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才是真绝色。”
扶疏扬着下巴道:“我知道我长得好看。”
苏逍摆橹的动作不由快了很多,船自池塘深处缓缓驶离,湿衣贴着肌肤慢慢她感觉到越来越冷,抱着茶壶取暖,想把外袍还给他,奈何已然半湿,遂作罢。
“你还记得为什么学划船吗?”
秋风吹起他宽大的衣摆确实有些凉,俊逸的面容之上那一双黑眸溢满化不开的柔情:“我家夫人少时温婉端庄,恪守礼法,除了琴棋书画什么都不会,我便把可以学的都学了,以备不时之需。”
“可她长大了便不如少时那般乖巧听话了。”
橹点开水面荡起圈圈涟漪,苏逍勾唇一笑眼睛中荡起爱怜的宠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在我面前永远都是那个单纯善良的小丫头,我把所有东西都学会了她就能心安理得的留在我身边。
可我总是让她受苦,没能好好保护她。”
扶疏垂下帘子别过头去,擦着莫名其妙不停往下流的泪水:“你以后一定要好好补偿她。”
第38章
临近傍晚温清等人方从巳毒门回转, 并未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几人颇有些垂头丧气,温文坐在路边简陋的茶棚的中喝茶, 沈岐央看了一眼粗瓷碗中的所谓茶水嫌弃的皱了皱眉。
温文象征性的给他倒了一杯:“你爱喝不喝。”
夏桑买了一包糖炒栗子凑到温念跟前道:“你怎么这么不爱说话。”
温念额头上的汗珠沿着下颌滴在雪白的衣领中, 紧张的看了他一眼结结巴巴道:“没……没有。”
“瞧瞧都出汗了,我给你擦擦。”夏桑伸手便用袖口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珠, 温念身子一僵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退,耳垂通红, 他朗声大笑, “都是男人你害羞什么?我可没有断袖之癖。”
温念垂头瞅着他手中的栗子, 夏桑递给他两颗:“挺甜的,你尝尝。”
他沉默的接了过来好奇的打量,夏桑见他没有任何动作不可置信的问道:“你不会从来没有吃过吧?”
“不……不曾见过。”
他叹了一口气, 感觉身为剑阁弟子还是挺可怜的,连糖炒栗子都没有吃过,他难得有耐心给一个男人剥起了栗子:“呶,直接吃就好了。”
温念咬了一口, 甜甜的,乌润的眼珠亮了亮,夏桑把栗子丢到半空中仰头去接, 眉开眼笑道:“好吃吧!都给你了,回去慢慢吃。”
温文好奇的凑了过来,被夏桑用紫玉箫精准无误的敲到了手指:“自己去买。”
他撇撇嘴:“今日出门匆忙我们没带钱袋。”
沈岐央丢给他一锭银子冷哧道:“丢人现眼。”
温文道:“你自己想吃便直说。”
“我才不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温文毫不客气的揣着银子便从凳子上跳了起来,转头瞧着人群中格外乍眼的青衫公子道:“白公子?”
白云笙狭长的丹凤眼上扬合上手中的折扇缓步走了过来:“诸位小公子好久不见。”
温清略颔了颔首:“白公子。”
从前的白公子如倚栏牡丹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妩媚, 而今的白公子清傲不羁更似青竹,他走到沈岐央面前笑笑:“岐央也在。”
沈岐央恭敬的点了点头,温文热情的请他落坐喝茶:“白公子,你怎么也来金陵了?”
白云笙摆弄着手中的折扇道:“赏牡丹。”
温文接过温念剥给他的栗子笑道:“前辈也说来金陵赏牡丹,怎么?金陵的牡丹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白云笙只觉脑中嗡的一声,折扇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双手攥住温文的手臂,眸色深沉颤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温文感觉他的手如铁勾一般嵌在了他的手臂上,疼得他龇牙咧嘴,他讪讪道:“金陵的牡丹……”
他一语打断温文的话,一字一顿道:“扶疏她在金陵?”
他目光灼灼,似乎他说一个不字便能把他的胳膊碾成齑粉,他木然的点了点头,白云笙缓缓松开了手,胸口起伏不定:“她……她还好吗?”
温清皱眉瞥了温文一眼,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揉了揉酸疼的胳膊含糊应了一声不再言语。
沈岐央从未见过风流肆意的白云笙此等失态的模样,轻咳两声道:“那位夫人在鸿福客栈落脚。”
白云笙阴鹜的盯着沈岐央沉声道:“她还未成亲,什么夫人?!”
为太子师四载有余,他对沈岐央向来谦和有礼进退有度,训戒之语少有更勿论对他动怒,沈岐央微微有些愕然,面色亦有些不太好看。
温清道:“白公子先行与我们回客栈可好?前辈游湖应回来了。”
一路无话,刚刚迈入客栈便看到提裙下楼的扶疏,后面跟着两个拎着包袱的小丫头,白云笙快步上前长臂一伸便把她揽入怀中:“疏儿,还好你没事,还好你没事。”
打她失去武功之后总这样被别人抱来抱去的占便宜让她心里很不痛快:“云笙美人有话好好说,你先把我放开。”
白云笙伸手摸着她的脸颊唯恐是在梦中,彻底失去她音讯的这两个月他整个人陷入一种无所适从的崩溃,他害怕她真的会死,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他便心疼的无以复加,不知不觉中他对她的感情比他想象中还要深:“疏儿,你不要再离开我了,你留在我身边好不好?我会保护好你的。”
扶疏错愕的看着他伤心欲绝的神情,心里不知为何有些难受,她没有料到这么快便与他见面,更没有料到再次重逢会是眼前的状况。
她心甘情愿来魏国一为臣之,二为云笙,他如今为相,周旋与各股势力之中举步维艰,她想帮他消除魔音谷的隐患,还了当年的人情债。
扶疏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笑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哪有那么容易死。”
他的手抚摸着她乌黑的长发,把头埋入她的颈窝中,沙哑的声音宛若上好的美酒让人沉醉偏又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撒娇:“我好想你,你想我了吗?”
扶疏尴尬的往后缩了缩反被他搂得更紧了,思及月华宫的所谓男宠她后知后觉的头大,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最难消受美人恩,寻个时间还要回去扫一扫满院桃花才好。
她整个人被他包的严严实实,伸手推拒了他几下没有推动,若是她以前早就一掌拍过去了,正欲说些什么忽然被一股力道带离了他的怀抱。
苏逍冷冷道:“白公子,大庭广众之下请注意言行。”
白云笙眼角上扬道:“原来是你,了尘大师。”
夏桑对着那两个小丫头摆了摆手转着手中的紫玉箫道:“公子、夫人,马车已经备好了。”
苏逍旁若无人的正了正她发髻上摇摇欲坠的钗环:“夫人,时辰不早,我们走吧。”
白云笙眼睛一瞬不瞬的盯了扶疏良久并未听到她出言辩驳,试探的问道:“疏儿,你和他……你明明答应过我要来魏国陪我的,你怎么能和他在一起?”
“他是臣之。”
“就因为这样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扶疏平静的重复道:“他是臣之。”
萧璟?白云笙死死盯着苏逍,满目风情的桃花眼沁满浓烈的阴厉之气,他怎么可能是萧璟,他明明已经死了,他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当年他不受控制的留下书信回到魏国约莫是受到了摄魂术的控制,扶疏难道也着了道?
客栈中人来人往,如此姿容绝色之人自是引人侧目,她扯着白云笙的衣袖走到一旁低声道:“你现在不是漏月台唱曲的白云笙,你是魏国丞相,我也不再是月华宫宫主,现在不过是个普通人。
以云笙美人的容貌权势什么样女人找不到,以前是我对不住你,能忘的便忘了吧。”
他缓缓闭上眼睛压抑住奔腾欲出的情绪:“我有些话想和你单独谈谈,明日我在藕榭台等你。”
“这个……”
“都道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我朝夕共处两年,如今都不愿同我一块吃一顿饭么?”
扶疏踟蹰片刻终是点了点头,白云笙掩在衣袖中的十指攥握成拳,声音一如既往的含情脉脉:“好,我会在那里一直等你。”
时隔四年,温文又一次看到了争风吃醋的戏码,何其眼熟,何其相似,他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此时波涛汹涌的心情,刚刚苏公子称呼前辈夫人,难道真的扶正了,他自以为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激动的对着温清小声嘀咕。
沈岐央尾随白云笙离开之后,扶疏瞧着苏逍淡然的神情暗暗松了一口气,后来转念一想,她现在有什么可心虚的,以前她可是当着他的面去云笙院子里过夜来着,也没有见他吃醋。
她对温清等人道:“你们要同我们一起去别苑小住吗?”
温文点头如捣蒜,跟着前辈与苏公子似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格外让人安心。
温清几人回房收拾行李,二人先行上了马车,扶疏偷偷瞥了苏逍一眼总感觉心里七上八下的应该说些什么才好,干咳两声道:“臣之,你饿了吗?我有些饿了。”
“别苑已备好晚膳。”
“这几日怎不见九羲?”
“收起来了。”
她自讨没趣,挽着他的手臂摇了摇:“我都没有生气,你生什么气?不就是被云笙抱了一下吗?以前又不是没抱过。”
苏逍面色阴沉更为难看,从她手中一点点抽出了宽袖:“哦?”
她耐心本来就不太好,从来只有男人讨好她的份这些年她还真没有哄过男人,于是乎不管不顾的扑到他怀中仰头委屈道:“我刚刚可是义正言辞的告诉过他男女授受不亲。”
这话从她口中说出让人颇有几分啼笑皆非之感,苏逍忍笑敲了敲她的额头:“嗯,我家夫人是最恪守礼法的。”
“你不要含沙射影。”扶疏用额头撞了一下他的下巴,“你那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可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你要相信我。”
苏逍黯然道:“我只是怕你会抛弃我。”
扶疏瞧着他委屈巴巴的模样似乎眼睛中还蒙上了一层水雾,心头酸涩感觉十分愧疚:“我知道我错了,我保证与月华宫的男宠,不,应该说所有的男宠,不再有任何关系,我有我家相公这样一个绝色美人便足够了。”
苏逍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差距的笑容,她勾着他的脖颈吻了吻他的嘴角,话锋一转道:“明日云笙约我去藕榭台喝茶,或许他会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这是公事,我知道相公宽容大度肯定会让我去的对吗?”
第39章
“你无需奉承我。”苏逍神色清冷, “我心胸狭窄,于公于私,我都不愿意让你单独与他见面。”
她怎么一高兴顺口就把这件事告诉他了?就不应该对他说这件事情, 他对于云笙的敌意比她想象中还要大。
扶疏伸手捧着他的脸, 含情脉脉道:“璟哥哥?臣之哥哥?见一面而已我又没有想做什么。”
苏逍问道:“你还想做什么?”
她蹙了蹙眉,扬着下巴不悦道:“差不多行了, 好像我要红杏出墙似的,我都没有过问你这些年究竟惹了多少桃花债。”
苏逍默然不语, 扶疏偏头看他眼圈红红委屈巴巴好像她真的红杏出墙, 抛夫弃子了, 这醋意未免也太大了吧,她趴在他身上蹭了蹭赶忙道:“好好好,我不去。”
苏逍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道:“你是我的。”
对于他难得的孩子气扶疏大感意外, 顺着他道:“好好好,是你的。”
所谓京郊别苑比之扶疏在扬州的浣花小筑简直是天壤之别,花木繁盛处简简单单几间精舍,两个人挤一间房才能勉强住的开。
扶疏托腮看着方桌上的家常菜, 曾经锦衣玉食的雁月太子,如今魔音谷的锁魂使大人,什么时候寒碜到这种境地了?吃斋念佛, 还真把自己当和尚了?
席间温清几人饮着桃花酒吃得津津有味,把满桌她认为太过清淡的菜肴扫荡一空,每人皆吃了好几碗饭,微醺之间放浪形骸与夏桑划拳罚酒一时之间有些忘乎所以。
这群孩子整日里受剑阁门规约束平常连酒都不能喝估计都憋坏了, 她把玩着手中的白瓷盅对侍立在旁的婢女道:“再去取两坛酒。”
苏逍淡瞥了一眼,婢女低垂着头没有任何动作,扶疏凤眸半眯风情万种的望着他,把酒盅喂至他的唇边:“怎么?多喝你两坛酒你便心疼了?”
他就着她的手饮了酒盅里的酒,她软软贴在他的身上,隔着薄薄一层单裳,肌肤灼热泛起淡淡的粉红,他喉结动了动,大手摩挲着她鬓间的头发:“都喝醉了。”
她靠着他的胸膛呢喃:“你对我一点也不好,都不给我肉吃,我要喝酒,我要喝酒……”
他抬起她的手抽出白瓷酒盅轻轻置放在桌案上,修长的指节无意识敲打着桌面,沉闷的声响,一声接着一声,温清、温文、温念一个接一个倒下醉眼迷蒙的趴在桌子上发出轻微的鼾声。
夏桑眼睛黑亮无半分醉意,仰头灌了一杯酒,勾了勾唇角道:“公子,我先把他们送回厢房。”
他把扶疏打横抱起淡淡嗯了一声,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厅堂一时安静的有些诡异,凉月如水,他盯着她鬓间的几根白发有些恍神,心头一抽一抽的疼,何时悬在他脖子上的那把刀才会一刀斩下,他真想把她与江湖朝堂彻底隔离开来,在他的羽翼下平安一生。
偏厢,木质抽屉中分门别类放着一整面墙的草药,触目所及皆是医术竹简,月光之下苏逍歪在矮榻上,头发未束只在发尾用发带松松打了一个结,披着一件外袍,手指无意识拨弄着棋盘中的棋子,温雅中偏偏带着几分让人不寒而栗的肃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