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么一笑,胭虎的脸更是红的要滴下血来,“姐,你还是我亲姐吗?”
“若不是亲的,我还不笑哩!”胭脂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刚要开口却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我就想着,来日也不知你寻个什么样的媳妇,哈哈哈哈!”
两人站在大街上笑闹一回,就沿着逛起来。
青山镇乃是本地数一数二的繁华大镇,平时就相当热闹,更别提今日,沿街摆摊的、叫卖的、杂耍的、卖艺的,熙熙攘攘,当真一眼望不到头。那些个见过的没见过的货物,保准叫人挑花了眼。
几条主干大街上都挂满了各色彩灯,什么玉兔、金鱼、桂花、牡丹的,各色造型应有尽有,白日瞧着就够好看的了,等到夜里必定美不胜收。
再者因晚上有官府和大户人家燃放烟花爆竹,与民同乐,好些富贵人家或是直接在街边搭了几层看台,或是包了路边位置合适的茶馆、酒楼,都预备着晚上消遣取乐,好不热闹。
胭虎到底是个小子,又正是爱玩的年纪,就有些蠢蠢欲动。不过他懂事的早,哪怕瞧见喜欢的也都暗暗瞒住,故意摆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
殊不知胭脂打从一开始就盯着他,既欣慰又心酸,等路过一个套圈的摊子,胭虎又前后偷偷瞟了三四眼的时候,胭脂干脆停下脚步,笑道:“这个瞧着倒是有些意思。”
倒是几个关扑摊子上围的人更多,胭虎也更喜欢,可那些都是变相赌/博,容易带坏了风气,胭脂素来不喜,只当没瞧见。
那摊主眼尖,见她动作便一早靠上前来,一面热情的往他们手里塞竹圈儿,一边口齿伶俐的解释道:“一文钱一个圈儿,套中了的您立马儿就地拿走,童叟无欺!若是您一口气买十个,我还额外送您一个,算作十一个,如何?”
胭虎越发心痒难耐,眼睛却还盯着胭脂,一个劲儿的问:“姐,姐,怎么样?套不套?”
摊主飞快的瞧了胭脂几眼,不敢多看,只笑容越发热切了,又指着最角落说道:“瞧,那里有缠丝香囊,面儿也是上好的锦缎做的,一个怕不是要几百文!还有那玉兔的花灯,也好七、八十文哩,但凡您套中了一样,那可真真儿的赚了大便宜!天下哪里去找这般划算的买卖?”
东西是不错,可无一不是放在边角偏远处,需要十分的臂力和准头,寻常人哪里能中?不过勾人罢了。
不过姐弟俩难得清闲,又分别在即,胭脂出门还带了些铜板,倒也不吝啬几文钱,当即数出十个大钱交于摊主。
那摊主满心欢喜的收了,原本递出去十一个圈儿,可见伸出来好一只莹白如玉的柔荑,指甲也如花瓣似的柔美,丰盈不见肉,瘦削不见骨,当真是多一分嫌肥,少一分嫌瘦,竟是说不出的好看,当下不觉心神荡漾,咬咬牙,又多给了一个圈。
“正逢佳节,好事成双,十二个,您拿好喽!”
胭脂浅笑道谢,那摊主便开心的了不得,觉得真是值了。
美人就是美人,无论何种境地也无法遮掩光彩,胭脂才在这里站了一小会儿,原本没几个人的摊儿竟也渐渐拥挤起来。好些男人为了光明正大的多看几眼,手头宽裕的、紧吧的,纷纷掏钱,喜得那摊主见牙不见眼,只恨方才没再多给几个。
胭虎只叫胭脂套,胭脂推拖不过,勉强丢了三个出去,无一例外的落空了。
她自己倒罢了,早有准备,并不沮丧,可旁边一群人却都屏息凝神,每落空一个便齐齐发出巨大的叹息,好似自己丢了钱似的遗憾。
这就是人多玩儿的好处了,多有趣。
胭脂便不再套,将剩下的九个圈一股脑塞入弟弟手中,笑道:“你玩儿吧,我是不成的,平白丢钱呢。”
就这么会儿,旁边好几个人发疯似的丢了几十个出去,九成以上都哗啦啦落了空,最好的也不过套了一只十分粗糙的瓷碗,集市上顶了天两文钱一个,唏嘘和叹气声便此起彼伏。
胭虎见状也不再推辞,果然接过竹圈套起来。
大约是不习惯,头两个都落了空,直到第三个,他才中了个小木人儿,只是并不中意。
接下来,围观的百姓中便一波接一波的爆出欢呼,高兴得好像自己中了似的,而摊主脸上的笑却已经渐渐的挂不住了。
等最后一个,胭虎终于成功套中那精致的玉兔花灯时,摊主面如死灰。
他摆这个摊子也不过图个彩头,一日下来不过赚个二三两银子便谢天谢地,如今才刚开张,值钱的几样竟都给这虎头虎脑的傻小子套走了,光是本钱就将近一两银子呢!
再加上其他人套的零七碎八,还有摊位的租金,后头若再有人中了……
他还不如老老实实在家过节!
胭虎倒是乐翻了天,欢欢喜喜抱着一大堆东西让姐姐挑选,十分得意。
胭脂看了眼摇摇欲坠的摊主,抿嘴儿一笑,只从他手中取过那盏玉兔彩灯,“旁的咱们也用不上,就要这个罢。”
什么木刻的小人儿,竹枝子扎的蜻蜓,倒也有趣,然而终究无用,还是算了。
胭虎还没说话,摊主就感激的恨不得跪下,一揖到地,语无伦次的说着感谢的话。
胭脂忙扶他起来,笑道:“不必如此,做点小买卖不容易,便相互体谅着吧。”
一番话说的摊主眼泪都要出来,只喃喃念佛。
胭虎爱的原不过是这份新奇,对东西倒没什么意思,如今见姐姐这般行事,也不反对。
两人就提着灯往外走,结果一转身就撞到了人。
就听对方哎呀一声,却不急着同胭脂理论,圆滚滚的身子只顺势往后倒去,娇滴滴的喊道:“王家哥哥,你快扶我一扶!”
反被她弹得踉跄几步的胭脂有些摸不着头脑,在胭虎的搀扶下好容易站稳了,抬头一看,就见那姑娘胖胖的,一张圆脸抹的雪白,唇上点了血红三个圆点,正是如今时兴的点绛唇妆。她穿着一身鲜亮的桃红色绸缎衣裙,绣的满满的怒放桃花,头上横七竖八的插着好些时兴发钗,压得沉甸甸的,只一眼就知道家中必然十分富裕。
不知是否过于丰腴的缘故,那姑娘的同伴竟险些没扶住,也跟着东倒西歪,周围众人纷纷躲避。
就见人群中露出一个人来,正眉头微蹙的抓着胖姑娘的胳膊,虽面露不耐,但语气依旧十分温和的道:“吴姑娘,你站稳了。”
看清来人面容之后,胭脂一张脸瞬间血色尽失,手中花灯也拿捏不住,啪嗒掉落在地。
这种花灯本就已纤巧精致闻名,最不耐摔打,这么一摔,原本活泼灵动的玉兔就被拦腰斩断,好不凄惨。
对方也被花灯落地的动静引得看过来,然后一抬头就刷的白了脸。
他蓦的张大了嘴巴,喉头不断滚动,最后,竟丢下满头雾水的吴姑娘扭头跑了!
第10章
电光火石间,胭虎瞬间明白了,“他是不是就是王书生?!”
他们家在镇上并无亲戚,能叫姐姐这般动容的也只有一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王姓书生。之前姐姐就曾说过,待时机成熟会叫他二人见面,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今儿可不就见着了,只谁也没想到会是这般场景!
胭脂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随着花灯一起碎了,面色惨白,双手冰凉,弟弟的话也好似远在天边,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她的嘴唇抖了几下,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难怪,难怪!
难怪她接连两次来都找不见对方身影,原来是这样!
“早就看那厮不是个东西!”胭虎哪里还需再问?登时火冒三丈,额头上青筋暴起,“我去找他问个清楚!”
“你回来,还有什么好问的?”胭脂一把拉住他,硬拉着他往外走,泪眼婆娑道,“还要叫他再羞辱我们一次吗?”
她分明伤心到了极致,只觉得肚子里满是泪水,可还是倔强的紧咬嘴唇,死活不肯掉一滴下来。
不值得!
为那样的男人掉泪,不值得!
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发颤却坚决的道:“君既无情我便休,何苦再苦苦纠缠,自取其辱?我只当自己一片真心都喂了狗,咱们家去。”
且不说那姑娘才学如何,单看她一身绫罗,满头珠翠,就可见一斑。王生变心,未必没有这个缘故。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王生有心进取她不恼,可恨的是他不该说一套做一套,暗地里鼓动心思攀龙附凤,明面上却还来人模狗样的撩拨自己。
“姐,难道真就这么算了?也太便宜那畜牲了!”胭虎就像是一颗点着了的爆仗,每走一步都在往外呼哧呼哧的蹿着火星子。
此刻胭脂也心乱如麻。
她虽说的决绝,可到底是少女头一回付出真心,这大半年来自问不能做得更好了,如今却被公然背叛……
可若是叫她自欺欺人,视而不见,或是回头听王生的鬼话连篇,上杆子倒贴,她又打从心眼儿里觉得恶心,实在不愿意余生都这么委屈了自己。
说来也奇怪得很,分明没有任何预兆的,但在亲眼见证了之后,胭脂竟并不觉得多么意外。
仿佛,仿佛一切都只是顺理成章的。
“你,你且叫我想想……”
出了这档子事,两人也无心逛街,只浑浑噩噩,东一脚西一脚的乱走。
“咦,兄弟,江姑娘?”
若在平时,听见这声音必然欢喜,可眼下胭脂却不免觉得有些窘迫。
她飞快的抹了下眼角,强颜欢笑道:“赵大哥,徐二哥,果然好巧。”
徐峰是个粗啦啦的人,丝毫没察觉出胭脂的反常,只一味大笑,“可不是怎的,方才我还与大当家的闲话,说没准儿就能遇上熟人呢。”
顿了下又道:“青山镇果然名不虚传,多得是天南海北稀罕货物,正巧带回去给镖局众人。”
赵恒隐约觉察到姐弟俩神情有异,刚要开口,就听见后面一阵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胭脂!”
他与徐峰虽不知胭脂闺名,但那声音却是直奔这边来的,回头一看,就见一个穿着鸭蛋青长袍的书生喘着粗气站在后头,正眼巴巴盯着胭脂看。
这眼神着实令人不快。
赵恒眉头微蹙,朗声问道:“有何贵干?”
王书生哪里耐烦同他蘑菇?“劳烦让让,我找那位姑娘说话。”
见他情绪似乎颇为激动的样子,赵恒没动,又转头问胭脂姐弟,“兄弟,江姑娘,这人你们可认识?”
胭虎双眼瞬间赤红,额头上青筋都暴起来了,刚要上前,却被胭脂拦住。
胭脂咬了咬唇,面无表情道:“想必这位公子认错人了。”
王书生一下子就急了,不料还未迈出一步,先就被一堵肉墙撞了个头昏眼花,连连后退。
“你起开!”
赵恒本就较寻常大庆朝人身材高大,又常年习武,一身筋肉浑厚结实,端的是威风凛凛,横在那里好似铜墙铁壁,任凭王书生再如何左挪右闪也抢不过来,反倒差点把自己绕倒了。
“这里既无人识得你,你便去吧。”
无论他二人究竟是否相识,眼下江家姐弟却摆明了不待见这书生,既然人家唤他一声哥哥,便要做好兄长的职责,不能叫弟、妹受了委屈。
“你少,少管闲事,我,我,”王书生跳脚,却被赵恒的气势吓得有些怂了,脱口而出,“我与江姑娘两情相悦。”
话音未落,胭脂姐弟就齐齐开口,“胡说八道!”
“你这厮当真好笑的紧,”徐峰也不乐意了,“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你说如何就如何了?依我看,你分明就是见色起意,要轻薄人家!”
“你放肆!”王书生十分看重自己的脸面,当即大怒。
“我还放五放六哩!”徐峰不以为然。
被接二连三当众下了脸面,王书生不由恼羞成怒,一张脸涨成猪肝色,看向胭脂的眼神也不似原先那般温和了。
他吞了吞口水,正要鼓起勇气理论,却听身后一阵嘈杂,一道粗粝的嗓音大咧咧叫嚷起来,“何人在此聚众闹事?让开,都让开!”
随着人群跌跌撞撞朝两边分开,一位斜挎腰刀的捕头就挤了进来,后头还跟着两名衙役。
寻常百姓最是怕官的,纷纷收敛笑容,自觉往两侧避让。
天气燥热得很,人又多,那捕头早已是汗流浃背,身上黑色官服都湿透了,心情越发烦躁,一边抹着额头、下巴淌下来的油汗一边没好气的道:“作甚作甚!都吃饱了撑的没事做吗?只在这里寻性滋事,叫老爷难做!”
一看他们来了,王书生立即有了底气,先抖了抖一身雪白长袍,努力叫自己看上去体面一点,这才不紧不慢的冲对方拱拱手,十分倨傲的道:“你们来的正是时候,我乃前头翠屏书院学生,院长杜先生门下,元宵佳节有幸同先生一同见过县令大人。这些江湖人当街威胁于我,乃是对读书人大大的不敬,还请差爷还我公道!”
“你放屁!”胭虎一听就急了,抱拳道:“刘捕头,你莫”
“咳咳!”刘捕头不着痕迹的冲他使了个眼色,先示意衙役驱散众人,等只剩他们几个了,这才堆起满脸的笑,冲赵恒和徐峰抱了抱拳,分外热情的道:“原来是赵总镖头,难得难得,早起县太爷训话时还说想请您过府吃酒哩,怎的没去?”
赵恒其实不大爱跟官府中人打交道,不过面子情儿罢了,当街也略回了礼,笑容便不似同胭脂他们说话时真挚。
“承蒙大人厚爱,在下不过一介江湖野人,散漫惯了,恐搅了大人雅兴。”
听他回的这样滴水不漏,刘捕头也暗中佩服,且又想结交这个朋友,难免十分奉承。
赵恒神情不变的听完,并不往心里去,也礼尚往来的恭维几句:“连日来城中热闹如斯,刘捕头当真辛苦了,这样能为,难怪大人这样器重。”
刘捕头登时喜得见牙不见眼,觉得这话实在说到自己心里去了。
瞧瞧,这才是真豪杰,哪里像那些半瓶醋的!
过了好一会儿,刘捕头才漫不经心的看向王书生,“你方才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