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定海黑着脸,瞪那出声人一眼,而后提步回房。
他走了,气氛为之一松,所有人堵上小师弟夏季山。
“小师弟,你快和我们说说罗师兄这是怎么弄得?”
“对啊,快说快说!好奇死我了!”
夏季山一脸为难,这说了铁定得罪罗定海,罗定海可是个小心眼睚眦必报的人。可是他是真的好想说出去,爽一爽!
最后,夏季山只能憋着自己的一颗真心,用遗憾的目光扫过他诸位师兄,道:“这事儿还是问罗师兄吧,我不好说。各位师兄别为难我,行行好啊!”夏季山双手合着,从人群里钻出来,一溜儿地进了自己房间。
夏季山一走,剩下看热闹的啧啧感叹,好奇与好笑皆有。但只看看这些人脸上眼里皆带笑,就知道罗定海在观里不得人心。
中午十二点。
盘坐在蒲苇座上的气旋子缓缓睁开眼,体内的真气尽数归入丹田,同时他嘴巴微张,吐出一口浊气。
上午的修行结束,气旋子走出静室,外面候着的大弟子连忙递上冷水浸过的冷帕子。
气旋子接过,覆在脸上,闷声问道:“今日观里可有什么事?”
“今日外观中无事,香火也是鼎盛。就是内观里……”
“内观怎么了?”气旋子眉毛一挑,立即就想到了那个接了自己三招的小道友。内观里都是他的弟子,行内弟子如子女,向来都是无风无浪,观众弟子遇上那个小道友不会又出事了吧?
“就是师傅您让我安排人今天去火车站接一个道友,结果定海他自己要求去,却没把人接回来。回来的时候……定海身上都是灰,看着像是被人欺负了。”
“哼!不过是没打过别人。”气旋子虎眼一瞪,觉得罗定海真是给他丢人。
“你也是,我都说了,让你们去接人。结果呢?你不知道定海是去干什么的?”气旋子训道。
“师傅,弟子错了。”气旋子的大弟子见他发怒,立马软声求饶。
“你知道错了?错在哪?是不是想着让定海去找回定山那事的面子,可是你们在外面违背师命,就不是掉我的面子?”气旋子抚着自己的长长的胡须,叹气一口,“定山和那位小道友之间的事,为师已经处理过了。让她接了我三招,过了此事就是过去了。可你们回头再找事,当真是让为师觉得没脸。”
“师傅,都是弟子自作主张,请您责罚。”
“那就罚你这个月不出观,定海罚他紧闭半个月,此事你去办。”
“好,多谢师傅。”
“等等。”气旋子抬起袖子,“我让你去查定山,你可有收获。”
为难的神色爬上气旋子大弟子的脸,他犹豫道:“定山行事颇为果决,只是对于同行不甚通融。但想想亦可理解,抢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气旋子的双手已是攥紧,目露憾色:“我知道了,就是之前不信,现在从你嘴里听说,总得信了。”
“师傅,定山师弟已是得了教训,知道错了,您莫气坏了自己身子。”气旋子大弟子安慰道。
“定山一事揭过,定海这事是我们观里过了。你让人去齐老太婆哪里送些东西,算是道歉。”气旋子想着齐老太婆的黑脸和八卦掌,吩咐道。
他弟子很为难:“师傅,齐前辈哪里不让我们进去,送东西也不收的。”
“那送去郑濂哪儿,两份,让他帮我带一份去。”气旋子觉得面上无光,不想见齐芸这女人。自己丢人,弟子也丢人。
“好的,师傅。弟子这就去。”
……
响午时分,赵雪槐终于折腾到齐芸住的地方。
齐芸的住处闹中取静,地盘不大,老院子古香古色。一进院子,入目的就是银发尽数盘起的齐芸穿着件真丝的绸衫打着太极拳。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八卦。齐芸的八符乾坤阵,就来自多年的太极体悟。上辈子这样的画面,赵雪槐也见过很多次。齐芸日日这样练,练了半年后一句话没留就走了,就好像一阵风,在书上翻了两页就一溜烟地跑了。但是对于书来说,那阵风可是能是它极其难忘的一个经历。
对于当时陷于困顿之境的赵雪槐来说,齐芸就如同黑夜里如豆的灯火。齐芸陪伴出现在赵雪槐生命里的半年时光,教她一技之长,教她看人生百态,带着她走向自信走向希望,也走出前半段糟糕的人生。
如时光穿梭一般画面,院子里齐芸缓缓收了最后一式,看向死活要过来的小丫头,无奈道:“不是让人去接你了嘛。”
赵雪槐鼓起脸颊,道:“那哪是接人,劈头盖脸地就想打人。打我那个人的腰,比你院里这百年的树还粗。”
齐芸觉得小丫头也是自来熟,不过说话调调痛快。齐芸笑道:“那你让人打了?”
赵雪槐大眼睛因为笑眯上,像夜里深蓝色幕布上的星子:“那倒没吃亏,不过要是去了他们那个道观,多丢面子。”
“你个小丫头,吃饭没?我蒸的饭菜好了,你去端来,左一是厨房。”齐芸摆摆手,不想听这丫头得意。头回见时,这赵丫头就和气旋子在哪里打,一点亏没吃,这见了气旋子徒弟难道还有吃亏的理?
赵雪槐头一回来这院子,在屋子摔了一个碗才把饭菜好好端出来。
齐芸想着自己那个碗,有点心疼:“你这小丫头,年纪轻轻就手脚不灵便。”
“不就是官窑出的碗,回头赔你两个。”赵雪槐回道,脸上带笑,嘴里还因为咬着一块排骨说话有点含糊不清。自打进了院子,赵雪槐脸上的笑就没下去。今天登堂入室,明天得寸进尺,后天就可以把老太婆掏空了。
齐芸摇摇头:“你小丫头,赔个鬼,少吃我两块肉。”
“有人和你抢,这东西才好吃啊。你看你这里,弄得这么冷清,都没个人气儿。”赵雪槐试探着问,佯做不经意。老太婆上辈子就这样,不爱和人亲近,她猜是术师的五弊三缺,可五弊三缺,只涉及俗世人,赵雪槐这等术师是不受影响的,不收她做徒弟又说不通。
被问到这挂问题,齐芸看赵雪槐的目光变得没那么热切:“你吃了就走。”
赵雪槐嘴里的肉都要掉了,自己居然一问就被赶走。她放下筷子,无赖道:“你怎么也欺负我!明明是你让我过来,我来了你又赶我走。”
齐芸也放下手里的碗筷,用帕子擦擦嘴角。而后齐芸神色淡淡道:“你故意接近我老太婆的?从一开始引起我主意,后来又跑到我这儿。你刚刚要是不多问,我还想不到这可能。”
人被触到敏感点,就容易生多疑。齐芸见赵雪槐两面赵雪槐的表现,再把事情串起来,就如同刻意靠近齐芸一般,毕竟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相合的脾性,相同的法术,碰巧的时候……
齐芸问得赵雪槐一懵,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被老太婆算作故意接近的人。好吧,其实就是故意接近,可是自己的初衷老太婆只怕是怎么猜都猜不到。谁能往一个人是死而复生的可能上去猜呢?
老太婆凶巴巴地盯着,赵雪槐觉得真是苦恼。不过也是这样聪明的老太婆,才能做她的师傅,教她这世上诸多道理!
“你喜欢吃排骨。”赵雪槐道。
齐芸看一眼桌上的排骨:“废话。”
“你喜欢胖胖的男人。”这个就很刺激了,赵雪槐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下。
齐芸开始放冷气:“你是齐家派来的?”她年轻时的爱人,确实是个胖胖的男人,但这事已经过去十八年,她也后悔了十八年。
“不是那个什么齐家。”赵雪槐否认,又道:“你、你不喜欢洗脸。”
齐芸的脸彻底黑了。
对面的笑吟吟的少女花瓣似的嘴唇又开始张合,说道:“你吃石榴不吐仔儿,不吃辣椒,不吃苦瓜,不爱吃葱蒜,特别难伺候。”
最后几个字落下,赵雪槐朝齐芸把脑袋凑过去,拿起对方皮肤松弛的手放到自己额上:“你自己看,看完你就知道了。”
你想看的,都在我的脑海里,我的三魂七魄里。我存封的记忆,以及你。
赵雪槐闭上眼,睫毛轻颤,一滴晶莹的水珠子从她睫毛颤抖着落下。但她唇角未勾,头颅静止,唯有半分退后迟疑。
齐芸手触着少女的额头,心里震惊不已。能看到对方记忆的法子唯有搜魂,可搜魂一个不当就会成傻子!
第50章
齐芸的手放在赵雪槐头上,先是退开,而后指尖点上赵雪槐眉心正中的位置。
这一离一触,赵雪槐知道老太婆还是老太婆。虽然受她影响一二,但还是有自己的判断和坚持。
而那个判断是——赵雪槐蓄意而来,图谋不轨。
一阵针扎似的刺痛从脑部传来,赵雪槐咬紧牙关。
此时的齐芸却宛如带了一双眼睛进入一个新的世界。
老旧的时光里,小女娃娃的牙牙学语,飞速拉开到十来岁,绿色山林里闪过十八年,而后是灯红酒绿的外面世界,人生磨砺,生活只写了一个“苦”字。
再一晃,画面里竟然出了“她自己”,辗转半年时光,一老一少,恍如母女二人,但恰在“浓情蜜意”时,“自己”一言不发,转身离开。此后小的如雏鸟成长,直至一朝年老身亡。
那翻飞的画面,是赵雪槐的一生。今朝来看,恍如神仙一梦,悟到了前世今生。
齐芸控制着灵力缓缓抽出,务必不伤对方一分。再睁开眼,眼前少女泪流满面。
齐芸“看”赵雪槐一生的时候,赵雪槐也在重复那些过往,唏嘘过往,眨眼千帆过,不免落泪。
恰当齐芸最后一抹温顺灵力回到自己指尖,小院当空炸响一声惊雷!
“轰隆隆!”紫色的粗壮雷霆在黑云中探出爪牙,劈向这古朴小院。
院中两人俱是一惊,这共享记忆,亦如泄露天机!故而这当空霹雳,就是老天给的惩戒。
齐芸吐纳一口浊气,双手的食中二指并拢,猛然喝道:“灵起八方,护阵起!”
灵气的波动在小院的四面八方泛起,形成一个巨大无形光圈笼罩在小院上方。动静遏制在这一方之地,天下如雷神降临的巨雷也不差分毫地朝着小院劈下,电光火花闪烁而来。
“咔!”雷霆一触及光圈,就将齐芸准备三年的阵法给劈了个裂缝,如同鸡蛋外头想要钻进去的怪物。不过这样一挡,那雷光也黯淡九分,只余一成之力,蔓延而来。
齐芸“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
眼见紫电雷光闪烁而来,即将击中齐芸,两道银光闪过,绽放出两朵白莲,将雷光尽数吸纳。
将最后一抹电光收尽,两柄如意齐齐从空中坠下,一前一后落到赵雪槐手中。出去时这两柄如意尚银光湛湛,此时两柄银如意已经成了黑如意,还坑坑洼洼的。
赵雪槐蕴养这两柄如意多事,扫过一眼,心里微痛。但一掠而过,满是紧张的目光就落到了齐芸身上。
齐芸刚抹去了自己嘴角的血痕,看少女一脸惊魂未定地看向自己,一点泪珠颤巍巍从她玉白的脸上滚落而下。霎时震惊与心疼两种情绪震荡在齐芸心头,化作怜意,伸着手给少女擦擦面上掉落下来的泪珠儿。
“哭什么,这不是占大便宜了,现在多年轻。”齐芸说出这话,已说明是相信和了解赵雪槐为什么而来。这小丫头,就是为她而来,让人不敢相信,但又确实是真的,两人上辈子有一段并没有名分的师徒情。
赵雪槐吸吸鼻子:“老太婆,你真过分。到了这辈子,才知道你叫什么。”
“我瞒着你,自有我的苦衷。”齐芸笑笑,“你不要问,以后会知道的。这里不是我随便找的地方,我认识的人,生活的环境都在这地儿,瞒不住你这丫头的。”
“那上辈子遇着你,全是我好运?”赵雪槐问道。
“一半一半,你生辰和我那个死老鬼的生辰是一天,想来我是因为这个才心软的。”齐芸解释道。不过这答案,她也不能肯定,因着记忆里的赵雪槐三十多岁才遇到她,那可是十几年后的事!
不过自己这也算窥探了天机,占了人生的先机,所以才得雷霆一怒。齐芸给面前少女夹了筷子菜,笑着道:“先吃饭,吃完饭再说收徒的事。我就说你这小丫头片子,怎么会我的阵法,还用得那么麻利?原来是我教的。”
赵雪槐笑笑,给老太婆也夹上一筷子,低头吃饭。
没一会,桌上被扫光,赵雪槐主动收拾碗筷。
厨房的门是两扇的门,打开能看着人背对着外面的背影,隐约看得到乱溅的水花。齐芸看着赵雪槐洗碗的背影,一时心朝迭起,索性拿起电话拨向山阳观。
电话打通,还没等对面说话,齐芸便道:“我找气旋子,让你师傅过来接电话。”
气旋子的大弟子连忙应声,把气旋子请了过来。
坐在沙发上,气旋子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了?齐老太婆。”
“能怎么?你们观里欺负那小丫头过来告状了,可是哭得鼻子眼泪惨兮兮的。你自己看,这事要怎么办?”齐芸责问气旋子。
气旋子一听齐芸这话就吹胡子瞪眼:“你唬谁呢?那丫头还哭啼啼,你是没看见我观里那个弟子多惨!三十几岁的人,那是灰头土脸,脸都给丢尽了。”
“我还真没看见,就知道你山阳观欺负人了。”齐芸有个毛病,就是护短,一般护短的时候不讲理。
气旋子皱着眉,觉得己方理亏便道:“回头让人给送点东西,就当老夫的补偿。”
“我徒弟可不差你那点儿东西。”齐芸看着柜头几天堆积的高高的碗堆不见,忍不住炫耀了一句。
术师有个五弊三缺,五弊指鳏寡孤独残,三缺为福禄寿,往往术师五弊三缺会犯上一个,是泄露天机的报应。但是齐芸不一样,她比较惨,幼时犯孤,父母皆亡;成亲后犯寡,丈夫早早就死了;丈夫死后齐芸一夜白头,家族里又起纷争,她斗法落败躲到了边境云省,苟延残喘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