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轻轻揽住她的头,嘴唇凑过去,贴在她的唇上,用仅有的一丝温暖给她力量。
半晌,他声音低缓:“别怕,我在呢。”
顾津哭声更压抑,紧紧抓住他的手。
李道说:“你得努力,不然我们都会死,你想死么?”
“……不想。”
“那我再重复一遍,你仔细听,动作不要大,慢慢来。”
待她冷静数秒,李道把先前的话又说一遍,顾津死咬住嘴唇,慢慢抬脚。
她尽量按照他说的做,心中告诫自己要坚强,但整个人被这种恐怖的气氛所笼罩,头部艰难地探到后面,手臂卡住椅背,却双腿无力,怎样也攀不上去。
李道两腿在仪表台、车顶等地方找到支撑点,歪着头,姿势别扭地托着顾津小腿和臀部,使尽浑身力气将她向上塞举。
“上去。”他双臂肌肉紧绷,额头青筋似要爆裂,整张脸因用力过度呈现不正常的红色:“乖,自己再用点儿力。”
顾津咬紧牙关,拼命攀爬,身体终于卡进后排座位下的空隙里。
气息还未喘匀,顾津回身拉他:“你快上来。”
李道扭身去解安全带,却在这时,下方传来树枝断裂的细碎声响,随后车身突地下沉,那根断掉的树干刺破窗户,朝着李道而去。他迅速躲避,只觉胸前传来剧痛,紧接着那树干险险擦着他脸颊,直穿出后车窗,却终不敌车身重量,连根折断,车子再次无规则向下翻滚。
“李道——”
混乱中,李道听见顾津的叫声,他抓牢靠背,只凭本能向她所在的位置扑去,将她紧紧压在下面。与此同时,他身上传来一股尖锐的刺痛,痛感瞬间麻痹大脑,他竟一时分不清到底痛在哪里,或许是后背,或许是肋骨,又或许是大腿。
那一瞬间,李道想,估计这次是死定了。他可以死,但绝对不是现在,现在死了,就什么也说不清了。
第47章
躺在幽黑的深沟里, 时间也没了意义。
不知过多久, 顾津先醒来。
四周很静, 静到恍惚, 仿佛刚才的惊心动魄只是一场梦。
顾津眼前漆黑,呼吸不畅, 身上好似压着千斤巨石,她稍微反应了会儿,终于在潮湿阴冷的氛围中,分辨出一丝热度。
手掌触到一副坚硬胸膛,李道以扭曲的姿势趴在她上面。
她轻轻推了推他, 小声唤:“李道?你怎么样?”
那人却一动都未动。
恐惧感猛地袭来,顾津不敢随便碰他, 只静静等待,直到上方传来轻浅的呼吸声。
她眼睛有点潮, 死命咬住嘴巴,伸长手臂去够座椅夹缝里的手机。
手机先前开着手电筒, 顾津拿过来,终于能看清所处的环境和身上这个男人。
“李道?”她轻拍他脸颊。
李道蹙了蹙眉。
顾津一喜,又拍两下:“快醒醒,你怎么样了?”
李道朦胧中听到顾津喊他, 意识恢复的同时,大脑被铺天盖地的疼痛占据, 他想答应她一声,出口却是难忍的闷哼。
顾津一惊:“你伤到了哪里?”
“你呢?能不能动?”
她眼泪一下子涌出来:“能, 能动,浑身上下都好好的,一点儿没伤到。”
顾津被塞入后排下方的脚踏空隙里,李道在最后时刻扑到她身上,正好将她堵进一个密闭的空间中。
“那就好。”他松了一口气。
“你呢?要不要紧?到底哪里疼啊?”顾津连字都吐不轻,她发现自己很没用,除了哭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无意中触到他右侧胸口,掌心温热粘腻,借着微弱的光源看去,满手鲜红。
这时候李道还是安慰她:“别怕,皮外伤。”
他试图撑臂起来,可稍微一动,后背的刺痛让他瞬间失语。他左脚卡在驾驶位和中央扶手的缝隙里,大腿应该也有伤,身上散架了般,没一处是好地方。
豆大的汗珠子砸下来,落进顾津领口里。
他先挪左脚,万幸的是并没被卡死,再次起身时,顾津轻轻按住他肩膀:“……你先别动。”
不知何时,她止住哭,脸颊仍是湿漉漉的,却抿紧嘴巴,抬起手机在车中四下照着。无论多么惧怕,这姑娘总能用最短的时间逼自己适应,并用超乎寻常的意志力尝试逃出困境。
他们的车仍是头部略微朝下,扎进草丛中,前后玻璃碎裂开,车尾稍稍扬起。
顾津说:“我先出去,再想办法把你弄出去。”
“当心,有……碎玻璃。”
她应一声,擦了把脸,小心翼翼挪出手和脚,拽住旁侧的安全带,从李道肋下的空隙爬上座椅,歇了口气儿,敲掉后窗多余玻璃,慢慢翻出。
整个过程牵动李道,李道咬牙忍耐,一张脸惨白得吓人。
车子下落的位置并不算糟,周围植被茂密,但还算平坦。车窗破损成网状,前面的两个车门变形比较严重,顾津拉了把离李道最近的后车门,车门仅开启一道缝隙,她用力去拽,却纹丝不动。
“津津……”李道声音听起来很虚弱:“后备箱有工具。”
顾津赶紧跑去翻找,在边缘处翻出一根两尺来长的铁棍。她把铁棍插入缝隙,左脚蹬住旁边巨石,顺着车门开启方向撬动,几乎把身体全部重量都施加在手中的工具上。
她不知自己哪儿来的力气,或者老天帮忙,略微变形的后车门竟整扇落下,边角刮破她的手臂,但她没时间理会,扔掉铁棍,上前拉李道。
李道借助她的力量艰难爬出,靠向石壁,整个人几乎虚脱,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顾津这才看清李道的伤。他右侧胸口由下往上大面积擦伤,短袖衫破掉,血淋淋一片;大腿上插了块三角形玻璃,鲜血侵染着他的裤子,布料紧紧贴黏在皮肤上。
可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他后背肩胛处还有一个伤口,玻璃更大一些,在连续翻滚中不知怎样伤到他的,更不知深度如何、是否伤到脏器,只见鲜血缓缓向下流淌。
顾津再一次崩溃,捂住嘴巴呜呜哭起来:“李道,你……会不会死啊?”
李道看着她的丑样子觉得好笑,想抬起手刮一下她鼻尖,却有些力不从心:“傻妞儿,”他碰碰她的腿:“快别哭了,哪儿那么……容易就死了。”
顾津跪坐在对面看着他,平时那么霸道嚣张的一个人,现在却满脸痛处,浑身上下都透着虚弱跟疲惫。他强大硬气的样子看多了,这会儿的脆弱就让人特别难受,顾津心口一阵钝痛,哭声更加不可抑制。
“怎么会这样啊……为什么会这样……”她整个人很混乱:“刚才在路上明明还好好的……”
却在这时,林子上方突然闪过几道光束,同时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
李道眸色顷刻间恢复清明,关掉电筒,去捏顾津的手,示意她别出声。
光束乱晃,那些声音像封在一个巨大的罐子里,显得空旷而遥远。
有人说:“也不知道这绳子够不够长,吊得老子腰疼。”
另外一人说:“谁他妈叫你开车撞上去了?这么陡的坡铁定没命,看你怎么跟郭老交代,明明说让留活口,到绵州还有重要用处。现在郭老就在绵州,我看……”
“哎呦,别说了兄弟,我本来打算绕到对面夹击,谁想到那么寸,方向盘打偏了,就给人撞下去了。”先前的人说:“老天保佑,下面这几位没有事儿。”
第三人骂道:“别叽叽歪歪的,赶紧找人。”
“我看啊,办砸了咱都活不成。”
“就你他妈废话多……”
李道听个大概,却与这几天心中猜想不谋而合。
他忽地轻笑一声,嘴角那抹弧度苦涩又讥讽。李道略微抬头,根据电筒光束判断,下来大概三四个人,虽然听到声音,但应该还有一段距离。
眼睛渐渐适应黑暗,李道看向顾津,压低声音:“我们得赶紧走。”
顾津一抹眼睛,同样小声:“你行吗?”
“行。”
李道试着活动了下四肢,目光落在大腿上,顿了顿:“去把后备箱的旅行袋取来,带着赶紧走。”
顾津依言照做,回来时觉得哪儿不对,垂下眼,忽然发现他腿上插那块玻璃不见了,他手掌按住伤口,仍有鲜血从指缝间不断溢出。
顾津惊住,从来没见过谁对自己这么狠。
李道身体不停地剧烈颤抖,虽然光线不明,仍能看到他额上布满汗珠。
她慢慢镇定下来,要去翻背包:“我给你拿绷带。”
“……没时间了。”
李道下颌线条紧绷,看她一眼,目光又落在她衬衫衣摆上。两人此刻出奇有默契,顾津没犹豫,解开下面两颗扣子,抓住边角咬在齿间,用力一扯,撕下一圈儿布料紧紧绑住李道的大腿。
“背上的伤怎么办?”她问。
不知伤势如何,那个位置不敢轻易动。
李道费力撑起身体,咬牙道:“先走。”
顾津拎起背包,搀扶着他,拨开半人高的茂盛植被,寻一个方向便走。
脚下布满湿滑的碎石块,偶尔踩进小水坑。
此时天已黑透,月光穿过层层枝叶,到下面已经不剩什么了。
那几个男人身强力壮,一旦发现车里没人,追上他们简直轻而易举。周围环境很陌生,根本辨别不清方向,顾津和李道一刻不敢耽误,尽可能加快步伐往树林深处走。
“不用扶我……”
“别逞能了。”顾津把他手臂架紧了些,绷着面孔:“你伤成这样自己怎么走。”
她原本就小巧的身体被李道压得直不起腰,李道很想把重量从她身上挪开一些,无奈浑身虚脱乏力,步伐飘浮。他十分抵触以这样的姿态待在她旁边,此刻却不得不依附于她,靠她支撑。
她头发乱了,皮肤上有几道细小伤痕,原本白净的脸颊尽是脏污,衬衫衣摆的裂口参差不齐,露着一截腰身。
李道拨开眼前的叶子,扭头看顾津。
他蓦地想起她不久前的样子,她站在金店门口,一身妥帖小西装,头发低挽,画着淡妆,肤色是久不经日晒的透亮白皙,凑近时能闻到若有似无的香水味……
他忽然觉得眼前这姑娘挺陌生。
顾津松开咬着的下唇,抽空转头:“看我做什么?”
“这种生活以前没体验过吧?”他勾着唇角问,声音不似以往那样有力。
顾津没工夫细想他这个问题,肩上重量超出想象,她气息很乱,双腿打颤不听使唤,完全靠毅力支撑着。
李道目光下挪:“你手臂在流血。”
她仍旧没应。
李道不再说话,随手抓了片叶子捏在掌心。
顾津时不时回头张望,眼中流露惊恐的神色,偏偏一声不吭,拖着他拼命在树林中穿行。
过了会儿,
“津津,你累不累?”
她听到的是字面意思,迅速答:“累,所以你不要说话了。”
李道掌心的叶子被自己揉得稀巴烂,这一劫让彼此有了定数,奇怪的是,身上痛感虽在,他整个人却无比轻松。
李道调整着呼吸,笑道:“这小力气……哪儿成啊,疼你的时候别的话不会,就会喊累。”
顾津没有心情开玩笑,恶声恶气:“闭嘴吧你。”
李道摸了摸胸口,摸到一手粘腻,他步子稍微停顿,耳边似乎有潺潺的流水声,看一眼四周,他将掌心的血蹭在一个大树上。
又由顾津架着往前走,不知过多久,他们找到一处可以藏身的山洞。
顾津把李道架进去,他体力也终于耗尽,腿一软,摔在地上。
顾津被他带倒,膝盖磕的生疼,一路上紧绷着的神经散了,四肢抖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也趴在那儿半天起不来。
害怕跟委屈重新占据大脑,她抽了两下鼻子,咬牙爬过去唤李道:“你怎么样?能不能坚持住啊?”
李道费力地吞咽了下:“帮我……看看背上的伤。”
顾津赶紧去拖洞口的背包,玻璃不敢拔,只在他伤口周围铺满止血粉,压上数层药棉,再密密实实绑了好些纱布。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狰狞的伤口,硬着头皮做完,又绕过去处理他腿上和胸口的伤。
李道半靠着石壁看她,轻点下巴:“你的。”
顾津已经忘了疼,经他提醒才想起来,为自己包扎好,又按指示拿树枝掩住洞口,关掉手机电筒,一番折腾后,整个山洞顿时黑的无法视物。
两人安静待了会儿,李道忽然开口:“过来,给我抱抱。”
起先没反应,几秒后,对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李道胸口一暖,顾津枕了过来。
他咬牙抬起手臂,拢在她腰间,歪过头,嘴唇贴住她头顶。
“行了。”李道笑得无力:“都没事儿了,还哭?”
他这一说,顾津反倒不再克制,避开他的伤口,整张脸埋进去,鼻涕一把泪一把,哭得好不可怜。
李道滚了下喉,凑下去吻她额头。
这姑娘该坚强的时候绝不软弱,找到依靠时又立即卸去伪装,不见半分强势。都说女人水做的,无形、万变却可以滴水穿石以柔克刚,李道终于有体会。
“你疼不疼啊?”
李道轻轻说:“……不疼。”
知道是在安慰她,顾津擦干脸颊,抬起头问李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你的伤口太深了,这么待着肯定不是办法,我们得去医……”
“手机有信号吗?”他打断她。
“……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