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静狭长的眼眸略微一挑,似笑非笑又似多情:“怕你食言。若再不来,我就要去找你了。”
霍晅心中哀叹,正色的劝诫他:“沈师兄,要知道昨日之事已随昨日去,总是翻旧账,可就没意思极了。”
沈流静的眉眼都漾上了笑模样,周身仿佛有光:“我倒觉得格外的有意思。好叫你多愧疚一点,也对我更好一点,还可以……”
霍晅:“还可以?”
沈流静果然是一句暴击:“忆苦思甜。”
霍晅当真愧疚的恨不得把毕生修为都掏给他。
霍晅不欲捏云,叫他唤幽鸾出来,沈流静反倒不嫌弃她的桃木墩子了,之前死活不肯坐,这次主动要坐。
霍晅颇觉怪异,两个人盘膝坐下:“你怎么又不嫌弃了?”
沈流静怡然自得,这灰扑扑的桃木墩子,硬给他配出点仙风道骨:“也没什么。只不过我听说,你这桃木墩子虽然丑,但你宝贝的狠,还从来没有人坐过。”
故作姿态的淡然也掩不住他眉眼中的得意:“除了我。”
所以,他自然还是很愿意坐一坐的。
霍晅颇有些愁肠,说起自己大徒弟的心事,和二徒弟三徒弟相互间的心思。
沈流静眯了眯眼:“你那大徒儿,是叫桑茵?”
霍晅见他神色有异:“你和他认识?”
沈流静意味不明道:“算是旧识。”
霍晅更觉古怪:“我怎么不记得,你二人有过交情?”
他说,霍晅对他有生情之恩,果然是山底下那东西。它从混沌中来,偷看了沈流静的爱恨,才生出了七情。
沈流静道:“你若管不了,今后,让我这个做师公的管吧。”
师公这个称呼十分顺耳,霍晅连连点头。“也好。现在的孩子,都是些什么弯弯绕绕。今后,都交给你了!”
忽有风过,她发丝都缠在他指尖,真真切切一伸手就能抓得住,再不容溜走。
沈流静贪婪的握了一握,不动声色的放开了手:“桑茵是你在何处收来的?真身怎么会是……一头驴?”
霍晅眉眼间便又缠上几丝戾气。
沈流静一猜便知,这事情多半与秦芾有关。她这些年,提到秦芾都是这般神态。
“他原本是人修。我当时结丹不久,孟师弟催我收徒,我本来无甚乐趣,被他缠的烦了,才在收徒大典上看了看。似乎,是随手指了一个?”
霍晅有些记不清了。
但修士都有玄感,往往不经意的“随手”“随口”,都能造成日后的果。这其中也就未必无因。
霍晅选中桑茵的因,则是因为,桑茵本就是冲她来的。他又是混沌之体,让霍晅一眼就看中了她,实在太过容易了。
可是后来,是什么让他爆了混沌金丹,反而寄身一头毛驴当中?
霍晅不愿多提,又不知怎么下嘴说起,一句话粗略带过:“我有一难,他为救我真身尽毁。我后来搜回他藏在神龙木灵枝之中的残魂,才重塑魂魄,只不过当时我修为不稳,又耗费了大量灵元,已经来不及回晏极了。”
若非有神龙木,若非他本身乃是混沌之灵,桑茵早就魂飞魄散了。
桑茵魂魄将散,她只好匆匆忙忙把他的魂魄按进了一头路过的毛驴体内。
更要命的是,桑茵就这么用毛驴肉丨身给继续修行了。到如今已是分神修为了。
沈流静试探道:“晅儿,你可知道,你这大徒儿,并非常人?”
霍晅笑道:“若说我从前并未在意,但为他搜魂时,我也察觉了。他魂魄之中有一股天生灵气,保住了他的魂魄。他当时救我,多半用的,就是这股天生灵气。当时已经散尽,只剩下丝丝缕缕的一点,保住残魂而已。不过,前几日我看他,已经又重新得回了这股力量。”
沈流静了悟。看来,是又重新得回了混沌金丹。
沈流静略一细想,便串连起来了。“这桩事,与府仙秦芾有关?是以,你才让她在秋光淡受罚?你也因此,封剑百余年?”
“她死不悔改,我却绝不肯叫她好过,因此才定下此约。”霍晅想起秦芾就觉头痛,稍微捋了捋,正要细说,突然眼前一道厉光,身下的桃木墩子晃了晃。
“霍羲渊!早早叫本宗主来魔隙等你,你倒好,不慌不忙,今日才带着美人过来。”江见疏冷冷瞥了她一眼,又对沈流静一颔首。
霍晅见他已在下方布好了阵法,落下墩子,恰好落在防护大阵中间。
江见疏设下的大阵中心,用焱阳定着阵眼,坚固无比。魔隙摧毁一切的罡风,碰到了这阵法,都要绕道而行。
第103章 杠精江见疏
黄沙千倾, 金浪灼目。猛烈的沙风侵袭过后,草木之上都覆盖了一层黄沙。片刻, 又卷过一阵罡风, 隆起的沙丘和被沙尘封存的植株, 都被罡风绞的粉碎, 原地只留下一地青黄交加的沙。
防护阵内, 黄沙是吹不到脸上, 霍晅还是有些不喜, 见了这昏沉沉的黄沙就觉心烦。她拿斗篷蒙着脸,只露出两只黑沉沉的眼睛:“魔隙内可有什么动静?”
江见疏负手遥望,一派高深莫测, 掩住内心的得意:“没有。凭我一人之力,深入魔隙不过百丈,倒是找到了两处魔门留下的传送点,但这几日都是风平浪静,没有半点异样。”
他自然得意, 要知道, 魔门的传送点十分隐蔽, 若不是他天生对鬼气、魔气、阴气敏于常人, 饶是修为再高,也未必能找到魔门的传送点。
说来也是讽刺,修真界魔气最为精纯之地, 就是魔隙。但数百年前, 蘅仙老祖便效仿陵外陵处理妖族的法子, 联合各宗门将魔门弟子尽数驱逐到魔隙之外。并在此处布下了连锁大阵,但这大阵绵延甚广,只能封锁魔门中人,不如陵外陵的杀阵。因此魔门中人,也有想方设法,通过传送阵偷入魔隙,而至修真界作乱的。
霍晅顺着他指引的方向,与她设想的差不多。这两处罡风最为猛烈频繁,因此,天道六门弟子巡视时,也会小心翼翼的避开。
“就这两处?”
江见疏冷笑一声:“才这两处,就连魔门的左右护法都跑出来了,你还嫌少?”
霍晅满不在乎:“怕什么,不是都被我杀了?”
江见疏:“……你到底叫我干嘛来了?”
霍晅神色淡淡:“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封了这两个点。若是还能再找到一个,也一并封了!”
江见疏无语道:“你说的跟喝水一样容易,我在这里整整找了四五日,没日没夜,不眠不休。你倒是轻巧……”
霍晅立在风头,脚踏祥云,轻而易举的穿过了罡风。手心玄光阵现出,淡淡青光越来越显目。随着青光的盛放,从江见疏标注的传送点处,捕捉到课一丝一丝的黑气。
修真界没有魔气本源,也就没有天生魔物。这一缕从玄光阵中重现的魔气,便是人染上烛龙魔气后留下来的。
以此断定,此处的确有一个传送点。魔门弟子传送到此后,为躲避罡风,势必要将魔功发散到极致,以此来抵抗无坚不摧的罡风。
霍晅收了玄光阵:“此处果然有一个传送点。”
江见疏瞪直了眼珠子:“你这不是废话?难道我还会找错了不成?我修为是不如你,可天生对魔物就有敏锐感应,不然你叫我来做什么?”
霍晅摇摇头:“倒是也想叫别人,只是天道各门维持表面和平已久,恐怕不愿意打破这种平静。只好叫你了。玄光阵能捕捉到的,最久远不超过半月,也就是说,这半月之类内便有魔门弟子混入。真是……魔门啊,就是不肯好好的,一天到晚怎么竟事儿呢?”
江见疏问:“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霍晅理所应当道:“呵,当然是封了这些出口。难不成,我叫你出来,就是找来玩儿的吗?”
江见疏用一种看傻子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她:“霍羲渊,你是入圣的时候脑子被灵力冲坏了吗?你以为,你封住了这几处传送点,魔门弟子被封在魔隙之中,今后,就没有魔修了吗?”
“你不是这么天真的吧?要知道,魔修就和我们的心魔一样,从贪恋、欲望,从七情六欲而生。你能斩断世人的七情六欲吗?这种东西,你自己也有吧?你能斩断吗?你不过是运气好,天生禀赋非凡,能有这样的修为,这样的地位,轻而易举就能得到你想要的。可有的人,一辈子都无法拥有自己想要的力量,所以才会入魔,才有了魔门。除非所有人的欲望,都在他能力之内,否则,一定还会有魔修。”
霍晅已经开始布阵,随手在黄沙之中扒拉出一段干瘪的枯枝,隐约能从一碰就粉碎的树叶辨认出是一段柳枝。
干枯的柳枝被她掰成一段一段的,在她手中焕发生机,落入土中,便深深的扎根入黄沙之中。
江见疏惊讶的瞪大两眼睛,活像一条看见了满锅热肉的狗子,连刚才的“论题”都抛诸脑后:“你,你连这种枯的不能再枯,死的不能再死的树枝都能弄活了?那能活死人、肉白骨不能?”
霍晅利落的白眼翻回去:“我入圣时,顿悟的便是毁灭之力与再生之力。我修行了几百年的木灵根,重生一根树枝,算什么稀奇?”
江见疏仍然大为惊叹,心中仍然十分敬佩。她说来轻巧,可要多少的冥思苦修,才能将木系之力修行到如此地步。
“不过,你这毁灭之力与再生之力共生,又是什么毛病?”
霍晅专心布阵,头也不抬:“先破后立,不是寻常?”
江见疏又是一噎。可偏偏这人说的正是此理。他原本以为,毁灭之力与再生之力截然相对,原来,在她眼中,是如此简单。
坏了,便出新的生机。实在崩坏,便索性将其毁灭,继而新生。
还真是如她既往,宁和之中隐藏着不逊,暴戾之中又深含温柔。
阵已初成,恰好在此时,传送点中黑气大作,偏偏就有个不长眼的魔修从传送点钻了出来。这倒霉蛋儿还来不及反应,半边头发被绞入万丈光之中,立时就被削掉了半边头皮。那魔修什么都没看清楚,哧溜一样,急忙滚了回去。
倒是试了一回剑尊新建的杀阵!万丈光屠戮魔修,果然名不虚传。
霍晅负手而立,淡淡后:“从今以后,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江见疏深深于折服她的杀性,以及……智障般的言辞。
沈流静无奈扶额:“你又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志怪传奇了?”
霍晅轻咳一声,挽回自己的形象:“修道、抑或修魔,在我心中,本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甚至于,不过是修道、修佛、修儒一致,只是走的路不同。可是自烛龙降世,魔门弟子都学乖了呀……”
她这几个字咬的幽沉,叫人不寒而栗。言语中的杀气,与万丈光之中雷光一样冷冽。
自烛龙降世,魔门弟子不知如何,学会了啖食烛龙的碎肉,来获取魔气增进修为。烛龙血肉啖进之后,更学会了啃食修真之人的血肉,也不知是什么修行的法门,吃了怀有灵气的人,魔修修为竟会大增。
魔修之中,也有啃食同门,来增进修为之人。
“修魔不算什么,可摒弃了为人的根本,连同类的血肉都能吃,连狗都不如。走哪一条路都可以,可要剿灭别人的生命,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你说,谁能容得他们?总有一日,我要让这些魔修之中的恶魔,销声匿迹。”
“这些年,也差不多了。”江见疏小声嘀咕两句,又道,“你说,剿灭别人的生命,来获取修为。可你每天不是还吃肉,最喜欢吃猪!你想过被你吃掉的猪,也是生命吗?”
霍晅再次白了这杠精一眼,和沈流静异口同声:“你会吃开了灵智的东西吗?”
虽说修真界许多灵植灵兽都含有精纯灵气,但霍晅便从不吃开了灵智之物,任它年份多长,能增长多少修为,都是不碰的。
江见疏果然是个杠精,被两口子怼的狗血喷头,仍然不忘诚挚的抬了最后一个杠:“你天资如此,要得到哪些修为,太容易了。所以很容易就能抵挡住灵植灵兽的诱惑。那些天赋不如你的,面对一颗能增长几十年修为、能扩宽经脉、甚至能洗筋伐髓的灵草,能不动心吗?”
霍晅:“……你赶紧闭嘴吧!”
第二处传送点,依然布下万丈光。霍晅掐灭了玄光阵,有点意犹未尽:“这附近,就只有这两个?”
江见疏不乐意了:“您老人家在晏极撒着脚丫子打滚的时候,我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在此处找了五日五夜,才找到的好吗?”
霍晅摇摇头:“可都不是我要找的那个。”
江见疏:“你行你上!”
霍晅果然掏出一副“法器”,江见疏暗暗一瞧,她手心一点隐约的透绿,不见一点灵光,隐约竟有点“神光内敛”的意思,心想,必定是什么了不得珍宝,于是拉长了脖子使劲看。
霍羲渊为人不扎样,好东西可是不少。
霍晅再次催动玄光阵,这点绿光漂浮在青光中间,叫江见疏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差点没气的吐血!
这什么法器?什么了不得宝贝?
就是一副最次等的玉石耳坠子!凡尘里五个铜板一对的那种!
“你用这东西,就能找到传送点?呵,呵……”
还没呵完,玄光阵中从玉坠上冒出一团浓烈的黑烟。黑烟辨出源头,抽出一条清晰可辨的黑线,径直冲向罡风环绕中的某一处。
此处被玄光阵一照,映出浓密的黑气,可见是个主阵!
还不知道有多少厉害的魔修,从这个阵眼,到了大洲为非作歹!
江见疏敬服的五体投地,可脸上还是一副十分不屑的神情。
内心却是:“霍羲渊这厮,也太厉害了,修为高,脑子还这么好使!”
第104章 看门狗江见疏
足足耗了五日夜, 江见疏也有些倦乏,道:“你也算瞎猫碰到死耗子, 再封了这一个, 咱回家了, 各回各家, 精进修为。你这么一闹, 魔门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必定会重整旗鼓, 卷土重来。到时候你可别把我供出来。我哪知道你要干什么?再说了,也是你动的手,我最多就是找到了两个小的传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