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尊,有病——岁寒晚急
时间:2018-10-07 09:10:18

  若不让沈留情看过,他又怎么能放心呢?
  可霍晅依旧是笑眯眯的,唇边的梨涡那样可人,偏偏言辞坚拒。
  沈流静怎么拗的过她?只好妥协,让她小睡片刻,他送她回晏极山。
  霍晅眯了会儿,冷不丁的道了一句:“我们偷偷回三千咫,若是叫师弟知道,必定又要啰嗦。我怕他了。”
  沈流静果真悄无声息入了晏极山。净白祥云掠过九鼎群峰,最后落在三千咫外。
  三千咫四面陡立,如一柄从天而落的巍巍神剑,立在高山之巅。三面无路,只有东方石阶入云,近乎直立。沈流静抱着她一步一步往上走,像是踩踏在通天阶梯之上。
  半山上,一青衣男子乌丝垂散,随风撩动,一步一阶,从三千咫上下来。
  他与沈流静,狭路之逢。各有一缕惊诧随风而过。
  青衣男子唇角一点淡笑,来的极快,散去的更快,躬身见礼:“阁下可是琅华峰主?在下桑茵。剑尊如何?”
  桑茵,乃是霍晅座下首徒。
  有风吹过,千树万树的紫合欢都拂动,一缕云絮一样的花瓣落在了霍晅唇边。沈流静垂下眼眸,单膝跪地,轻轻拿掉了这花瓣。
  这是来接她的人。
  霍晅惊醒,神色间掩藏不住的疲倦,见到桑茵,也略有些吃惊,继而笑着脱身,稳稳的站在山道上:“琅华师兄,既然茵儿来了,您便先请回吧。”
  看她这勉强支撑的阵势,他若不走,她是不肯好好休养了。
  沈流静只好转身下山,她眯眼笑着,给他一个盒子:“沈师兄可要回山之后再打开。”
  霍晅靠坐在山石上,伸手揉了揉眉心,很是头痛。
  她这个大徒弟,自入山之后,便一直修行修行,苦修苦修,闭关闭关,进阶进阶,霍晅真的,见他的次数用一只手数光了。
  “为师不是传信给碧沉,怎不见他?”
  桑茵一听她问,嘴角立时凝结出一点货真价实的笑意:“三师弟似是有点心魔,功法不畅,下山入世去了。二师弟不放心,追着他去了。”
  霍晅慢慢的往前走,半晌上了三两个台阶,还倒退回一个:“你三师弟二师弟叫的亲热,怎么从来不叫一声师尊?”
  桑茵伸出手,搁在她手边。
  霍晅磨了磨牙,扶在他手上,又问:“我记得,你的真身,好像是一头毛驴?哎,怎么能用一头驴身堪破大道呢?”
  这下轮到桑茵磨牙了。他无奈的向前一步,转身跪在石阶上,道:“您伤势不轻,弟子背您上去。”
  霍晅靠在山壁上,望着布满天阶的合欢,像一片紫气,盘绕在天柱上。极目远眺,目力所及,都是紫合欢。
  霍晅摇摇头:“你去请你孟师叔过来。为师自行上山。”
  桑茵只得退下。
  孟子靖自前日起,便有些不详之感,听桑茵来报,这倒霉师姐又受了伤,恨不得捶天顿地:
  “你这师尊,从小时候,我认得她起!每次出门,势必都要把自己弄的血赤麻糊的再回来!”
  道冲本来醉醺醺的,听说她连天阶都走不动了,哪还有半点醉意?
  三人到了天阶下,只能弃云步行,一路小跑带踉跄,却硬是追不上。她停歇的地方,山石上有一处喷溅而出的血迹。
  孟子靖心忧如焚,偏偏三人一路追赶,却只在天阶尽头,才追上了她。
  霍晅本是逆光而立,听见脚步声,笑眯眯的转过脸来,招了招手:“哟,师弟,好巧!”
  孟子靖气的要命,使出吃奶的劲儿,对这倒霉师姐狠狠的说了一句:“我……呸!”
  霍晅看他气的简直要犯羊癫疯,唯恐他那一套婆婆妈妈长篇大论,当机立断,吐出一大口血来,叫他知难而退。
  孟子靖果然什么都吓忘了,并道冲真君、桑茵三人轮流为她护法,半夜时分,霍晅睡去,孟子靖与道冲方才离开三千咫,嘱咐桑茵尽心守着。
  那两个一走,霍晅便睁开了眼睛,手心紫光流溢,开了洞府之中的大阵。
  桑茵便挡在了阵法外,也不意外,一撩衣袖,便守在了洞府之外。
  霍晅眉心紫印微闪,神魂便进入了识海之中,穿过幽蓝的天幕、嬉戏的游鱼,淌过了银白的流沙,站在了那片被紫光封锁的竹林外。
  这便是她不知何时,曾立下的言封。
  她伸出手,折断了一株言灵之力幻化而成的修竹,青碧的竹竿化成金色符文,最后碎裂,落入流沙之中,犹如一地金沙。
 
 
第65章 小沈与小霍
  沈流静回到山中, 还未落定,便见沈留情焦急的等在山外。见他安然无恙,才长长的叹了口气。
  “听说昨夜剑尊从陵外陵出来, 受了重伤。”
  沈流静略感惊异:“宗主是如何得知?”
  沈留情道:“还不是孟子靖不放心?正儿八经的发了帖子, 请我务必要前去晏极, 看看剑尊的伤势。呵, 自当年剑尊将你撵下山, 孟子靖当年就算是被魔修重创, 都不好意思来向本座求医。这回反倒亲自求到本座头上, 可见剑尊确实伤了。”
  沈留情痛心疾首:“她先前不过小伤,稍稍养养就能好的, 你又是心头血,又是百年修为。现在都这样了, 我真怕你一不小心,就放干了自己的血啊!”
  沈流静:“……”
  沈留情捋了捋胡子,哀叹人生多艰:“本座和孟子靖,真是同病相怜, 做了什么孽,要做你大爷?不过……他做的孽比我多!哈哈哈, 他做的人什么倒霉师弟!”
  沈留情幸灾乐祸的大笑而去。
  沈流静正欲回青莒峰,却在半山被人压下了云头。
  薛逢一脸惊愕, 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方才遇见宗主, 听闻剑尊受伤, 是你亲自将剑尊送了回去。”
  沈流静微微拧眉:“薛峰主, 慎言。不可外传。”
  薛逢一摆手:“沈流静,我这秃头只是看起来傻,我又不是真傻!问你,前几日,你是否留在晏极山?你,你和剑尊说什么了?”
  沈流静略感不明,拧眉看着他。
  薛逢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道:“我怎么听人说,你与剑尊言笑甚欢,甚至还有人传,你与剑尊是不打不相识,如今好事将近?”
  沈流静眉峰拧起,可眼中却有了些笑意波澜。明知不是,可只是稍微想一想,就莫名的心悦,阻挡不住心底的喜悦。
  薛逢一看他这幅样子,气的吹胡子瞪眼睛:“你看你这一脸春意荡漾的德行!你忘了之前那个了吗?沈流静,都说你静心静行,没想到,简直衣冠禽兽。你先前看上剑尊的徒儿,如今见了人家师尊一面,就不要之前那个了?”
  沈流静:“……”
  他无奈道:“薛峰主,剑尊的三位高徒都是男子。 ”
  “她不是剑尊之徒,你就能始乱终弃了吗?”薛逢一模光头:“那你勾搭的那是谁?剑尊的徒孙?那也不能,哪有这样的修为?”
  沈流静慢慢道:“剑尊。”
  “哦哦,剑尊的徒孙?”薛逢一脚踩空,摔进了水里,半晌才漂浮出来,露出一个油光水滑的秃头。 “剑,剑尊?我的娘……呸,呸……”
  这一整日,薛逢都处在一种漂浮不定的梦游状态之中。
  他原以为剑尊与沈琅华是如何的相看生厌、王不见王,却不料,人剑尊早就有了策略。隐姓埋名,偷偷潜入晏极山,装疯卖傻不过几日,便轻而易举的将沈琅华给收入囊中。
  薛逢脑中那一出始乱终弃的三角戏码,顿时便衍生成了剑尊对沈琅华一见钟情,而后穷追不舍的痴情戏。
  沈留情去了晏极山,连夜传信回来,留音鹤言,虽未见剑尊,但孟子靖神色宁和,未有重负,想来已经大好了。
  沈流静坐在一片红中,摩挲着手中的红绸,眼底是一片炽烈的笑意。
  留音鹤在他手心,他想问,她何时出关。可留音鹤刚出去一箭之地,就被他捏了回来。
  何必问?若是想见,他便闯上三千咫。
  桑茵也好,孟子靖也罢,谁能拦的住他?连她自己也不能。
  她既然直面而上,既然并不在意从前之事,他也再不会放手。
  这一次,哪怕是她后悔了,他也再不会放手!
  霍晅坐在银色流沙之中,在她自身识海之中,不必掩藏言灵之力,眉心的紫印强盛到极致,现出半朵莲花印记来。
  她似乎,是天生便觉醒的言灵之力。
  也不知为何,即便是蒙昧无知时,她也从不曾显露过自己的这份力量。就连师尊也不知道,她竟然早就觉醒,便在年少时,就对自己下了一道言灵血封。
  ——大道无情,她生来便是要站在剑道巅峰,叫那些嘲笑她、诋毁她、蔑视她的人仰望的。若有情动乱,遗祸道心,必忘之!
  绝无不舍。
  她那时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最多比别的孩子多了些指天骂地的野心。哪知道,情是什么?
  自然以为,情之一物,和她喜欢的肉、喜欢的宝珠、甚至是怕疼,一样,都是可以轻易舍弃的。
  竹枝中,那白衣虚影越来越清晰,原本只是一个侧影,此刻转过了正脸。少年眼神纯净,唇边一个可人的酒窝,一见她便露出欣喜笑意,悦然拱手道:
  “霍师妹。”
  正是少年小沈。
  她与沈流静的初见,便是少年时,少渊山上山花烂漫,汇聚了多少天南地北前来历练的筑基修士。
  霍晅那时还喜欢桃花,和他那副画上一样,将自己装扮的一身粉蓝嫩色,腰间垂落的是琉璃珠环。嫣然一笑,一派正道仙子的风姿派头。
  小霍算得上第一次出山,背着蘅仙老祖那把红光潋滟的鳞血剑,一路之上已经是招摇过市。一入山,更是惹的一群“识货”小辈趋之若鹜,众星捧月似的围上来。
  小霍面上含笑,神色却尽是些淡淡的不可察觉的敷衍。她与众人笑谈,不经意间,便发觉有一名修士头顶有一点古怪的紫光。
  她自幼觉醒了言灵之力,自然知道,这紫光别人是看不见的。因此,这人故意过来献殷勤,她便爱理不理的吊他胃口。
  她正暗暗观察此人,年少的小沈便带着他脸颊边的酒窝,板着一张俏生生的小脸,站在了众人面前。
  他年幼时,笑与不笑,右颊上都有一个酒窝。这个酒窝生的十分合霍晅的心意。
  不过小霍也是年幼,还不知道美人难得,因此并没有多看几眼,反而满心都在那头顶有紫光的修士身上。她假意夸了句小沈的名字,先行离去,特意落单。
  那修士果然尾随而至,一出手就是杀招。小霍与他交手,发觉此人竟是魔修的路子,她此刻才明白,这紫光正是昭示,此人被人夺舍。
  这便是言灵一族的特殊之处。
  正灭杀此人时,小沈来了。
  小霍当机立断,只言片语拖住小沈,强行将此人杀了。
  山中竟有魔修,小霍对正直的小沈印象不错,正欲解释,被惊动的修士聚拢过来。她发觉,这些人中间,有六个筑基后期的修士,头顶都有紫光。
  小霍暗暗揣测,不知山中还有多少修士,是魔门中人假扮,她那时也不知道,他便是沈崔嵬之子。于是三言两语,用蘅仙老祖压住了沈流静。
  沈流静不信她那一套说辞,可不知为何,最后也并没有强行追究下去。
  小霍没有暴露自己发现了魔门中人,暗暗留心,偶尔出手,灭杀一两个落单的魔修。可这法子却不好常用,人人都知道,她是蘅仙老祖的爱徒,自然不能叫人发现,败坏了师尊的名声。
  这之后,一名被魔修夺舍的修士向同门下杀手时,被她撞见,动手时,却一时不慎碰到了少渊山上的禁制。
  小霍拽着小沈的头发,将他一起拖进了禁制里。
  这禁制里十分古怪,黑乎乎的,即便修士目力远超常人,也什么都看不清。
  小霍精通阵法,剑术更是远超几位师兄,炼丹符箓都各有涉猎,小小年纪,也算得上是博采众长。偏偏,对禁制一道,硬是一窍不通,即便是最简单的,也难以看的明白。
  若是历练时碰见了禁制,便只能依靠灵力的波动避开,此时被困在禁制当中,更是两眼一抹黑,什么力也使不上。
  小霍看不懂,见他“呆呆”的坐着,便叹了一口少年愁,盘腿一坐,掏出肉干慢慢咬着。肉干很是富余,她还好心的递了一块给小沈。
  小沈正在凝神拆解此间的禁制,自然没有理她。就在有了一丝头绪,能解开第一重禁制时,霍晅突然“呀”了一声。
  她最怕疼,偏偏又是那种连针扎一下,都比别人疼的体质,一下咬到舌头,眼泪汪汪的要哭。
  小沈方才抽丝剥茧一样,闪现的灵感,顿时被惊扰的无影无踪,再要去细抓,却是无迹可寻。只能前功尽弃,从头再来。
  少年带着他的小酒窝,偏着头,很是恼怒的看向小霍。黑暗里,小姑娘的轮廓看不分明,盘坐在石头上,像一条可怜兮兮的小狗,可那一双明亮的星瞳,在暗处,就像一双玄色的星。
  恼怒的小沈,不经意间,撞进这双眼睛里,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隐约是知道,这小姑娘的身世,父母双无,唯有一个待她如珠如宝的师尊。
  小沈想,她生来,已经比别人失去的多了些,娇惯些,也是应当的。
  何况,她还有一双这样纯净的眼睛。
 
 
第66章 瘴猊
  小沈默默的转过身, 继续拆解禁制。
  小霍不知他在用功,又是个跳脱的性子,拉着他说了许多话。
  她吃吃睡睡, 偶尔借着青龙小镯的光看一会儿闲书, 这样混过了三日。小沈却在狭窄的洞里, 拆解了三天的禁制。
  自然, 偶尔也有被她打断的时候, 但终于还是解开了。
  小沈少年老成, 硬是一句话也没和她说。
  小霍出了禁制, 欢畅不已,吐息间都是山林草木的清气。她伸了个懒腰, 衣袖滑落到手肘间,露出半截莹润的手臂。
  小沈原本要和她道别, 只是随意一瞥,便转身走了。
  小霍嗤笑一声,刚出了林子,就笑不出来了。被困在少渊山禁制的三日, 她发觉,少渊山中, 多了一个封锁大阵。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