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尊,有病——岁寒晚急
时间:2018-10-07 09:10:18

 
 
第98章 唾手可得
  霍晅歪歪扭扭的盘坐在桃木墩子上, 一朵云过,她便摇摇晃晃, 似乎要伸手去攀折。
  她自然没有摘到那片云。
  有灵的祥瑞倒是十分喜爱亲近她, 此等未开灵智的白云, 反倒抓不到了。
  沈流静心知, 这一生最要紧的东西, 和这片云一样, 正摆在自己唾手可得的地方。
  霍晅摆出不少丹药, 一颗一颗拿给他吃了,一手托腮,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见他脸色红润了些,才叹了口气。
  “不知道白修莹和你说了什么。”
  沈流静刚要出声,就听这丫头,煞有介事的摇摇头:“哎,你这心事重重的样子, 也太招人疼了。我得快点把人娶回来, 好好疼着才好。”
  沈流静心口一阵冷一阵热, 这一瞬间, 那血淋淋的真相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可他再惑于情衷,再一头扎进这热熔陷阱里,自动融化, 主动泥足深陷, 也还有一丝可怕的理智存在。
  不是怕失去她, 而是不能,再不能把这痛苦再次撕开。
  霍晅“开解”了这几句,就发觉他眸色越来越深,整个就是心思越来越重了。
  她真是好笑又真的心疼。若是别人,她干脆拎起来晃荡晃荡,好叫他清醒清醒就算了。
  可这个人,守着几百年的情真,独饮苦闷,等了她几百年。哪怕他再闷葫芦一样惹人生气,终究还是心疼多一点,真和他生不起气来。
  她叹了口气:“你要是不愿意,我这就去把阵灵追回来。可快些决定,真要已经被孟子靖和那三徒儿接到了,我这人可就丢大了。”
  沈流静郑而重之的画了阵灵,传信沈留情。
  霍晅眯眼一笑:“幸亏你还有点眼力见儿,你要真敢说半个不字,就踹你下去!”
  她神色仍带疲惫,可满面倦色的这一笑,仿佛轻舟一叶,推开青翠浮萍,露出了清凌凌的澄净湖水。
  唯有她一笑,能令阴郁天色豁然开朗。
  沈流静笑了笑,想要讲个笑话哄哄她,憋了半天,实在没能憋出半个笑话,反而静默的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有点尴尬。
  正有些静过了头,沈流静灵光一闪,想起在凡俗游历时,见过的一幕,生涩开口道:“今后,今后我们家,你便是老大,便是头一号人物,便是天,为夫任你打骂,绝不还手。”
  霍晅噗呲一笑:“本尊娶你回来,是要好好疼着的!谁要打你骂你?当然是疼你爱你……”
  “晅儿!”沈流静耳朵都红了,不敢再看她恣意笑容,转开目光,问道:“你拍魏紫的肩,是做了什么手脚?”
  霍晅冷笑一声:“这牡丹花妖太不老实,这不过短短几日,修为便又扎实了不少。若是再高些,又要作妖。我不过在他身上下了一道言灵禁咒,两百年内,他都别想再升一个大境界了。”
  沈流静道:“此举自然是能得一时安宁,只怕他修为停滞,更起歪心。此人心道本就不正,不可再久留了。”
  霍晅早有计量:“若有了合适的人选,取而代之便可。只不过,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说起正事,沈峰主倒是正色俨然,方才那个被突然“双修”打的措手不及的忐忑之人,荡然无存。
  “这耳坠可有什么特殊?”
  霍晅接在手里,目光不明的看了片刻,道:“在思云树的洞府里见过。”
  她叹了口气:“你知道,我小时候是师尊和师叔师兄们带大,云师兄带的最长。小的时候,我在他洞府里见过一幅画,画卷已残破,面容不可见,倒是记得这幅耳坠。”
  她翻过这对再寻常不过的玉石耳坠,背面有一点朱红似血的杂色。
  “实在记得太深了。那时候我年纪尚小,不过孩提,师兄不曾避忌我。有一日他拿着残画端详,对我道,这幅画画不出这人的百中之一的风采,连一点配饰都没画对。他刺破手指,亲手将玉坠上染了一点红。”
  空镜墟已在脚下,霍晅依依不舍的望着沈流静:“那时候能记得这么深,并非这幅画有什么稀奇,而是,我从未见过,一向冷清的师兄,还会有如此情浓的时候。”
  她心里说,沈流静果真是最好的。无望之中,他从未有过一丝偏离。他永远都记得,自己身为天道正宗,肩负的责任。
  沈流静没料到,她竟然把自己送回了空镜墟。看她洋洋自得,大概深以为自己温柔体贴。
  不过,他受了伤,回山自是最好。
  霍晅略微盘算了片刻,将玉坠还给他:“五日之后,我来接你。”
  沈流静无奈的笑了笑:“好。”
  霍晅独自回山,离晏极尚有百余丈,就见一道云气势汹汹,径自杀到自己面前。孟子靖连玉冠都几乎要掉了,停下来说话,玉冠都忍不住一抖一抖。
  “小师姐!您是被夺舍了吗?!”
  说完这句,他自己也知道不可能,冷笑一声:“哼,夺舍了也好,哪怕是个阿猪阿狗上了你的身,也比你现在省事!”
  霍晅心情好,笑眯眯的看他发脾气:“小师弟,你脾气真大。可不能这般,你看师姐我都有道侣了,你再不改改这脾性,小心将来胡子拉碴了,还连老伴儿都找不到。”
  孟子靖又是一声冷笑:“托您的福,我虽没有道侣,却足足有数百年养孩子的体验!此生足矣,死而无憾!”
  这熊孩子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霍晅自己这事儿的确做的不太地道,嘿然两声:“虽说时间紧了些,不过,最该高兴的就是你了。今后,我……”
  孟子靖果然眉飞色舞:“不错!小师姐终于要嫁出去了!今后,别再回娘家了!”
  霍晅磨了磨后槽牙:“本尊岂可不在晏极坐镇?我已和琅华峰主商议好了,在晏极住一月,在空镜墟住一月。”
  孟子靖闻此噩耗,悲愤难言:“师姐,您就可着一块地儿祸祸不成吗?何必两边都不放过?”
  末了,他微微一叹:“当年你在酒馆拽着我,我心想,不知谁家的傻丫头,长的标致可爱,可惜是个傻的。没料到,转眼已是数百年。那小镇都已不在,你那日若不曾落下云朵,我也早无知无觉,蝼蚁一般入轮回之中了。”
  话锋一转,孟子靖恨恨道:“我更没想到,师姐提溜我回来,就是为了管家!”
  霍晅蹭了蹭下巴,哈哈两声:“晏极山主,这样大的管家,多少人求之不得!”
  孟子靖问:“师姐向来不喜空镜墟那一窝雷灵根,怎会……突然选中了沈峰主?莫非上次剑宗之事,他就是为师姐来的!”孟子靖嘴上说得欢快,巴不得霍晅嫁出去,可心里始终不舍,对沈流静哪有什么好脸色。
  “还真是色胆包天!当时就该乱棍打出去!”
  霍晅摇摇头:“不是。”
  孟子靖:“那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霍晅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两百年,三百年,四五百余年?”
  孟子靖“呵”然一声,又是冷笑:“……师姐觉得,我是个傻的?便是你这个性子,真要惦记人家几百年,可别把你憋坏了。早几百年,你就要把人弄回家了。”
  霍晅:“可不是!他真惦记了我几百年。你来的晚,没有赶上好时候,不过大约也听过,我方筑基,就吵着要师尊为我办双修大典?”
  孟子靖刚落下云,差点没滚下石阶:“那时候,就好上了?”
  霍晅:“那你猜,我的命牌和本命灯是在哪儿?”
  孟子靖:“……”
  他一点也不想猜!
  孟子靖得了准信,当即各峰都忙碌起来,虽说霍晅言明,不必太过,但却决不可不隆重其事。
  于是,孟子靖一面憋屈,一面欣慰,怀揣着“我是师弟为什么要这么辛辛苦苦的嫁师姐”的委屈和“这祸害师姐终于能有人要”的老父亲心态,诡异操持下去了。
  回到三千咫,三个徒儿一个也不在。反倒在草丛里又捡到一只醉酒的道冲,双颊红扑扑的,抱着酒壶酣睡。
  霍晅拎着人,扔进后山的温泉,等了半柱香,这小醉鬼硬是没醒。
  “……喝成这样,竟然没被孟子靖给念叨死……我不过是办个双修大典,他就恨不得立刻飞升上天去找师尊告状,实在是双重标准。也不知道,到底谁是他亲师姐……”
  道冲醒来片刻,恍惚着摸起灌满了温泉水的酒壶,痛饮一口,迷迷糊糊大喝一声:“温酒,痛快!”
  霍晅差点没摔进池子里,看她没有小半日是解不了酒了,将人扔在池子里便走了。
  灵殊峰上空无一人。霍晅打开禁制,思云树的洞府之中,几不沾尘,玉白石案上,整整齐齐的放着一副画卷。
  他存了反叛之心,这画卷竟然没带走?
 
 
第99章 不服
  霍晅默然四顾, 良久展开画卷。
  竟已不是记忆之中,那副残破画卷。
  卷轴上一抹淡香, 似是茉莉, 又似荷花。打开画卷, 这股气味便彻底消失了。大概是思云树自己修复过了, 但他人虽然长得谪仙一般超尘脱俗, 画实在画的不好。寿命太长, 几百年也没有学会画画。被他修复过的画卷, 少了许多韵味。
  但,霍晅看清了画中人的脸。
  画中人容貌姣好,神态清媚, 纤白手指微微靠在左眉峰上,似怒似嗔,唇角偏又勾起,隐约含笑。
  饶是思云树这般拙劣的画工,也难以掩饰, 这是个足以倾国的美人儿。
  不过, 这美人儿霍晅是认识的, 一看就没有好脸色, 也就顾不得仔细欣赏他的美了。
  这雌雄莫辩的女装俏少年,正是白修莹。
  画卷下方,书着飞仙阁七美人之首。这是旧迹。至于飞仙阁这名号, 听来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思云树在凡尘十余年, 悲苦流离, 若是那时候认得了白修莹,想来,二人的身世也差不多。
  画卷多以修复为主,并没有过多改动,只是重新勾勒了线条,又上了色。只有左下角处,是思云树自己的字迹。
  “余乃卑贱,死生不论,然深恩负尽,师友负尽。愧入晏极,悔入晏极。”
  他再如何悔愧,终究还是义无反顾的选了那条不归路。不过是言语上的悔愧,又岂有半分诚意?
  翌日清晨,孟子靖便传书,碧沉、戚青寒和桑茵入夜已先后回了晏极。
  霍晅思虑半晌,终究传书道:“师尊飞升之后,诸位师兄师姐或兵解、或陨落,如今连云师兄也走了。从此后,蘅仙老祖的徒儿,只剩下我和你了。”
  孟子靖会意,继而道:“事已落定,云师兄的衣冠冢也已立好了。不必再多思虑。他连魂魄都烧成了灰,纵使忿忿不平,他也不知道了。”
  霍晅数日来,颇有些闷闷,一时心荡神摇,唯恐生出心魔,将种种思虑压下,恰好道冲一身湿漉漉的,一脚一个水印,落汤鸡一样来了。
  她身上又是泥又是水,还有不少草叶沾身,估计路上滚了好几跤,连个净身诀都不知道用,就这么踉踉跄跄的跑来了。
  霍晅头疼不已,看她这模样,幸亏昨日扔进温泉时,没给她宽衣,若不然……
  这种荒唐事,还真是够她这个小醉鬼做的!
  道冲摇摇晃晃,半醉半醒,看霍晅脸色不好,勉强站稳了——仍然是歪歪斜斜,耷肩扭腰靠在树上。“晅儿,你是最好的!可不能学孟子靖那一套来数落我!我不就是喝了点儿酒?图个痛快嘛!”
  说完,顺手从袖囊里取出酒葫芦,仰首一大口,咕嘟咕嘟的灌下去,舒服的打了个寒颤:“痛快!一口还魂酒,回魂了!”
  霍晅还来不及阻拦,这醉鬼又把一葫芦酒喝干了,一头栽进草丛里,再次睡死过去了。
  这回霍晅可真气坏了,径直传书给孟子靖,把人丢进了他洞府里。
  料想孟子靖那脾气,非得好好的收拾收拾她不可。
  方才料理了酒鬼,门前白鸾清鸣,桑茵一身青衣,手中却拿着一束千叶莲花,疏林阔叶之中,缓缓行来。
  见她之后,先笑了笑:“佛门这千叶莲花恰好开了,找若存金仙都讨要了过来,恰好贺师尊之喜。”
  霍晅捧着莲花,紫衣白莲,惬意一笑。
  桑茵直直的看了她两眼,恐她察觉,轻咳两声:“我这次去,若存金仙还问起道冲真君。问道,她是否依然耽溺于情,烂醉度日。”
  霍晅微微一怔。
  她自问最解道冲心事,却连她有这桩烦闷都不知道。
  霍晅纤白的手指拨动莲花瓣,像风轻轻掠过了白云:“我还以为,她只是贪杯。原来,是没出息,借酒浇愁。若存金仙是如何提起的?你从头细细的说给我听。”
  桑茵见她神色森然,此次归来,眉目间隐隐有沉郁之色,遂索性摘花簪叶,编成一个小草人,化作若存金仙模样。
  “若存金仙”眉目端庄,明明是少年人模样,还带着两个酒窝,偏偏要做老人神态,被桑茵学了个十成十。
  若存金仙:“羲渊首徒,你不常回山,可知,道冲真君是否仍醉酒长住晏极?”
  桑茵道:“晚辈前些时日方从山中出来,道冲真君放浪不羁,甚是洒脱。”
  若存金仙冷笑一声——他虽然是冷笑,可实在吃了娃娃脸的亏,冷笑的时候,再挤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冷笑都变成了甜笑。“什么洒脱?你师尊可曾开导开导她?”
  桑茵确实不知了。
  若存金仙便叹气道:“情之一事,实在害人。非得如我一般,遁入空门,也就万事皆空了。”
  末了,若存金仙还让桑茵带了一枚青莲子给道冲,用以平心凝神,静气养性。
  霍晅看他学若存金仙的少年老成模样,忍俊不止。桑茵压下心中自得,不敢多看她洋洒的笑颜,收了草人,将青莲子放在她手心。
  霍晅接过莲子,莲子凸起处有十道金丝,已有百年年份。这东西金贵,就是若存金仙,也才有这么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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