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眨了眨眼睛,抿了抿唇,才试探着说道:“其实现在所有人虽然嘴上都不敢说,但是心里都知道,金魂寨就是端掉山寨那伙子人,而背后的主谋就是杨典史。”
他皱起眉,“但是官府几番想打掉山寨,都无功而返,金魂寨一下子就搞了个全部歼灭,无一活口,肯定也是投下了血本。即便是杨典史幕后谋划,也一定会分金魂寨一杯羹。所以部分官银被金魂寨分掉是很正常的。金魂寨的势力又在兖州附近,拉到兖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啦。”
听到此处,云西不由得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小六的脸登时就涨红一片,他挠着头,低着眼,不好意思的说道:“云西姐,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云西抬起头,笑意浅浅,“我没笑你,我笑的是你家殷头。”
小六更是一脸茫然,“我家殷头?”
“像你这么聪明的孩子,放到他手里,都变得混混沌沌的了,你家殷头还真是误人子弟!”
小六脸上红的好似能滴出血来,愈发窘迫的低下头,结结巴巴的道,“不关···殷头的事···还是小六之前太笨,不开窍。”
看着小六羞赧到了极致的样子,云西顿觉自己是正在调戏纯情少女的老流氓,恶趣味的笑了笑,“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来给你讲一下,为什么此处用了‘有可能是兖州’而不是‘一定是兖州’吧。”
她轻咳一声,嗽了嗽嗓子,才正色道:“金魂寨虽然在兖州,但是兖州毕竟是鲁王所在地,各方势力盘杂交错,鱼龙混杂,官府眼线众多。一个不慎,烙印官府标志的银子被人发现,便是无尽的麻烦。所以为了官银安全,自身安全,金魂寨很可能将官银暂时放到外地站点。等到绞碎所有银锭后,分批入市。当然,也有可能他们在兖州城外就有足够安全的站点,所以究竟方向如何,还不能确定。”
“哦,”小六脸上现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可是随即又皱起了眉,不解问道,“那送到咱们滕县的怎么没可能在外面缓冲一下?”
云西眸中寒光一闪,冷笑着说道,“因为仓促。”
“仓促?”
“假如杨典史真的就是只是金魂寨的幕后人,那他布下这个计划,必然是十分仓促的。”
云西重重说道,“闯破天逃到曹家庄东山,没有多久,知县大人下令全力剿匪更是这两三天的事,本来还计划三天上山攻寨,没想到符大人临时又改了命令,头天发布的命令,第二天就出兵了。最重要的是,不仅计划被打乱,山寨事情一出,杨典史就被尧光白盯上了。而尧光白专一要与典史作对,绝不只是为了复仇,恐怕他已经确认过官银就在杨府,所以才玩这么许多花活的。”
小六眼睛瞬间睁大,嘴巴也不觉张开,徹然顿悟般的感慨道:“原来是这样!”
云西脸色却越来越沉,她不觉望了一眼云南。
云南也停了手上的活计,怔怔的盯着书架,微微有些出神。
给小六分析的这些,并不只是表面上的那么简单。收到了这最后几条证据线索,盗九天一案也基本告破。
他们现在就可以破案,但是,还不能这样做。
虽说保护杨洲很重要,但是如何搜集杨府罪证,才最重要。
这些代表着,未来八天里,他们不仅要徒手走上一条极细的钢丝绳,更要在钢丝绳上跳一曲双人舞。
“小六。”云西收起炭笔,将自己所写的纸张叠起收好,“捕班与兵房这几天都会去杨府,你带着剩下的人,守好衙门,守好大人。”
虽不知内情究竟如何,小六还是被云西忽来的郑重感染,握紧腰间佩刀,重重点头应了一声。
云西又走到云南桌前,将他写的那张纸也叠起,放进桌上备好的一个信封里封好,转而递给小六,“这封信,你要亲自交给大人,大人如果有什么事,你再来杨府找我们。未来八天里,我们与你家殷头,都会住在杨府里。”
“云西姐放心,云典吏放心,交给小六没问题的!”小六轻手接过书信,又十分小心的放进贴身衣物里,谨慎放好。
云西拍着小六的肩膀,温柔一笑,“云西姐对你很放心,只要小六事事多想几个为什么,做事就会越来越稳妥,去吧!我们也要出发了。”
小六红着脸,表情凝重的点点头,道了辞,转过身,扶着腰间佩刀,快步而去。
望着小六一头扎进清晨薄雾中的背影,云西不觉温默一笑。
“云南,咱们也走吧。”她拂了拂衣摆,淡然说道。
云南已走到她的面前,白皙的面容绽出明媚浅笑,“走吧,好戏才要开始,不能误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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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小注脚O(∩_∩)O哈哈~
1,在评价云家时,符生良让云西一脸懵逼的第二句说的是明朝末期,在朝野民间都大行其道的王阳明心学。
不同于儒家学派其他死板派别,阳明心学更加灵活,也更加坚韧。由王守仁(号阳明,下文王阳明即此人)首度提出“心学”两字,并提出心学的宗旨在于“致良知”。
2,再度让云西一脸懵逼的红拂女是唐代的爱情故事,典故大概过程是,隋唐乱世,司空府有侍女,一说侍妾,偶然目睹暂时不得志的李靖侃侃而谈,心生爱慕,于夜晚奔到李靖住所,一起私奔的浪漫爱情故事。
符生良此处用卓文君与红拂女的典故,是想说,云西对爱情很有主见,很大胆。云西全然没有听懂,捂嘴笑O(∩_∩)O哈哈~
第129章 快说人话(一更)
准备好一切,云西关了刑房门,就跟着云南来到马房提马。
可是眼前情景却叫云西瞬间就沉下了脸色。
空荡荡的马棚,一览无余,只有槽中干枯的草料与棚中稀稀落落的硬马粪,在盘旋往复的冷风中,瑟瑟发抖。
就连平日里守棚登记的马夫,此时都不知道哪里躲清闲去了。
不过,不用问马夫,云西也猜得到,是谁提走了这些马以及提到了何处。
云西撇起嘴,抱着双臂,巡视着空空如也的马棚,酸意十足的埋怨道:“看来,这一次,咱们的那位杨小典史,是要把整个捕班都请去家里吃宴席哪!”
话音未落,就觉肩上忽然受力,似是有人在轻拍她的右肩。顺势一看,云南唇角微扬,正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怎么?才骑了几日的马,双腿就不习惯走路了?”
云西摊开双手,“不是不习惯走路,是有上进心!是向往更加美好的生活水平而已!”她挑眉一笑,“但是,水平忽然下来了咱也不怕,咱们云爷奏是能屈能伸的大丈夫,真英雄!”
云南抬起头,莹亮如琉璃的凤眸微眯,望了望尚未透亮,蒙蒙青灰色的天空,若有所思的低语道:“飓风起于青萍之末,草微动,可见风已开始造势了。”
云西神思微微恍惚,顿了一会,才捏着下巴,皱着眉,煞有介事的认真说道:“咱们···能不能说人话?”
云南忍俊不禁的轻笑一声,不再理会他,转过身,拔足而去。
云西冷冷朝他的背影翻了白眼,没好气的做了个鬼脸,“符生良和别人,我也就忍了,咱们血脉相通,说的话都能听懂,能进不能就别拐着弯说话了?又要想案情推理,又要在职场里勾心斗角,还要时不时的跟你们神思微一恍惚打打哑谜,早晚非得被你们逼疯不可!”
云南驻足回眸,望着她,眸光深邃沉寂,“刑房小吏并不是你我的终点,即便是云家世代相承的推官也不是。你我携手,要能走多远走多远。只是越往高处走,底子要越厚,为了站得更稳,明天起你便开始读书吧。”
云西双眼瞬间睁大。
一想到要整日捧着厚厚的繁体字文言文书本,还是从右到左的竖排文字,她脑瓜皮就起了一层腻子,瞬间就要麻木失去知觉了!
她捂住口鼻,一脸惊恐,尴尬的笑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博学多才就够啦!我就负责学习人情世故,礼仪规矩,推理断案就行啦!”
她耸耸肩,嘿嘿的笑了两声,“况且我刚才是逗你玩呢,飓风起于青萍之末,我明白我懂,不就是对方阴谋已经开始运作,并且展露端倪了吗?”
云西最后又望了一眼空空如也,空余腥膻气息的马房,故作轻松的不屑一笑,“还是那句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云爷就原地站着呢,就等着他们的飓风来得更加猛烈呢!”
云南的笑容越加亲切和蔼,“无事,书目我都给你备好了,明天开始教你诗经。”
说完,他一甩袍袖,转身大步走出了马房。
云西真是后悔自己刚才多嘴,竟然主动替云南挖了一个坑,将自己埋了。
此刻,她只能泪眼婆娑的垂头跟在云南身后,心情犹如上坟一般啊!
好在杨府距离县衙并不算远,天色也还尚早。出了县衙,二人一路优哉游哉的安步当车,权当做散步锻炼身体,倒也不觉累。
终于走到了目的地,当杨家阔气豪华的大门楼印入眼帘时,旭日第一缕温暖的阳光才照到街道斑驳的灰石砖面上。
比起昨日大门紧闭,进府还要门房通传的气派繁复,今日的杨府门口真可谓人山人海,红旗飘展,就差锣鼓喧天了。
云西不由得皱起了眉。看来,仅仅一夜,杨拓就已经改变了主意,采用了大规模动作的方式,来抵御尧光白。
先是一排齐齐站立的整装兵丁,各个扶着腰间佩刀,将整个杨府严严实实的围了一圈。
中间就是两队同样全副武装的捕快,表情严肃的站在杨家大门口,严密护卫着停在门前的四辆马车。
那些马车无棚无架,空有一个斗子,深约半尺,搭着深灰色的油布毡子,鞍前都是两匹马拉车。一看就知道是专门拉重型货物用的。
“动作好快啊!”云西忍不住感慨道。
望着杨府门前簇拥忙碌的场景,云南眸光微寒,片刻之后,才轻笑一声,淡淡道:“只是一夜,不仅说动了杨拓,彻底逆转了态势;更在今早就弄出这么大的阵仗,这个唐七星的确有些本事。”
云西冷哼了一声,讥诮笑道,“如今越看越觉得当初我小瞧了他,能披上锦衣卫的皮,挎上绣春刀,怎么会是简单人物?”说着,她拔步抬脚,径直向前方走去,“走吧,好戏已经开锣,咱们已经错过开场了。”
云南淡笑拔足,容色平静沉肃,无波无澜。
走到车队前时,看到他二人的捕快们纷纷热情打起了招呼,其中就有之前那个大胡子老何。
云西当然不会自大到以为这些全是因为这几天的表现。
即使下到捕班兵房,都已经听说过她的本领,但素面不相识的情况下,应该只是普通点头示意才对,绝不会如此殷勤热情。
这样热络,无疑是沾了殷三雨的光。
这也侧面说明了殷三雨在整个滕县县衙极高的声望。
上面吃得开,下面好人缘,能做到这一点,殷三雨便是相当的不简单。
云西含笑向老何回了礼,刚想到殷三雨此时该在何处,一个轻佻而熟悉的声音便骤然响起。
“云书吏,云典吏,这一宿睡得还安生啊?”
云西一惊,抬头望去却没看到人,才发现那声音是从前方门口里面传出的。紧接着,就看身着捕头官服的殷三雨抱着臂,跨过高大的门槛,正向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