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淡瞥了她一眼,抱起几案上的七弦古琴便往外走,沈琼瑜拦在她面前道:“本公主同你说话呢。”
扶疏扬眉望着她淡淡道:“让开。”
沈琼瑜被她凌厉的目光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的退到了一旁,待她反应过来之后气得直跺脚,她可是魏国公主怎么能给那个狐媚子让路。
“臣之,接着。”
苏逍接住扶疏扔过来的古琴,修长的手指拨弄琴弦,泠泠琴音倾泻而出,黑衣人倒地不起痛苦的挣扎,舒缓的琴音宛若催命魔咒,少倾,所有人皆以骇然的速度七窍流血而亡。
白云笙看着面目狰狞的尸体有些怔愣,他的御音之术究竟深不可测到何种地步,普普通通的古琴杀伤力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古琴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苏逍步伐虚浮大口大口往外吐着鲜血,扶疏上前搀扶住他的身体惊慌失措道:“臣之,你受伤了?”
他虚弱的笑笑:“无碍。”
“公子?”夏桑施展轻功从屋顶上落了下来,握住苏逍的手腕伸出三指把了把脉对旁侧的扶疏道,“夫人,马车就在外面,我们先回别苑。”
“好。”
白云笙在身后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扶疏步子顿了顿默然不语的出了院门,马车旁边站着一位青衫公子,回头看到苏逍时合上手中的雪白折扇迎了上来道:“怎么会伤成这般模样?”
夏桑禀道:“公子今日去见了祭司。”
马车缓缓而行,苏逍枕在扶疏的膝上,手臂的剑伤虽未伤及要害但伤口极深,他不停的咳嗽暗红的鲜血从口中溢出顺着嘴角滴在了她的裙裾之上。
他眉头紧皱,额上渗出一层冷汗,手背上的青紫脉络沿着手臂向心脏的方向的侵蚀,身体冰冷,毫无温度。
夏桑把青瓷瓶中所有的护心丹倒入掌心,小心翼翼把药丸塞入苏逍口中,灌下去的温水顺着嘴角混着鲜血流了出来,扶疏托着他的脸好不容易才把所有药丸顺了下去。
不过半柱□□夫青紫脉络蔓延全身,乌黑如墨的发被汗水浸湿似水洗,他双手无力的垂落了下来,剧烈的咳嗽依旧往外呕着鲜血。
扶疏无计可施紧紧搂着他哑声问道:“他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
二人皆没有言语,她用帕子擦拭着他嘴角的鲜血冷然道:“你们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苏逍勉力睁开眼睛,一句话说得甚是艰难:“我没打算骗你,只是旧疾,忍过去便没事了。”
她无意戳穿他的谎言,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点了点头,马车一路疾行至别苑之后,苏逍整个人宛若从水中捞出一般,宽大的白袍被鲜血汗水浸透,身体因为极度痛苦微微痉挛,喉中发出嘶哑的喘息声。
夏桑翻出凌苏所开的药方煎了一碗浓稠的汤药,扶疏接过药碗,喝了一口含在口中,俯下身子唇瓣碰触到他冰冷的薄唇,用舌尖撬开他的齿,耐心细致的把口中的汤药一点一点顺入他的口中。
唇齿相接,舌尖抵着他的舌,微苦,沁凉,长睫微动,心口一疼,浓稠的汤药苦到发涩。
蜀祁大惊失色,疾步近前抢过了她手中的白瓷碗,未等他说话,扶疏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用帕子擦了擦苏逍嘴角的药汁:“以毒攻毒?我有分寸。”
她把剩余的汤药一口一口吮入他的口中,一滴未盛,嘴角沾染了他口中暗红色的血,红唇潋滟,愈发衬得憔悴苍白的面容鬼魅妖艳。
少顷,苏逍手臂上的青紫脉络慢慢消退,咳嗽也止住了,不再呕血。
两个婢女清理着房内的血污,夏桑把天山雪莲、千年人参灵芝等罕见的药材配成的药交由婢女去做药膳,幸而温清等人晚间去调查九阜山那名女子的身份还未回转,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他们解释。
夏桑惊魂未定道:“谁给他的胆子,竟如此堂而皇之的置公子与死地?”
蜀祁摆弄着手中的折扇冷笑道:“无所不用其极向来是祭司大人的作风。”
扶疏绞了温帕子擦拭着苏逍的手掌脸颊:“纵然今日围攻藕榭台的是魔音谷最顶尖的杀手也不至于把他伤成这幅模样,夏桑,你难道不对我解释一下吗?”
夏桑瞥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苏逍,干咳一声道:“夫人,公子每日驱动你体内的九回珠调养你的身体极费内力,加之今日面见祭司受了内伤,至晚又强行使用御音之术引发了旧疾才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他什么时候把九回珠放入了她的体内?怪不得她身体能恢复的这么快,扶疏心下酸楚:“他的病不是已经好了吗?”
“差不多全好了,公子不愿继续闭关留下了病根,现在旧疾复发不过是原来十分之一的痛苦,也还好……”夏桑声音渐低没有继续说下去。
扶疏心疼的无以复加竭力压抑住情绪继续问道:“他只修习了御音之术吗?”
他从小便由萧赭、李成忱亲授剑法骑射,剑法卓绝,往常她从未见他出手不曾留心,今晚他护着她只防不攻,剑招迟缓,与温文相比亦落得下乘,好似从未修习过一般。
蜀祁望着烛光下的一对璧人微叹了一口气:“大公子把他救回来时,他身中九九八十一剑,被穿了琵琶骨,手筋脚筋皆被挑断,即便接筋续脉,此生都无法再用剑了。”
第43章
扶疏颤抖的抬起他受伤的右臂, 手腕处有道几不可查的疤痕,手指修长,掌心细白, 不知情的大概会以为他是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
“我一出生便与他订下婚约, 我从小便知道我要嫁的是雁月太子萧璟,十一年前我与他在灵堂之中拜堂成亲, 我司徒漱墨生来执拗,既然认定了他无论生死他都是我的夫君。
我和他历经生死离别家破人亡, 能够活着走到今日没有人知道有多么不容易。
可有些事情终归是我和他的心结, 他不欲深究我在剑阁的过往, 我也不敢去问他在魔音谷的种种。
其实我们都错了,开诚布公的残酷真相远比如鲠在喉的猜疑要好得多。
蜀祁护法、夏桑,不知你们可愿把有关臣之的所有事情告诉我?”
重逢之后他们两个像两只刺猬一般拥抱取暖, 满身的刺把彼此伤得鲜血淋漓而犹不自知,她今晚对他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他该有多伤心。
夏桑接过婢女递过来的药膳亲自奉至扶疏面前,烛光之下那张憔悴疲倦的面容反而平添几分病弱之美,比起平日过分浓烈的艳丽这样的她才像活生生的人:“夫人, 你先把药膳喝了。”
扶疏笑笑接过素瓷碗用白瓷勺舀了一勺药膳:“剩下的用小火煨着留给臣之。”
明明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夏桑竟然会在她身上察觉到温柔?他把紫玉箫放在小几上道:“公子只对大公子唯命是从,虽为魔音谷锁魂使这么多年并不曾过多插手魔音谷事务,不是在寺庙讲经说法四处行医, 就是在九羲宫休养闭关习琴看书。”
她蹙了蹙眉:“魔音谷锁魂使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蜀祁用茶盖拨弄着茶盏中的浮叶道:“扶疏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愿闻其详。”
“锁魂使掌罚,行规劝约束之责,可按照门规自行处置魔音谷所有人,世人只知九羲锁魂瞬息白骨, 其实能够锁魂的非七弦九羲琴而是锁魂术法,自伽也故去之后御音锁魂便就此失传,锁魂使之位形同虚设。”蜀祁喝了一口茶,剥着瓜子一副讲故事的架势。
“大公子是百年以来唯一一个能够操纵锁魂术法之人,九羲乃迦也遗物,阴煞之气极重,可与心法相辅,可他御音之术已入化境无需九羲可借助普通乐器随意施展。
魔音谷波诡云翳暗潮涌动之际是他把苏逍推到了锁魂使之位暂时维持了表面的平静,他是谷主嫡长子即便他无欲无求也不可能独善其身,苏逍是他在魔音谷的影子,是他钳制住凌昆、虞昭日渐增长的野心的枷锁。
身为锁魂使他帮魔音谷筹谋过不少暗杀,但更多是帮大公子清洗魔音谷,折断倚老卖老的中流砥柱,故虞昭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魔音祭司虞昭是凌昆的小师弟,心思缜密工于心计,杀人手段狠辣残忍令人发指,在江湖中销声匿迹多年,至于那位大公子凌苏才是真正让魔音谷所有人畏如蛇蝎之人,御音之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扶疏疑惑道:“依照他的脾气秉性怎么会如此明目张胆的谋杀臣之?”
蜀祁表情有些怪异,干咳两声道:“虞昭他……他有断袖之癖,那个他……”
因爱生恨?她脱口而出道:“他看上臣之了?”
夏桑刚刚喝入口的茶差点喷出来,祭司大人有龙阳之好他怎么没有听到过半点风声?蜀祁连忙摆手嗫嚅道:“他是对大公子有非分之想。”
“什么?他怎么敢肖想大公子?”在夏桑心中凌苏是翩然出尘的谪仙,他连多看两眼都感觉是在亵渎神灵,虞昭竟然生出如此龌龊的念头,“这与我家公子有何干系?”
蜀祁长叹了一口气,打开手中的折扇摇了摇:“大公子是从虞昭手中把苏逍救走的,彼时他浑身是血被销魂钉钉在十字架上,身上绑着锁链种下了九种毒中至蛊,勉强还有一口气在。
他向来清冷孤傲不理俗务偏偏把苏逍带回九羲宫帮他接筋续脉去毒疗伤,亲授御音之法歧黄之术。
大公子孤身一人常年居住在白雪皑皑的九羲宫,这么多年能与他亲近的怕也只有苏逍一人而已。”
夏桑恍然大悟,祭司大人怕是把公子当成了自己的情敌。
扶疏心头一抽一抽的疼,他身处魔音谷病痛缠身生不如死究竟是怎么挺过来的,他们究竟对他做了什么把她的臣之硬生生祸害成了现在的模样,其实留在魔音谷为其效力才是对他最大的折磨,而她还要怪他,处处猜疑。
苏逍的手指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迷蒙之中瞧着她哭得梨花带雨,伸手触摸到她的眼角虚弱道:“怎么又哭了?”
扶疏轻抬住他的手臂带着鼻腔道:“我没哭。”
她洁白的贝齿死死咬着嘴唇,泪水宛若断了线的珠子怎么止也止不住,偏偏她强忍着不肯嚎啕大哭,上气不接下气分外惹人心疼,蜀祁、夏桑哪里会料到她会哭成这般模样,那可是月华宫宫主。
苏逍侧头看了二人一眼,他俩动作一致的起身讪讪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先行去歇息了。”
夏桑用口型对苏逍说了几句什么出门时特意掩好了房门,他指尖摩挲着她的唇瓣柔声道:“都咬出血了,要咬便咬我好了。”
扶疏张口便咬在了他的手背上,并不曾用力只留下两道浅浅的牙印,末了舌尖自牙印处舔吮了一下,他只觉酥麻喉结微动对视上她泪眼婆娑的凤眸哑声道:“我知道你生气了,漱儿,即便你……你恨我我都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谁说我恨你了?谁说我要离开你了?”她含嗔带怒的白了他一眼,“女子都喜欢口是心非,何况我还被下了迷药,你抛弃我这么多年还不允我同你置气一下么?”
苏逍道:“他们对你说什么了?”
扶疏宽了外衣脱了绣鞋躺在他的旁边扯着他的袖口抹了抹未干的泪珠道:“知道了还问。”
他阖目用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浅淡的兰花馨香丝丝入鼻:“纵然千般理由都是我辜负了你,失信了父皇,愧对了雁月。”
“人生在世,但求无愧于心。”她双手环住他的身体道:“臣之,造化弄人,我们都没有错,你更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以后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我们都不要对彼此有所隐瞒,不要再吵架生气了好不好?”
他们已经蹉跎了十一年,人生在世旦夕祸福,他们不能再浪费来之不易的幸福了。
苏逍轻笑道:“都听夫人的。”
扶疏问道:“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手臂还疼不疼?药膳一直用小火煨着,你要不要喝一点补补气力?”
他把脸埋入她的颈窝中,呼吸喷洒在她的耳侧,声音有些低沉暗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和他在一起,不要我了。”
她甚少会看到他脆弱的像个孩子,轻轻的在他身上蹭了蹭温柔道:“太子殿下,璟哥哥,臣之哥哥,你可是我在这个世上最想要的人。
云笙于我有救命之恩,你既是我的夫君便同我慢慢还吧。”
“也好。”
“这么勉为其难,好像还难为你了。”扶疏抬头用鼻尖抵着他的鼻尖问道:“你想不想看看以前的漱儿呢?”
苏逍不明所以的嗯了一声,她狡黠一笑:“睡吧,明日便知。”
次日一早,苏逍睁开眼睛之时恰好对视上她乌黑的凤眸:“怎么醒的这般早?”
“刚醒。”扶疏从他怀中爬了起来,乌黑的长发簌簌垂落在肩头,“你躺着歇息我去准备早膳。”
苏逍道:“我没事了。”
她沓着绣鞋怀疑的看了他一眼,既而在他认真的目光中勉强相信了他的话从木柜中取出一件宽袖白袍帮他穿衣提靴,苏逍好笑道:“我有手有脚,哪里用得着你伺候?”
她拿起青檀木梳给他束发,耳根发烫道:“我生病时你不是也这般伺候我的?”
苏逍轻咳一声便笑了,她拍了他一下用眼神示意他不许笑,他往常自己束发都是梳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扶疏用白色缎带束好之后犹有大半头发垂在身后,额前垂着一缕碎发,当真把一张俊俏的容貌衬着皎皎君子温润如玉:“美人夫君,你真是让我百看不厌。”
院内一阵脚步声响夹杂着些微交谈声打破了清晨的寂静,她道:“温清他们回来了,昨晚一宿未归恐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苏逍起身道:“回来便好。”
门外响起细碎的敲门声,温文尽量压低声音道:“前辈,你起了吗?”
这么无措的声音活像谁家走失的猫咪,还是一如既往的沉不住气,学不会温清的半分稳重:“何事?”
温文忙回道:“昨晚我们在巳毒门又遇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