觉得他,脉息混乱,时快时慢,真气乱窜,无法控制。她心中不禁暗暗吃惊。看来他真的重伤了头部,有淤血驻留,一时间竟然丧失了记忆。病情看起来确实复杂而棘手。
“别担心,我会治好你的伤。你先睡一会儿。待会我再来看你。”幺离凰温柔道。她将哥舒寒轻轻按倒在竹榻上,为他盖好了薄被,又将柔软的双手轻轻覆住他重瞳。
幺离凰待哥舒寒又沉沉睡去,她回到了隔壁的屋子。不知何时,巫医和老者妇人,都悄悄来到这里休息,他们围坐在火塘前,老人正小声说着话。
此时,巫医也换了深蓝的短衣短裤。他洗掉了脸上浓重的油彩。原来他也不过一个年轻的男子,眉清目秀,身材魁梧。他身上还挂着一串血红的小石头,熠熠发光。而老人和妇人对他的态度,十分恭敬和崇拜。
“多谢各位搭救之恩。”幺离凰礼貌的轻轻躬身,客气道。
“小娘子,老头儿叫竹山,他们都叫老头儿竹子爷。这是咱们神石寨的管事头人狼牙,也是咱们附近最有名大巫医。那个是苞谷娘。是狼牙头人和苞谷发现了坠崖的你们,仗着水性好率先救人。不知……两位贵客来自何处啊?怎么称呼小娘子……”竹子爷捋着胡子,客气道。
“我叫……十七。”幺离凰迟疑了片刻,浅浅一笑道:“屎蛋是我的仆从。我是大燕医官,带着屎蛋到鹰嘴崖采集药草。不小心绳索断裂,便跌落山崖。多谢狼牙头人搭救。可惜我们随身携带的羊皮囊被潭水冲走了。这样吧,过几日……屎蛋伤好些,我便想办法与同行医官联络,他们也一定在找我们。到时候,十七定会以重金相谢恩人们的救命之恩。”
竹子爷跟狼牙小声说了几句色达话,狼牙微微蹙眉,朗声回复了几句。
“十七娘子,头人说不用客气。咱们神石寨的人,都信色达神石的指引,做人要善良坦荡。见死不救,那是豺狗行径。再说,咱们这里自给自足,也用不上什么金银之类。你们就好好住下,让屎蛋养好伤,到时候再派人送你们上去鹰嘴崖。”竹子爷笑吟吟道。
“你们……好好住下……咱们……做朋友。”狼牙憋红了脸,断断续续,似乎也绞尽脑汁,终于说出了这么几个汉字。他生硬的回了个礼。他一挥手,苞谷娘赶忙把温热的鲜鱼汤,盛在石碗中递给幺离凰,又将她拉坐在火塘旁。
“神石寨……”幺离凰接过鱼汤,喃喃自语:“难道,你们说的神石……就是三生石?”
正文卷 456.心潭
幺离凰与受伤失忆的哥舒寒,就暂时先在神石寨暂住下来。她和苞谷娘一起做饭,采果子,也为病患看病,她亲自去挖了各种草药,制成简单的止痛、伤寒药丸,分给神石寨的老人和妇人。寨子里的人都喜欢上这个容貌美丽,心肠善良,而且医术高超的十七小娘子,纷纷送了鸟蛋,菜脯,肉干之类感谢她。
哥舒寒的伤口愈合的很快,但记忆却并未恢复,他只能跟着狼牙和苞谷去打猎和捕鱼,还做不来更多太繁重的工作。
不知不觉,十日已过,虽然找到了羊皮囊,也把烟火信号全部发尽,却依旧无法和外界取得联系,幺离凰暗暗有些焦急。
哥舒寒却过得十分快乐舒坦,性格本来高冷腹黑的他,似乎完全变了个人,很容易就和神石寨的男人们,融洽的打成了一片,这倒让幺离凰暗自吃惊。
竹子爷是这个寨子唯一能说流利汉语的人,如今他已经快一百岁了。听着他讲神石寨的前世今生,幺离凰大约也了解了这个传说中神奇无比的地方。
早在几千年前,据说有一对相爱的青年男女,逃婚到了鹰嘴崖下,他们喜欢这里的景色,便砍毛竹搭了竹屋,繁衍子孙。
后来,又有逃难的农人和打猎的猎户,偶然落难到此,见这崖底翠竹碧桃,郁郁葱葱,风景秀丽,便萌生居住于此的想法。于是,崖底聚居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彼此帮助,日子倒也过得无忧无虑。
直到有一年突逢大旱,连崖底下的竹子和碧桃都死了个干干净净。眼瞅着几十口子人就要饿肚子。
当时的头人叫黑龙,是个优秀的猎手,他的妻子叫阿心,容貌秀丽,绣工超群。
黑龙为了大伙去寻找新的水源,结果路途中遇到了山鬼,再也没有回来。阿心每日坐在崖口等待夫君归来,眼睛都哭瞎了。
当人们完全绝望,便纷纷冒着生命危险,想顺着悬崖而上寻找活路。结果摔死了过半,剩下老弱妇孺,哭着抱在一起等待死亡的到来。
恰在此时,一条黑龙盘旋而下带了一场甘霖,救了大伙儿。那条黑龙围绕着阿心身畔,久久不愿离去,它流出了大颗的眼泪,竟然在崖底积累出一潭清水。阿心微微一笑,唱着情歌纵身一跃,跳入了深潭,黑龙也呜咽着紧跟其后。
雨过天晴,鲜花怒放,鸟儿鸣唱。潭水清澈无垠,可见潭底隐约红石像,正是一男一女拥抱的模样。于是,这潭便叫心潭,寨子从此改名神石寨。
有黑龙和阿心化成的神石保佑,这里风调雨顺,丰衣足食。随着时间的流逝,寨子里的人越来越多,如今已经将近千人。但他们从来不想爬上鹰嘴崖去生活,他们踏踏实实,安安心心的就在心潭旁边,辛勤劳作,自给自足。几千年来,神石寨渐渐有了自己的语言和服装,外面的人便称呼他们色达人。
“竹子爷,那为什么,您会说我们的语言呢?”幺离凰好奇道。
“老头儿我是三十多岁时,来到神石寨的。我本是大燕的皮毛商人,带着商队从鹰嘴崖上经过,不幸被贪财的同伴陷害。他把我推下了悬崖。老头儿命大啊,被寨子里的人救了。大巫医治好了我的病。他们本来想送我上崖。但……我实在喜欢这里的日子,寨子里的人就像一家人,每个人的心都像金子一样闪亮。哎,其实我那同伴,也是因为和我家娘子有染,她怀了他的骨肉。他们走投无路,又怕我察觉,才想出了这条毒计。我的娘子亲手在干粮里下了毒,就算不落悬崖,也会必死无疑。我死到临头,我那同伴才哭着说了实话。”竹子爷沟壑林立的脸颊,隐约闪现了一丝苦涩笑意。
“既然如此,为何老伯不回去告发那两个心黑手辣的歹人。”幺离凰蹙眉,不解道:“将他们绳之以法,让他们付出代价!”
“冤冤相报何时了?一个是我相濡以沫的娘子,一个是同窗十几载的好友。当初,我也因为自私,仗着家中有些钱财,硬生生拆散了青梅竹马的他们。一报还一报,都是因果报应啊。所以,我不想再回去了。让他们好好过下去吧。他们死了,那孩子……谁来照顾?等他长大了,再找我这个老头子报仇吗?老头儿不想过这样的生活。”竹子爷用手背抹了抹浑浊的眼珠,终归释怀笑着:“仇恨,才是人心里的鬼啊。在神石寨,从来没有人心怀怨恨或者不满。咱们一起种粮食,一起捕鱼,一起打猎,一起分享。在这儿,只有快乐和开心。”
幺离凰愣了几个呼吸,她的心似乎被老人平淡无奇的话,撞击得摇摇晃晃,百感交集。或者,越简单,才会更靠近幸福吧。
“十七,十七……”他们身后传来了哥舒寒惊喜的喊声,由远而近。
他们回头望去,只见身穿色达衣衫的哥舒寒正抱着一捧野花,手中还牵着一条藤萝,拴着一双翠绿的鸟儿,飞奔而来。
“屎蛋,你慢点儿跑!若摔伤了自己,没人会照顾你。”幺离凰慌张的站起身来,大声喊着。
“他不是小娘子的仆从吧。”竹子爷捋着胡子,笑吟吟道:“这年轻人长得可真好看,怎么叫屎蛋?他……其实是小娘子的夫君吧?”
幺离凰咧嘴一笑,扭头望着竹子爷,意味深长:“以前他脾气太差,这次若不趁着机会好好修理,恐怕以后就没机会了。不过,竹子爷怎么看出来?”
“不但我这老头子,神石寨的人,哪个看不出来?你们,还真是天生一对的良配啊。十七啊,狼牙头人说了。多谢你这几天帮助族人们,看病制药。连他这个大巫医都为十七娘子高超的医术,叹服不已。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留在神石寨生活呢?咱们可以帮你们盖一所竹屋……”竹子爷充满了期待的望着幺离凰。
“说实话,我还真想留在这个桃花源,安安静静,开开心心的过完余生。可是……外面的世界,还有我必须要完成的事情。我的兄长危在旦夕,等着我们找到三生石去救他性命。”幺离凰叹息一声,神情黯淡下来。
“老头儿就是随便问问,并没有强人所难的想法。咱们也会帮着你们,去寻找那三生石。可我也问过了狼牙头人。虽然咱们神石寨一直都有神石的传说,但那潭底并没有什么石像,狼牙他们年轻人,不知潜入潭底多少次去寻找过,从没有得见。”
竹子爷有些为难道:“而且,现在进入了雨季,从神石寨前往鹰嘴崖的一线天,被从山上冲下来的大石头给硬生生堵上了。头人已经命人寻找新的出路,但恐怕也没有那么快。”
“没事,竹子爷。我们自己也会想办法。在十七离开之前,也会多采集一些草药,制成药丸留给神石寨备用。等咱们回到了鹰嘴崖,治好了我兄长,咱们也会回来再探望寨子里的人。”幺离凰微笑着,搀扶住颤颤巍巍的老者。
两人相视,都笑得很真诚。
“十七小娘子,老头儿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竹子爷望着即将奔跑过来的哥舒寒。
他的长发在脑后束了马尾,一身蓝色的短衣短裤,益发显得年轻俊秀。
“爷爷,您说。”幺离凰也望着哥舒寒,眼眸之中多少有些牵挂与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