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镇守北疆的幕氏兄弟以突厥随时可能入侵为借口,迟迟不肯回京,朝上亦有皇帝为幕氏说情,朝堂情势陷入僵局中。容御没有理由在京城久留,皇帝寿辰过后,他就起程离开了。回到嵩山已经是十一月,他不但没见到初晴,还从西凉的使臣口中知道了初晴失踪的事。
西凉太子祁衡亲自带使臣到嵩山向容御请罪,可当容御从卫翎口中知道初晴失踪的前后经过,他就隐隐猜到这件事和西凉国主脱不开关系。
劫走初晴的幕后主使不是孙奎就是突厥人,针对的人当然是他容御。
十几天后,容御收到一封来自突厥的密信——突厥的忽烈可汗以初晴为人质,让他与突厥联合除去慕家军。
看过信上的内容,他慢慢阖上眼睛,再睁开,眼前依稀浮现出她无助的面孔……
他后悔不该一直将她当成小孩子,早在两年前祁雅初来嵩山的时候,他就不该放任她和祁雅走得那么近。
是她的天真让她陷入险境,而她的天真,却是他造成的。
这一次,她真的给他出了一道难题。突厥可汗要除去慕家军,自然是为了凤鸣关。如果幕氏兄弟返回京城,北疆的守军将会由他全权负责,这就意味着,他将要正面与突厥交锋,要在大周与初晴之间做出选择。
所以,只有将幕氏兄弟留在北疆,让他们率领慕家军与突厥交锋。忽烈可汗则会一直寄希望于他容御,这样,初晴在突厥才会更加安全。
只要他还活着,还能找到复仇的机会,而初晴却却只有一个,一旦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第32章 营救
北疆。
幕淮远做梦都没想到, 这一次将他从泥沼中脱出的人, 竟是幕氏的死敌, 三皇子容御。
秦王的随身侍卫莫远亲自来到凤鸣关, 将一封密信交给幕淮远。那封信并不是秦王写给秦王写给幕淮远的,而是突厥可汗写给秦王的, 大致内容是, 出云郡主人在突厥,突厥可汗邀请秦王与突厥合作, 一旦突厥大军入侵凤鸣关,白玉关的军队表面上袖手旁观,暗中支持突厥,与突厥合力除去慕家军。
除去慕家军, 晋王再无力与秦王抗衡,太子之位非秦王莫属,在突厥可汗看来,用凤鸣关换取帝王宝座,容御不会拒绝。
秦王并没有给突厥可汗任何答复,而是将这封密信给了幕淮远,并令他不惜用任何方法都要救出出云郡主。毕竟凤鸣关距离靺鞨城更近,容御让慕家军救人, 也是无可厚非。
皇帝将朝臣的女儿封为郡主并不算大事, 一直没有传到北疆。幕淮远还是从莫远口中知道这位出云郡主就是洛鸿明的女儿。而容御的信无疑是幕氏的救星,他和慕淮安以防患突厥为借口迟迟不应召回京,如果皇帝坚持让他们回京, 他们如果再拒不从命,就成了谋逆。区区一个郡主当然不能左右军国大事,但在这个时候,就算突厥抓的是大周的普通百姓,慕家军也有也有主动出兵的理由。
容珏来北疆已有一年有余,虽然他到北疆只是历练,并不掌握兵权,幕淮远不打算让他冒险,不过如果有重要的行军计划,还是征求他的意见。
幕淮远将这封信交给容珏,并提到楚兵征讨突厥的计划。容珏看过信,心中波澜翻涌,眼中又浮现出女孩和黑狗玩闹的画面,信上的每一句话,都令他触目惊心。
他明白,容御让慕家军出兵,就是不想和突厥军队正面交锋,不想面对初晴和大局之间只能选一个的艰难的选择。
他的两个舅舅以防患突厥为由迟迟不回京,可如果北疆一直没有战事,父皇执意要召他们回京,他们又能拖延多久?一旦他们回到京城,不管北疆的军队由谁接管,都会听命于容御。到时不管突厥进犯,不管容御有没有指挥全军的能力,不管大周是胜是败,幕氏都永无翻身之地。
他那个三皇兄不该恨幕氏么?甚至他怀疑,慕淮安贪污受贿的账目也是容御暗中搜罗到交给容瑄的。而他为了初晴,竟放弃了这次报仇的机会。
这样……自然是好。慕家军若能击败突厥,他的两个舅父的兵权算是保住了。白玉关的军队不和突厥起冲突,初晴也少了一分危险。
一月,慕家军大举进入突厥境内,领路的前锋军官扎木朗是突厥人,曾是左贤王的部将,听到左贤王的死讯后便麾下军队投靠了大周。
慕家军因有突厥人领路,突袭突厥军营,打得突厥措手不及,节节败退。
与此同时,西凉向突厥宣战。
这一日,铅云低垂,一簇簇飞雪从天而降,在汹涌的风中横冲直撞。帐篷里,初晴抱着膝坐在地摊上,账内的火烧得很旺,室内很温暖,只是外面的风声太过凛冽,拍打着帐篷,仿佛随时都会将整个帐篷掀翻。
一股凉风涌入室内,她抬起眼睛,千羽从外面掀帘走进来。
到靺鞨城当天,祁彻就带她去见突厥可汗,到现在已经快三个月了。突厥可汗要利用她牵制容御,对她不算苛刻,只是将她软禁。过了几天,千羽去看她的时候,已经成了突厥可汗的侧妃。
千羽说,她的全名是南宫千羽,父亲南宫稽是西凉八大部落的首领之一。西凉国主一心要削弱部落首领的权力,他的父亲以及另外七个部落首领都投靠了祁彻。几年在大周军队的协助下,西凉国主终于铲除了祁彻的势力。而那八个追随祁彻的部落首领,有的战死,有被俘虏后处死的。南宫稽战死沙场,南宫千羽和她的哥哥南宫尧随祁彻逃到突厥。
这些纷争初晴并没有经历过,只是从别人口中知道,而对南宫氏兄妹而言,也已经是很遥远的过去了。
南宫氏兄妹投靠突厥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他们认为祁彻靠不住,相信只有突厥可汗才能保住他们的性命。南宫千羽说她要感谢初晴,帮助她看清了祁彻的为人,让她绝了所有的奢望。初晴也感谢南宫千羽这几个月对她的照顾,虽然将她劫持到这里的也是这个人,而她们都是身不由己。千羽应该恨她的,没有将仇恨发泄在她身上,这样的仁慈已经算很难得了。
千羽走到初晴身边,和她并肩坐下,低声说;“我哥哥去前线了。”
盆中的火焰发出“噗噗”声响,空气很暖,沉闷而压抑。初晴回忆一下,南宫千羽的哥哥名叫南宫尧。南宫千羽会将她知道的前线的战事告诉初晴,所以初晴知道,左贤王的部将投靠了慕家军,这些人亦是带路的前锋,所以开始大周军队进展的十分顺利。突厥可汗派南宫尧率军出征,除了南宫尧骁勇善战,也是要借此试探他的忠心吧?
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毕竟……她也是周国人。
初晴看着南宫千羽美丽的侧脸,忍不住说;“你就这么恨祁彻吗?”她看得出来,南宫千羽是喜欢祁彻的。她也是女子,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只要一个动作,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就能明白。“虽然祁衡的父亲表面上容不下你们,但他既然能容下祁彻,就不会要你们性命,为了走表面的形式也许会让祁彻将你们交出来,如果祁彻想掩护你们,你们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南宫千羽转头看着她,眼神里含着一丝讽刺,嗤笑道;“没有性命危险,就够了么?如果只想保命,当年我父亲和其他部落首领何必追随祁彻?”
初晴的心颤了颤,听千羽一字字道;“我们要的,是重振南宫家族的荣耀,不是隐姓埋名苟且偷生。”
利用突厥的势力复兴南宫家族,这必须建立在突厥打败大周的前提下,而现在的突厥受大周和西凉两国军队的夹击,又有几分胜算?
初晴的唇动了动,什么都没说,心里隐隐感到千羽来不只是为了与她谈心。她们是敌人,南宫千羽曾说过,在必要时候,对她绝不会心慈手软。
她静静等着南宫千羽的下文,南宫千羽定定看着她,目光突然凌厉起来,“初晴,可汗要你写一封信给秦王,求他率军介入西凉和突厥的战争中,哪怕表面上帮助西凉,暗中定要消灭西凉的军队。”
初晴的指尖颤了颤,狠狠握成拳……又慢慢松开。
“暗中帮助突厥消灭西凉的军队……即使他能做到,也不会为了我背叛周国。”她叹了口气,平静的说;“我没那么重要,就算我是他的亲妹妹,他也不会为了我做这种事。”
南宫千羽笑了笑,“不试怎么知道?”
初晴扬起嘴角,忍不住轻笑出声,眼底溢出点点泪光。她缓缓摇头,“哪怕他不救我,我只要写信向他救助,就等同于背叛周国。”
南宫千羽沉默片刻,又问;“你在周国还有牵挂吗?你是怕连累洛家的人?”
当然有,她的牵挂就是御哥哥啊。他不会为了她背叛周国,她不怪他,也一定不会将她写的求助信上报朝廷,让京城的洛家受她牵连。可他一定会对她很失望的。是她的任性害了自己,她怎么能反过来要求他不顾大局来救她?
她转过头,视线没有交集的看着远处,只是淡淡道;“我是不会写的。”
室内又是一阵沉默,仿佛过了许久,南宫千羽轻叹一声,对初晴道;“罢了,我可以帮你拖一段时间,就说你坚持不写,如果对你用刑,只怕你身子受损,被迫写下的东西交给容御,他也不见得能认出是你的字迹。”说完,她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初晴;“你好好想想,除非我哥哥能打败慕家军,不然,就算我能帮你拖延一时,该来的迟早要来,我和可汗的立场是一样的。”
初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微微扬起头,感激的看着她,声音已经变得沙哑;“谢谢你。”
南宫千羽大步走了出去,冷风穿过拉起的门帘,吹在身上。初晴抱着膝,将脸埋在臂弯里,默默垂泪。
以后几日,千羽没再来过,也没有人来为难初晴。然而,正如千羽所说,除非突厥军队打了胜仗,否则,该来的还是会来。
初晴已经做好了应对最坏结果的心理准备,不过……一死而已。
每个夜晚,她在临睡前都会将一根簪子紧握在手中,虽然她的武功实在太弱,逃出去比做梦还不现实,可如果危险真的降临,就算她要死,也要手刃几个敌人,决不能这样白白的去了。
风雪交加的深夜,帐篷里的烛火都熄灭了,她躺在床上,大张着眼睛,手中紧紧攥着一根簪子。只听门外突然响起打斗的声音,她打了一个激灵后惊坐起来,是不是御哥哥已经知道她在突厥,派人来救她了?
她飞快下床,穿好靴子,点上一根蜡烛,然后站在帐篷中间,静静等待着。
过了片刻,门帘终于被掀起,一个黑影闪进来,看着她低声道;“你是不是出云郡主?”
“我是。”初晴低声应道。
冷风带着浓浓的血腥味,吹灭了桌上的蜡烛,室外冲天的火光照入帐中,只见外面无数黑衣人和突厥士兵杀成一片,帐篷门口的守卫都倒灶了地上。火光照耀下的雪地上,染着斑斑鲜血。
那人拉起初晴飞快出了营帐,另一只手中的长剑没有瞬间的停滞,凡是靠近的突厥士兵都倒在了他的剑下。初晴没注意到他是从哪里牵来了一匹马,就被他一把拽上马背。她十分配合,双手抓紧缰绳,马速如风,空中不时飞来流失,好在靠近他们的都被黑衣人挥剑击落。
不知跑了多久,后面的追兵越来越少,周围越来越静。马带着他们进入一片树林,四周已经没有任何追兵了。马速渐渐慢下来,最终停住。
那人拉着初晴下马,月光太暗,初晴看不清他的脸,心里却松了口气,问;“你是秦王的人吗?”
那人轻轻咳了一声,声音听起来十分年轻,“我是晋王的人。”
“晋王?”初晴一怔,她虽听说容珏在北疆,可是,突厥可汗不是想利用她要挟容御吗,怎么会将她被劫到靺鞨城的消息传到北疆?
黑衣人压低的声音里透着急促;“郡主,我受了伤,不能带你离开。我走之后,你一个人朝东边叱云谷的方向走,你肯定还能碰到突厥兵,到时你千万别反抗,因为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就和他们回去。如果突厥可汗问你我们是什么人,你就说实话,告诉他我已经死了,我让你朝东走,我们的人会在叱云谷接应,明白了吗?”
初晴仿佛有挨了重重一击,他竟要扔下她,原来他们不是来救她的,而是要她做内应!
“我,我知道了。不过晋王怎么知道我在靺鞨城?”她问。慕家军向突厥宣战不是打着为左贤王报仇的旗号吗?她真的很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衣人道;“我不能留太久,这些你去问晋王吧,我先走了,你保重。”话音落下,他转身离去,黑色的背影转瞬间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
第33章 君子
初晴发了一会呆之后慢慢牵过马绳, 上马后调转马头, 沿着来时的路, 走出了丛林。
不是没想过逃, 只是她太有自知之明,凭她一个人的能力根本逃不出去。而那个人是否能活着离开靺鞨城, 可能都是未知之数。
树林外, 月光漫无边际的铺洒开,她的衣衫上有几处血迹, 她没受伤,这些血都是别人的,那个人说他受伤了,也许, 他真的受伤了。
她策马朝向东走,纵然遇不到追兵,在城门口也会受到盘查。现在她只能按照他说的去做。如果她真的能帮到慕家军,也算是帮了容御。毕竟容御和容珏都是的大周皇子,对外敌的态度上,立场是一致的。
不知道走了多久,身后突然传来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她回头, 只见远处已对骑兵朝她的方向疾奔而来,马蹄溅起的雪花在狂风中横冲直撞,几粒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 猎猎寒风吹过,她的脸被割的生疼,长发在风中凌乱的飞扬,整个人看上去狼狈至极。
“人就在前面!”一名骑兵高喊道。
大队人马很快到了初晴面前,迅速将她包围,一个个骑兵长刀出鞘,明晃晃的刀子随时都会将她砍成碎片。
然而他们却发现,面前的女子只是茫然地看着他们,从那双含泪的眼睛里看不到丝毫的斗志,一副认命的样子,似乎根本没有反抗意识。
“那个刺客在什么地方?”为首的军官厉声问道。
她的双眼黯然无神,舌头像是麻木了,嘴唇艰难地动了动,片刻后,发出沙哑不连贯的声音;“我们走,走到一片林子里,然后,他就死了。”
“死了?”军官微微皱眉,他对这里的地形十分了解,知道初晴说的林子在哪里,看了一眼远处,随后作出决定——让几个人先带初晴回去,其余的人随他到林中寻找。
回营的路上,那些人士兵不放心初晴骑马,又没有囚车,便用绳子绑住她的双手,由一个士兵牵着绳子的另一端,骑马带着她走。好在他们的速度不快,初晴一路跟在马后小跑,回到营寨已经累得近乎于虚脱,除了手腕处有轻微的擦伤,别的地方并没有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