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也不抬,容色极淡的说:“怎么?替他担心了?不是已经和殷捕头夸下海口了么?”
云西手肘支在桌上,双手托腮,懒懒回道:“才不是没底气,我只是想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我是尧光白,又该怎么思考,才能一箭正中靶心。”
“嗯,你好好想,”云南展开白纸,提笔开始写字,“一边想,一边跟我学诗经。”
“啊?”云西惨嚎一声,脑袋直接戳到了桌面上。
接下来的整整一日,殷三雨再没现身,也没看到唐七星或是杨拓李儒的身影。
云西云南就像是被人忘记了一般,无人理睬。好在按点有人送饭菜,端茶倒水拿点心。
就这样,云西含着眼泪,就着十首诗经,吃了三盘点心。
一边背,还要一边用毛笔字,仿照着云南笔迹临摹,腕子都要废掉了。
待到在屋子里,吃完晚饭,屋里也掌起了灯,云南才收拾了笔墨,想要回屋。
就在云南将最后一只毛笔洗涮干净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闷闷的敲门声。
已经残废了右手,无力趴在书桌上的云西,闻声蹭地一下站起身来!
她望了云南一眼,云南也停了手上动作,目光幽深的向门口望去。
云西有一种只觉,此时敲门的绝对不是什么下人婢女!
她顿了一下,清清嗓子问道,“是谁呀?”
门外人应声而答:“是在下,南镇抚司校尉,唐七星。”
云西皱了皱眉,她原想着应是殷三雨多一些,不想竟是唐七星。
她整了整衣襟,又捋了捋因写字而摞起的衣袖,缓步向门口走去,隔着房门问道:“
天色已晚,唐缇骑有什么事吗?”
门外传来一声轻笑,又答:“有些公事,本想先去寻云典吏的,得知云典吏在教姑娘读书,只好冒昧来敲姑娘房门了,唐突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云西顿了一下,才伸手打开房门,果见门外正站着一身红色飞鱼服的唐七星。
他青肿一片的脸上挂着些许笑意,比起白日里的倨傲骄矜,诚意许多。
“唐缇骑,请进!”云西礼貌的退到一旁,让出主路来,亮出一派以云南为主,她为辅的矜持姿态。
唐七星含笑着冲她点点头,抬步迈过门槛,径直向云南走去。
云南挂好毛笔,客气了两句,抬手将唐七星让到桌子旁,两人一同落了座。
云西十分自觉的为两人倒了茶。
唐七星喝了一口水,顺了口气,才笑着说道:“晚间来访,不为别的,只为杨府财宝押运一事。”
云南端起茶杯,佯装抿了一口,淡然道:“押送事宜不都应该是捕班兵房配合缇骑吗?难道是有什么文职需要云南?”
唐七星单手放在桌上,手指轻叩桌面,云淡风轻的一笑,“不是文职,只需要两位刑房押送两路财宝。”
云西登时吃了一惊,放下茶壶,抬头望着唐七星,皱眉道:“可是我们兄妹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辈啊,别说带着兵卒打埋伏,就是送个武器弓箭,当个后勤都当不利索啊!万一碰上尧光白,不是白给吗?”
这话一出,唐七星敲着桌面的手骤然一停,“二位不必担心,因为要姑布疑兵,所以杨府今日白天与夜晚都会分批押走八辆马车,分别行动,也就是八队人马。”
他缓缓说道,“请典吏书吏出马,一是因为有智能识破尧光白诡计的人手的确不够。二来,每队车马都有衙门丙丁与杨府请来的江湖高手一起押送,每一队人的战力都是惊人,不用二位在前厮杀,只是多接一双慧眼而已。”
云南轻笑着摇摇头,“缇骑谬赞了,我们兄妹也无甚才能,到时恐怕只会拖后腿,还是不参加了。”
听到此话,唐七星脸色登时一沉,冷笑一声,嘲讽着说道:“果然,人哪,职位小,胆子也就小,关键时刻都会往后躲,看戏看热闹,只保平安。”
云西给自己翻出一只茶壶,轻蔑的瞥了一眼唐七星,明眸生寒,“有人说,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嘛,这么好的机会,不好好临摹学艺怎么行呢!”
唐七星直直凝视着云西,脸色隐隐有些苍白,而后又不着痕迹了敛了敌意,仰头大笑两声,“在下怎么也是游历各地,见多识光了,上至公主贵妃,下至青楼泼妇,也算见全了,可就是没见一个像云书吏这样有趣的。真是叫我大开眼界啊!”
“哪里哪里,唐缇骑谬赞。”云西为自己斟了一杯茶,从容笑道。
“不过,有趣归,有趣,心胸却并不大呢!只为一己之私,就消极怠工,这可没有一旦公门中人该有的担待。”唐七星往后一靠,修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面。
不知为什么,那一下一下的敲击声,敲得云西有些心烦。她侧眸斜睨了云南一眼。
只见云南面容不改,轻轻颔首,才佯作无奈的妥协道:“好吧,虽然不在一个系统,缇骑毕竟在我们之上。又有典史大人与知县大人的首领,我们刑房听从调遣就是。”
唐七星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端起茶杯,小啜一口,双眼微弯,莹莹笑道:“这才对嘛!这才有公门女官,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度!”
又道:“敢为云书吏,今年贵庚啊?”
一直缄口不言的云南听到这话,脸色立刻沉似冰水。他重重咳了一声,面向唐七星,眸光犀利如鹰,耿直道:“请唐缇骑自重!”
唐七星却不恼,靠在椅背上,嗤笑一声,刚要说话,就听云西抢先一步,发起了攻击,“唐缇骑家中,不是还有一个叫做情儿的丁姑娘吗?”
她端起喝了一口茶水,之后放下杯子,直视着唐七星,冷冷一笑,不答反问道:“如此追问云西年龄,恐怕不妥吧?”
第131章 桃花春梦(一更)
唐七星回过头,迎上云西的目光,狭长眸子晃过一霎刀芒的犀利,勾唇邪魅一笑,挑衅似的说道:“丁姑娘要是已在唐某家中了,唐某真是要立马去找间庙,补烧上几柱高香呢。”
他眸光忽的又一转,不着痕迹的敛了寒意,“那丁情儿姑娘与我只是一面之缘,后来再无她任何消息。我还以为这辈子,都再见不到那样可人的姑娘了,直到遇到云姑娘——”
“唐七星!”云南猛地一拍桌子,愤然站起身,厉声喝断唐七星愈加过分露骨的话,怒目相向道,“男女有别,你言语如此轻浮,究竟意欲如何?更何况,云西还是公门中人,我这个典吏兄长就在当场,你如此孟浪,是藐视公门威仪吗?”
他单手冷冷一指门口,气势凶狠凛然,“我们已无话可谈,现在,就请你出去!”
云西则默契的站起身,大步走到门前,伸手一拉门栓,打开半扇门,静立一旁,容色冷峻,不容置喙,“请吧,唐缇骑!”
唐七星翘着二郎腿,坐在云南对面,手指依旧轻敲着桌面。
像是对二人剧烈的反应早有预料,他望着一脸怒容的云南,淡淡一笑,不急不忙的站起身,“好吧,是在下孟浪了,唐某人先告辞了。”他转身就要走,但才抬起一只脚,又转回身,望着云南,眸光平静,“云兄,我对云书吏没什么恶意。”
说完,不再犹豫,抬手一揖,大步而去。
经过云西时,他略略停顿,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终归什么也没说,片刻之后,拔足而去。
望着唐七星远去的背影,云西关好门,啧啧摇着头,走回屋里,“真是好演技,要是昨天,我肯定会被他的轻浮孟浪给骗过去。”
她走到桌前,又道,“不过明日的押运,咱们到底要不要掺和?”
云南站在桌前,望着门口方向,扶手淡淡而笑,“他既然敢来相邀,定然是向杨拓推荐过了,知道咱们官微言轻,不敢不听典史命令,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调戏于你。
”
云西也望着房门,冷笑一声,“好吧,反正是铁锤砸乌龟,谁怕谁!”
她又转过头,看向云南,有些担忧的道:“那三雨兄呢,要不要告诉他,离这个唐七星远一点?”
云南眸光微动,目色幽沉,淡淡说道,“不用,殷捕头是个嗅觉灵敏的人,即便不知道为什么,也天然有种避开危险的直觉。我信他的眼力。”
云西点点头,“嗯,我也相信他。”
“好了,”云南说道,“不提别人了,今天的十首,每隔三天默写一遍,同时每天都还要再学新的,新的亦要每隔三天再重复,这样等到你念完整本诗经,再笨的脑子也记得牢了。”
云西脸上瞬间一片愁云惨雾,捂着胸口,哀哀戚戚,可怜巴巴的看着云南,“那要是去破案去查案的日子,没空怎么办,一天十首要都是短的诗还行,要是长的根本记不住嘛,要知道我可是连三字经都没学过的人啊!”
云南眉目微动,像是有些意外,冷脸看着她,沉吟着说道,“三字经都没读过?千千三百呢?一篇也没有?”
云西学着小六的样子,挠头嘿嘿一笑,“千千三百是啥,我就听过千千阙歌,”看着云南越发不解的表情,“呃,算是一首俚语歌吧。”
云南登时面沉似水,冷冷道,“那明天起,再加背千千三百,恶补吧。另外,今日你再将山寨惨案与杨府案所有的细节再捋一遍,用毛笔写出来。重在人物关、时间、线索证据的关系。”
“可是好神探不都是靠大脑捋一捋就行了嘛,偶尔捋不清的地方写写画画,哪里用的到什么都画?”云西仍不放弃最后一丝挣扎。
云南只一记冷冷眼风,便堵住了她徒劳的法抗。
“靠天才能做到的事,靠勤奋同样能做到;靠天才做不到的,靠勤奋也能做到。而你,根本没有天才,所以只有勤奋可依靠,认命吧。”他侧眸冷冷扫她一眼,寒意森然,转身走出了房间。
云西望着从外面关好的木门,痛苦的揪着自己的衣领,抽自己这张欠嘴的冲动都有,没事说啥大实话?!眨眨眼的功夫,作业量就特么翻番了!
真是扇人的手欠,被扇的嘴欠!
虽然心里百般不愿意,但是她还是老老实实的收拾上了屋中所有的蜡烛油灯,都堆到书桌上。
没办法,古代可没人给她配眼镜,在没有台灯电灯的情况下,她可不想混成个近视眼。
端正坐在椅子上,铺开纸,拿笔就着尚未干的墨,狠狠蘸了蘸,开始了苦逼的夜读生涯。
不知过了多久,她握着笔杆的右手手腕,又酸又僵。
脑袋也闷闷的昏昏然只想瞌睡。将笔放在紫檀木笔架山上,云西揉着酸麻的腕子,站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窗子。
杨家的条件真是不错,客房里也铺设了地火龙,简直相当于后世的地暖。屋中没有炉子,却比有炉子的还暖和。
她并没有薄一些的,可供外穿的衣服,只能穿着棉服坐在屋里,脸颊早已绯红一片,额上也冒出汗来。
加上枯燥的背诵任务,真是很困倦,很想睡。
直到窗外清冷的风迎面扑来,她才觉得清醒了些。坐回到座位上,拿起笔,不禁想起了电视里常看到的情景。
一个琯着美丽发髻的女子被心爱的男子在身后轻轻环抱着。
他的手扶着她的腕,描出一笔又描过一划,甜蜜的教习书法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