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完黄历,余初手握着笔,翻了两页,翻到五月初一的日子,靠着墙面在上面写了一行字。
***
五月初一,寅时三刻(4点左右)。
京都府尹赵启良放开怀里心爱的小妾,模模糊糊的爬起来,打了个哈欠。
小妾人娇嘴甜,一个翻身就抓住了赵启良的衣摆,媚眼如丝:“老爷~”
这一声叫的赵启良骨头都酥了,但是一想到今天什么日子,他板起了脸,将衣服从小妾手上扯了回来:“我今日有正事,不许胡闹。”
他走出大门,外面依旧漆黑一片,夜风吹得他昏昏沉沉的脑子,终于彻底情形过来。
今日的事情,已经让他半夜没有合眼,现在想起来依旧让他头疼不已 。
按照惯例,今日原本就是庙会集会的日子,不仅是城内,大量城外的乡民也会来赶庙会。
整个东市坊市到时人潮涌动,摩肩接踵,宵小无数,往年府衙几乎是倾巢而动,也不能保证完全压制下来。
但是今年,也不知道四大书院发的什么疯,居然把论学的台子,摆在了西城。
赵启良得知消息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西城离屏山书院那么近,直接在书院里摆擂台多好?一群书生派,即使激动起来,也不过就是比谁吵得更有文采,派俩衙役过去摆个样子就行了。
得,现在在城内了,盛况估计不必东城庙会差。
丘太傅、宋门三杰、苏阁老、齐尚书、小王爷,云安郡主……那一串名字看得他头皮发麻,不说全部,就是万一哪位有个什么闪失,他这乌纱帽保得住保不住两说,命会不会搭进去都不一定。
人手不够,只能去借。
除了东西大营是卫帝军不能动之外,兵部、刑部、邺城司,司城防……能借的他都借了,加上往日的民军和杂役,勉强把人手凑够了。
赵启良来到前衙时,堂下已经站满了人。
有自己京都府的衙役,有其他地方借调来的人,服侍杂乱不一,精神气相差十分大,看着不止一点乱。
师爷拿着点名册,走到赵启良身边:“大人,人都到齐了,也都按照您的吩咐分派好了,您是不是再说几句?”
赵启良坐在椅子上,擦了一把脸,大早上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出了一身冷汗。
烛火下,他看着众人各色的脸,一抱拳。
“诸位,拜托了!”
目送一队一队的人离去后,赵启良坐在大堂椅子上,让师爷去拿个垫子来。
今日一整天,他都需要坐镇京都府,以防有什么突发状况
坐镇府衙之内,几乎度日如年。
赵启良早上只喝了一碗粥,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事情果然比赵启良想的,还要混乱。
先是论学招致的围观,远比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很多人为了一睹论学风采,日夜兼程的从外地赶来,现在正堵在城门前,熙熙攘攘吵成一团,邺城司自己忙的焦头烂额。
提前到的外地异客加上城内百姓,几乎将台下一整条街围的水泄不通,李捕头几次遣人说要增派人手。
真是不知家苦。
呵呵。
人手?他现在去哪找人手,把自己的手剁了送过去要不要?
腹诽归腹诽,赵启良还是叫师爷研磨,亲手写了几封信,遣府里的老仆送去各司衙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将能借的人,都借了过来。
这才堪堪把论学那边给维持住了。
还没等他松一口气,大门外一道人影几乎是飞奔着跑了进来,嘴里大喊:“报——”
赵启良手心发凉,面上看着还算镇静:“说。”
“报告大人,朱雀街上,有几个疯子撒钱。”
赵启良愣了一下:“撒钱?”
“是。”衙役抹了一把自己的脸上的汗水,喘了几口气才接着,“几个人穿的破破烂烂,疯疯癫癫的,有在街上跑的,有在屋顶坐着的,也有人去了戏院……他们一边笑一边唱,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撒钱,铜板里夹杂着银角子,街上的人红着眼都捡疯了。”
赵启良下意识拍桌:“那还不把人抓过来!”
今日甭管有罪没罪,有苗头的先抓来再说。
“大人,我们只有两个人。”衙役苦笑一声,“街上的人为了多捡些钱,也在有意无意的阻挡我们,没有十几二十个人,基本上抓不了。”
赵启良头大如斗,能派的都派了,这又不是生孩子,说生就能生出来。
他为官多年,想的则更加长远一些,朱雀街离东市只有几条街的距离,现在朱雀街骚动,那么——
“那么东市?”
衙役脸上生出一股无力感:“我来之前,已经有东市城隍庙那边闻风跑来的人了,后续怕是……”
怕是乱成一团。
赵启良刷的一声站了起来,他踱着步子在大堂来回走动,眉间越皱越紧。
终于,他长长叹了口气。
“罢了,我今日舍下老脸去磨一磨。你跟着我,再去一趟各部借人,今日要是压不下来,改日你正好换个主事大人。”
衙役:“……”
***
司城防。
余初趴在大树上,看着一小队人,匆匆的从门内跑了出来,消失在了朝东的方向。
“一、二、三……二十、二十一……”
这是第三批出去的,二十一人。
也就是说,今天司城防自己底盘上,所剩的人,算上昏迈的账房、丰满的厨娘和聋哑的扫撒在内,共有一十三人。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日历,看了一眼上面的字,勾着唇笑了笑。
这是她从黄历上撕下来的。
看黄历是他们驻点的保留节目,有时候搞笑,有时候也会当个彩头用。
算是日常封建迷信。
余初将日历卷吧卷吧塞进口中,嚼碎了吞了下去。
五月一,
宜越狱。
第四十八章
谭大爷给余初的计划, 她曾经仔细的推了一遍, 包括内外两部分, 分工合作,同时进行。
十分详尽,也十分合理。
除了一条:
放火制造混乱。
司城防周遭是粮草之地,有粮仓也有养马的马场, 再往外延伸出去,就是普通的居民区。
谭大爷的计划是将马草点燃, 然后放走马场的马, 驱其上街引起混乱。
粮仓稍远且有人工挖掘的沟渠, 有自身防火救火措施, 不容易被波及, 居民区隔着一条正街, 火势一时间也很难蔓延。
这是一个非常理智的计划,操作简单, 实施方便, 见效快,失败了也无伤大雅。
按照古代区对于火灾的处理习惯, 作为隔壁司城防, 为了火势不蔓延,第一时间会出来救火。
只是古代建筑全木, 火一起,就很难控制,虽然可能性比较小, 可是如果火势蔓延到居民区或者粮仓……
余初觉得,太有伤天和了,所以她难得的动了动脑子,走的是另外几条路子。
第一:名校辩论赛
第二:大街散财
安全有效,且利国利民利古代区。
就是那几箱子钱,还没来得及打申请——
希望谭大爷看在她一心向着组织向着战友,思想伟正光的份上,不要让她进行赔偿。
她那些积蓄,在小文青住院的时候,都快撘完了。
被京都府借调了三批人后,除掉一些后勤文职人员,司城防有战斗力的,目前大约只剩下十人左右:三个在牢狱内,分别有两人驻守,后门一个,档案库一个,剩下的大门处,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余初要做的,就是趴在树上,紧紧等着谭大爷行动。
1对10 。
在带上装备的情况下,以谭大爷的战斗力,她并不需要做什么其他动作,只要在旁边等着摇旗呐喊就可以了。
然后,静静看他的表演。
***
五月初的北地,已经开始热了起来。
守门的王武抬头看了一眼当空的烈日,额头的汗水顺着脸颊跌落在衣领上,他扯了扯自己湿透的后背,吐了口气:“这才五月天,真到了三伏天可怎么过哟——”
赵潜是个瘦高个,早上预料到天气又少穿了一件,此时倒是不觉特别的难受。
他看着满头大汗的王武,抬了抬下巴:“你别搁在太阳底下站着了,去阴处站站。”
王武摇了摇头,一脸憨厚:“今个儿兄弟们都出去了,我陪赵哥一起看好家。”
“哈哈哈!”赵潜笑着道,“你站在阴处就不算看家了?”
“这不是心中会觉得好些么。”
“得,你愿意跟着我晒,就在这站……”
赵潜的话没有说完,只听“轰隆”一声巨响。
像是巨石滚落砸入峡谷的动静 ,又像是地龙翻身时,房屋坍塌的瞬间响动。
直炸的两人头破发麻,一脸茫然。
王武目瞪口呆,声音都打起了哆嗦:“赵哥,这是地龙翻身(地震)?”
“不是地龙翻身。”赵潜耳朵正嗡嗡作响,他甩了甩头,才觉得缓了回来,“刚刚那个方向是?”
王武回头看了一眼:“牢……”
他一个字刚落地,赵潜脸色徒然一遍:“那个人——”
王武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现在司城防内,能借走的人都借走了,那位门前只有一人守着,要是出什么岔子……想到这,他几乎和赵潜同时对了一眼。
然后同时有所动作,拔腿就往里跑。
“快!”
这一幕,被趴在树上的余初尽收眼底。
谭大爷的耐心很好,一直等到十点,第三波借调的人及时回头也需要个把时辰的时候,才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入场的时间恰到好处,入场的动静也着实不小,自制黑丨□□加催泪丨□□,别说炸一扇门,就是炸一堵墙,没准也是可行的。
按照常理:牢狱空虚,人手严重不足,比起大门,牢狱更加重要。
但是,门前的两名守卫,有些让余初有些看不懂。
他们一个不留的拔腿就跑,但是跑的方向,却不是谭大爷关押的地方,而是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跑去。
嗯?
余初趴在树上若有所思了一会儿,从树上下来,走到围墙边上。
司城防此时,连个守门人都没有,门户大开。
余初将头巾解下来,象征性的当面罩系在脸上,然后借助勾绳,从外墙爬了进去。
这里的地形,她就是闭着眼睛也知道哪里是哪里,平面地图几乎是刻进了脑子中,抬脚就知道往左还是往右。
院子没人。
走廊没人。
大堂也没人。
牢内——
余初看了一眼大牢的方向,又回过头看向相反的方向,那部分是个空着的荒废地区,有几件屋子和一个废弃的厨房。
她每次夜里放无人机的时候,那一块都是漆黑一片,让她误以为那部分是闲置的建筑,所以绘制的地图上,那一块一直是标黑的。
情报出现误差,是她的锅。
谭大爷那加前后都起来总共才六个人,一把□□就能全部收拾了,如果全被武装的谭大爷还栽在了牢内,她去了也是白去。
相比之下,那边的情报可能更加重要。
她并没有多少犹豫,就抬脚去了相反的方向。
即使几乎断定了司城防衙府内此时几乎没有人,但是余初还是小心谨慎的收起了气息,贴着墙根,尽量压低了自己的存在,顺着走廊一直往里走。
穿过一道回廊,一道石门,她在厨房和杂物间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三道穿着司城防制服的身影。
其中两个余初认识,正是刚刚在大门前守着的人,而剩下的一个,此时正站在台阶上,低声正在跟这两位吵着什么。
他们各自压低了声音,远远的,只能听到隐隐约约的交谈声,具体什么内容余初没能听清。
好在司城防衙内的绿化做的不错。
余初看了一眼绿化带,在脑子里计算了一遍可行性之后,反身钻进身边的草丛,顺着绿化带,一点点朝着他们的方向爬去。
这回依旧隔得不近。
但是能够将听到的关键词整合起来,连蒙带猜着,几乎大致能听清了。
“……老赵,他之前就出来看了一眼,见没事又回去睡了,你也不知道他睡得本就不多,身体都快熬干了,这要是闯进去……”
“我能不担心么,这个比牢里的那一群人加起来都重要,劳烦你替我们敲个门,我就看看人在不在就行了。”
“赵潜,都说了,不到一刻钟前,前我刚从屋子里出来,站在门口守着一刻没动!”
“我也不知针对你,只是有些事情,还是得眼见为实。”
“你——”
第三个声音纯属和稀泥:“两位大哥,消消气,消消气……”
赵潜:“反正我话放在这了,你要是不去敲门,我们就直接硬闯了。”
台阶上的人直接爆豆了,压低着嗓子,面红耳赤:“赵潜,你别欺人太甚,别以为你有个姐姐爬上了大人的床,你自己是几斤几两就没数了,”
赵潜脸色一僵:“你什么意思?”
……
余初听完一轮墙角,自己默默地归纳了一下。
就是小哥身后杂物间内可能关着某个人,十分重要,重要到可以跟牢内所有人相比。
而叫赵潜的大哥说话比较直,原本是一件简单确定犯人在不在的事情,被他三句两句一怼,直接上升到挑衅同事的高度上。
所以现在的问题焦点已经开始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