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八百昼——蟹总
时间:2018-09-16 09:19:06

  伍明喆犹豫几秒,仍是答:“不怕。逮捕就逮捕。”
  李道重重拍两下他的背,低声说:“别怕,没事儿。”
  时间在静默里悄悄流淌着,良久,李道揉了揉小伍的后脑勺,捏住他肩膀将他转过去,向前一推:“走。”
  这次,伍明喆没有回头。
  天再次阴沉下来,世间万物变得朦胧昏暗,草乱摆,也只有草在摆。
  前方连人影都没有了,李道插着胯,低下头去,过很久,他一声不吭,只拿拇指跟食指按住眼睛。
  顾津依偎着他,手在后揽住那窄瘦的腰身,一下一下轻抚着。
  一架飞机升空之时,他们离开。
  车子与飞机并行,一个向前,一个升空。
  李道握紧方向盘,却是压低着脑袋看它直冲云霄。
  就如同一只鸟,摆脱束缚,获得了真正自由。他的心往下狠狠一沉,天平更加倾向于那个徘徊良久的念头。
  李道下意识看顾津,她却看着另一侧的窗外,没有察觉到。
  持续一整天的阴沉天气,最终一滴雨都没下。
  傍晚时分,忽然转晴。
  车子行在笔直宽敞的公路上,长到仿佛没有尽头。
  天边洒落万道霞光,红粉与橘黄相接,然后是大片大片暗淡的蓝。云的颜色更加浓重,边缘又如棉絮般轻盈透亮。
  李道将车停在靠山一侧的荒草地上,拉着顾津,穿过公路,来到另一侧的栏杆处。
  下面是深不可测的谷底,视线拉远,穿过树尖儿,看见刚才那片天空。
  静默着站了会儿,两人没有说话。
  李道拆了片口香糖卷进嘴里,也递给她一片。
  顾津接了,却说:“我想抽根烟。”她揉了下鼻子:“我抽了?”
  李道看她几秒:“少抽吧。”却没强硬阻止。
  一声轻响,眼尾腾起淡淡烟雾,李道再次转头,看着她抽。那烟还是先前他买给顾津的,还剩大半盒,她烟瘾并不大。
  偶尔有大车轰隆隆飞驰而过,顾津这时候开口:“如果没有我,你们应该都安全了。”她顿了下,“或许顾维也还活着。
  李道说:“错在我们。”
  顾津转头:“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他答不上来。
  顾津又问:“我们真能成功出去么?”
  李道更不知如何作答。
  一行七人,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
  他心怀满满的愧疚,被遗憾与懊悔折磨,一面是兄弟大仇,一面又想自我救赎,更难抉择是旁边这姑娘的依赖跟两个人的将来,他万般不舍。
  李道被逼到悬崖的边缘,茫然四顾,不知如何进退。
  顾津没再问,两人陷入沉默,并肩站着,眺望远处的天空。
  李道身姿透出几分颓懒,口香糖的锡纸无意中被他搓成长长一条,夹在中指跟食指间,如捏着一根烟。又勾起小指挠了挠发际的位置,才将锡纸扔掉。
  李道缓缓问了句:“想去找你妈妈么?”
  顾津说,“顾维不是想?”
  “那你呢?”
  她吸着烟,没说话。
  李道默几秒,最终还是玩笑着说了句:“不想去就回上陵,想去就光明正大的去,也许换一种方式,你能更自由。”
  顾津不解:“什么意思?”
  他笑着:“我自首,讲出实情,换回你的自由。”
  顾津扭头看着他,半晌,慢慢转开视线,不知不觉中,烟身被自己捏出不大不小的弯痕。
  山谷的风顺脚底袭上来,她指尖有点抖,不得不拼命攥紧拳。
  李道来抱她。
  顾津轻轻偎了进去。
  她的脸颊蹭两下他胸口,说道:“我知道……抢劫罪视情节轻重,会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甚至是无期或死刑。”
  “嗯。”他胸膛微微震颤。
  “那我呢?”
  李道嗓中干涩,喉结一滚,使劲吞咽了一下:“自首也许没你说的严重。”
  “五年?八年?你要我等你?”
  李道没开口。
  时间在走,直到天边斑斓的晚霞不见踪影。山壁灰突突,偶尔被来往车灯照出狰狞扭曲的轮廓。
  就在顾津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忽然听他说:“要不,你忘了我?”
  在嘈杂的环境中,声音轻到随风飘走了,顾津几乎怀疑不是这男人发出来的,更不知这几个字滚出他喉咙有多艰难。
  认真辨认了会儿,仍然觉得像幻听。
  她抬起头来,还是问:“你讲真的?”顾津紧紧盯着他,似在研究他话中真假:“你想我照做?”
  “老子不想。”他说。
  “如果你想,我会照做的。”
  像一把闷重的锤子敲打在李道心口上,把那脆弱的小零件砸个稀巴烂。
  他缓缓吐口气,又想起自己对她寡情的评价,略勾唇角:“跟你开个玩笑。”他低下头去,在她耳边喃喃:“心这么硬,是他妈什么做的?嗯?”
  顾津并不答,昂起头来,主动与他接吻。
  她口中还残留女士香烟的清淡味道,混合着他口中的薄荷气息。
  李道久不碰烟,这会儿尝到一星半点尼古丁的滋味,疯狂地上了瘾。
  渐渐,顾津无力招架,嘴唇发麻,情不自禁踮起脚尖。
  吻了很久,两人分开一些距离,额头抵着额头,平复气息。
  李道又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下,放开她。
  “走吧。”他牵起她的手。
  回到车上,两人互换位置。
  顾津打一把方向盘,将车子开回公路上。
  “我们今晚要赶到顺泉镇么?”她问。
  “走着看。”
  这条路上的车不算少,没开多久,李道就同她换过来。
  顾津心说你那车技并不比我好多少,却没敢说出口,缩在那儿胡思乱想一阵,忽然想起几天前的对话,问他:“之前你说有件事想不通,现在想通没有?”
  李道右手松松控着方向盘,另一手搭着窗沿,看她一眼:“哪件?”不等她答,紧跟着说了句:“差不多。”
  顾津抿了下嘴,有些好奇:“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沉默半晌,只答:“不好。”
 
 
第45章 
  李道给纪纲去了个电话, 他人已经到顺泉, 问他们三个在哪里, 李道把事情大致讲了遍, 又估算一下时间,说今晚恐怕没法赶到顺泉镇, 所以还按原来的计划,在绵州汇合。
  纪纲说没问题,又聊两句便挂断。
  分开走没什么影响,除了在高塔村耽误些时日,后面应该会顺利。
  天黑透, 仍没找到地方投宿。
  李道握着方向盘,绷直一条腿取出钱包, 递给顾津:“看看还剩多少钱。”
  她翻了翻:“不到八百。”大部分给了小伍,其他的都在纪纲那儿, 他钱包里现金没有剩几张。
  李道说:“除去加油,不剩什么了。”
  顾津想起件事, 摸了摸口袋,掏出一些东西,分别是银行卡、身份证件、折痕清晰的几百块钱和顾维留给她的那张纸。前几样是纪纲从加油站帮忙拿回来的,当时包包划了道口子, 被她扔了,这些她一直随身放着。
  顾津说:“有一张银行卡, 是我这几年生活开销以外存下的,不多也不算少。”
  李道看向她, 又垂眼看看她手指捏的卡片:“卡不能用。”
  顾津明白他的意思,只好把那几张钞票展开,数了数:“四百,加起来刚好一千二。”
  李道没吭声,这段路较刚才平坦些,他踩实油门,稍微提速。
  顾津说:“坚持到和纪纲汇合,应该够用了吧?”
  李道看着前方,“嗯”一声。
  之后车里有些静,两人没怎么说话。
  这几个小时他们一直在赶路,顾不上吃晚饭,车前屏幕显示已经快九点。
  “饿不饿?”久不开口,他声音有些沙哑。
  顾津摇摇头:“刚才饿,现在还好。”她稍微撑直身体,歪头看一眼窗外:“小伍现在应该落地了吧?”
  “不出意外差不多。”
  顾津思索一会儿,犹豫着问:“其实我不太理解,都到了这里,你为什么要他先离开?”
  “想他了?”
  没理他的玩笑话,她又说:“你拜托的那个邱爷既然能帮我们出去,也不差小伍一个吧。”
  李道略一挑眉,没吭声,过了几秒,腾出右手放在她腿上:“妨碍办事儿,就你跟我多好。”
  顾津不自觉抿了下唇,知道他在敷衍,也不多问,轻打一下他手背,勾起他的指头,一脸嫌弃地丢回去。
  李道顺势捏住她的手,送到嘴边轻啄了口,一并压在方向盘上,看着前方,微微一笑。
  又开半个多小时,在一处无人的乡间公路上,李道忽然踩一脚刹车,倒回去几米,又调出手机电筒照明,这才看见路边插了块不起眼的木牌,上面写着“野外露营,前行五十米左转”,下方还画着鲜红的指向标。
  顾津探头看了眼,又看看周围,这条路上几乎没有照明,两侧是荒地,靠他那方立着长长的蓝色工程围挡,里面架起塔吊,却漆黑一片,不见人。
  自己这侧倒是一览无遗,远处是成片树林,在往后隐约可见群山轮廓。
  这样荒凉,根本瞧不出哪里是露营地。
  她问:“真的有?”
  李道回头:“看看去?”
  顾津应了声好。
  李道并不急着走,将车停路边,下去到后面放了个水,趁这会儿工夫抬起眼皮四下观察一番,见无异样,才照着指引找过去。
  前行五十米,绕过围挡向左转,又在土路上颠腾十来分钟,果然看见一处收费的岗亭。
  此处被人承包,同时提供露营物品等租赁服务。
  李道只买了张门票,开车进去,顺着平缓山路盘旋而上,没多会儿到达一处宽敞空地。
  这地方很大,一路走来,整个半山被星星点点的光亮点缀,有人把帐篷搭在树林里,有的在草坪,有的在湖边,时间不算晚,食物香味时时飘来,还有朋友之间的笑谈声。
  四处景致掺杂不少人工痕迹,空地建了一排原木矮房,少不了餐厅、卫生间、淋浴房等便利场所,只是荒山野岭,条件有限。
  两人没打算搭帐篷,准备在车上凑合一晚。
  找间餐厅随便吃了口饭,之后各自拿上换洗衣物去洗澡。
  顾津出来时,李道没在附近,四下找了找,才见湖边坐着个高大背影。
  她提起东西走过去,晚间凉意渐浓,衬衫边缘不断扫着皮肤,顾津将湿发拢到一侧肩头,脚步放轻,在他颈后轻吹了口气儿。
  不出所料,李道狠狠抖了下,差点跳起来。
  他早已听到身后动静,没有回头,知道是她,就是没想到这丫头明知道他怕痒,还这样有恃无恐。
  李道目光又沉又冷,回头瞪着她。
  顾津还半弓身,双手背在身后,调皮地伸了下舌尖。
  李道冷哼:“你现在彻底不怕我了是吧?”
  顾津想了几秒,忽然勾起食指,在他脖颈发根处轻挠了下。
  她动作又柔又慢,带点凉丝丝的触感,李道后脑像被电流击中,顺脊柱向下,仿佛千万只蚂蚁横行啃噬。他抖着肩膀,背过手胡乱抓几把,这反应绝不夸张,他自小就这一个弱点,任谁碰一下都要加倍讨还回来。
  李道咬牙切齿:“顾津,你是不是活腻了。”他浑身上下摸索个遍:“我刀呢。”
  顾津一听这话转身要逃,可没等迈步,却被他拦腰捉回,天旋地转间,整个人已经落入他怀中。
  她不禁轻笑,抱着手臂讨饶:“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李道脸色阴沉:“还他妈笑?我跟你闹着玩儿呢?是不是不知深浅?”他说完故意咧嘴舔了下门牙,见她表情一寸寸收回来,似乎真被唬住了。
  他看她几秒,突然埋头,在她脸颊脖颈处乱咬乱闹,又拿刚长出的胡茬蹭她耳后,大掌也攀上去挠她咯吱窝和腰眼。
  顾津反应了下,再次咯咯笑起来,抱着手臂在他怀中左躲右闪,却怎样也逃不过他的魔掌,浑身疼痒难耐,简直是酷刑。
  李道弯唇:“还闹不闹?长没长记性?”
  她摇头笑着,眼尾不经意挤出两滴泪,忽然之间,溢满的欢喜情绪急转直下,毫无预兆地变了味道,化成漫无天际的委屈和悲伤,眼泪越滚越多,瞬间便不可抑制。
  李道愣住了,半天才拿掌根帮她抹掉泪:“开玩笑呢,当真了?”
  顾津赶紧摇头,挣扎着起身,自己擦干泪。
  他大概知道了原因,心中一叹,赶紧又把人搂回怀里,装傻哄着:“我错了,是我不对,我手又重了?”
  顾津抽了下鼻子,也装傻应道:“是啊,每次都重。”
  “找了个小祖宗养着,还真得供起来?”他一挑她下巴,又在她背上轻拍:“让你还回来,行不行?”
  顾津也知自己没有控制好,努力压下内心复杂的情绪,微微一笑,半晌,抬起手在他颈后挠了下。
  李道身体紧绷,面上露出一个极丑的表情,却忍着没有动,牙缝挤出几个字:“平衡了?”
  顾津抿着嘴点头,她有些贪婪,觉得此刻被人宠着的感觉真好,可以肆无忌惮哭笑,也不用谨言慎行小心翼翼。
  她脑袋埋进他怀里,小声道歉:“对不起。”
  李道没应。
  气氛在两人插科打诨中缓和回来,他抱着她说话,直到腿发麻。
  周围某处爆发一阵笑声,湖边稀稀散散几顶帐篷,灯光朦胧,三五人围坐一起,有的聊天打牌,有的放肆喊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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