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彻?”祁雅一怔;“父王怎么会……”
祁衡笑了笑,“当年容御有意放过祁彻,让他逃到突厥。父王不是不知道,只是拿容御没办法。”
祁雅深吸一口气,容御放过祁彻,自然是想利用祁彻和突厥牵制父王。“只是父王算计初晴,总不至于是为了报复容御吧?”
祁衡道;“当然不是为了报复,突厥发生的事你也知道,那个左贤王被突厥可汗削爵软禁,前不久死在狱中,左贤王的旧部竟然哗变,投靠了慕家军。周国和突厥在北疆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程度。突厥可汗需要一个人来牵制容御,一旦突厥和周国开战,容御可以暗中帮助突厥,与突厥合力铲除慕氏兄弟。”
祁雅十分困惑:“我邀请初晴是两个月之前的事了,难道父王有预知能力?”
祁衡苦笑道:“当时父王还没有这个想法,只是后来听到突厥发生的事……”他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祁雅明白了他的意思,人心是最善变的。两年前父王和祁彻还是死敌,现在两个人竟在暗中合作。两个月前父王还是有意将初晴当做太子妃的人选,只是后来改变了主意,因为以初晴为棋子可以为西凉换来更多的利益。
她难过的别过头,喃喃道:“父王到底想要什么呢?”
祁衡低声说:“突厥可汗要用初晴牵制容御,父王却想借此机会除去突厥,让西凉扩大版图,祁彻毕竟是王族中人,父王可以将扩大的版图赏赐给他作为封地,西凉有实力与周国抗衡,父王便可重新称帝。多年前父王称帝,祁彻还不是藩王。所以这桩买卖对祁彻来说只赚不赔,这就是他们之间的交易。”
祁雅摇头苦笑,“不管容御与幕氏联合向突厥宣战,还是容御真的可以为她与突厥合作,让周国国力受损,西凉都能从中得到好处,可初晴的又能有什么好结果?她只是父王的牺牲品。”
祁衡握了握拳,眼里沉淀着深深的悲哀。
当时为了找初晴,上京城里城外几乎都被翻了一遍,却毫无结果。他和祁雅想到驿馆管事的供词有诸多可疑之处,猜到这定是父王暗中所为。他怒气冲冲来到父王面前,问他为什么这样做,却招来父王的一顿责骂。
父王说,他不能以大局为重,根本不配做太子。
他不该让初晴来,更不该在初晴来到上京后将她的身份告诉父王。
“她能设法招降叛军,证明她其实很聪明,纵然遇到危险也能化险为夷,所以,她一定不会有事的。”他望着远处的天空,声音平稳而坚定,在安慰祁雅,亦是安慰自己。
第31章 难题
初晴不知道这些人要将她带到哪里, 二十多天过去了, 所行之处, 见到的树上的叶子几乎全部脱落殆尽, 冷风发出呜呜的声音,吹在脸上, 如刀子割过般凛冽。刚过十一月, 一场大雪从天而降,白雪皑皑的野外, 到处都是银装素裹的景象。
初晴想到了塞外,虽然她没到过塞外,但她知道,只有塞北的冬天才会来得这样早。眼前千里冰封, 万里雪飘的一幕幕,与书中描绘的塞北的冬天完全一样。
他们虽然总是露宿野外,偶尔路过驿站就在驿站休息,不过经过村镇也会买些吃食和生活必需品。在下过一场雪之后,初晴换上了皮袄,在马车里也有手炉取暖,千羽对她还算照顾,路上倒是相安无事。
今天和往日并没有任何不同, 马车在雪地上飞速行驶, 不知道拉哪里,突然停了下来。车外有人语声传来,初晴从说话的内容中知道, 原来他们已经到了西凉的边境,通过这道关卡,就算出了西凉,前方是突厥的国土。他们果然是祁彻的人,要带她去突厥。
马车门被打开了,一个西凉士兵走过来,朝里面看了一眼。初晴的手紧握成拳,脑海中一个念头闪过——向官兵求助,这也许是她最后的机会了,但,官兵真的会帮助她吗?她就是在西凉国主的默许下被这些人带出上京的,如果官兵不出手相助,她可能只有死路一条了。她真的赌吗,用自己的生命去赌一个渺茫的希望?
指甲抠如手心的痛几乎延伸到心尖上,马车继续前行,他们连出境的文书都准备好了,就这样通过盘查,畅通无阻的出了西凉。
她失去了最后的机会,亦是与死亡擦肩而过。
夜幕降临,马车在一处驿馆前停下,千羽扶初晴下车,突然对她说;“你心中有很多疑问,如果不出意外,再过几天,你就会知道。”
初晴怔了怔,嘴唇动了动,什么都没说。该来的,迟早是要来的。
千羽低声说;“别想着逃走,否则,你会死得更快。”
刚才被官兵盘查的时候,初晴眼中的挣扎被千羽看在眼里,这个女孩的理智让人心痛。一个可以舍生取义的人不会鲁莽的用自己的生命去冒险,可当理智清楚的告诉她,当生命和大义只能选择一个的时候……
千羽没再想下去。
到了驿馆,初晴被安置在一个屋子里,屋外有人看守,千羽与她几乎形影不离,一连五天,她都没找到到逃走的机会。
第六天黄昏,初晴站在窗边,看着窗外被余晖染红的雪地发呆,任冷风拂面,将心痛的感觉吹到麻木。就在这时,千羽推门走进来,看着她的背影,说;“随我去见主上。”
初晴慢慢转身,千羽什么都没说,朝门口走去,初晴跟在她身后,穿过院子,走进另一间屋子里。
屋子里坐着一个男子,看上去已近而立之年,轮廓深邃,眉飞入鬓,亦是英武不凡。“主上,人带来了。”千羽态度恭敬地禀报完,便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男子和初晴两个人,男子端详初晴片刻,向她招招手,“过来。”
初晴上前几步,淡淡道;“你是什么人?”见到这幕后之人,她的心情异常平静。她只想问清楚他们到底要利用自己做什么,生与死,不过是一个选择而已,真正到了做出选择的时候,她反而不怕了。
男子的目光在她的链上游走,扬起嘴角,“你不怕我么?小姑娘的胆量不小,不愧是在容御身边长大的。”
床握了握拳,没好气的问;“你到底是什么人?”她可没有心情和这个人兜圈子,也没有心平气和说话的必要,就算她跪下来求他,他也不会放她走吧?
男子道;“当年我能顺利躲过祁邯的追杀,还要多谢容御。”
“你是祁彻?”初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虽然她早就猜到幕后主使是祁彻,听到祁彻说当年是容御救了他,她不由怔了怔。
当年,西凉国主是要置祁彻于死地的,会不会已经知道祁彻是容御暗中放走的?难道就是因为西凉国主知道了容御暗中放走祁彻,却不知劫持她的人是祁彻派来的,所以为了报复便放任那些人将她劫持?
这简直太荒谬了。
祁彻微笑道;“在西凉边境被盘查的时候,你并没向西凉的官兵求助,见到你之前我以为你是胆小,现在看来,你不是胆小,是太聪明了。”
“真是不可思议,开始我以为抓我的人是突厥人,但口音实在不像,西凉几百年来受中原文化影响,写汉语,说汉化,突厥人却不同。”初晴毫无畏惧的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看来你和西凉国主重归于好,抓我来不但不是为了报答当年秦王的救命之恩,反而是要恩将仇报。”
祁彻起身走到她面前,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真有意思,那你说说,恩将仇报对我有什么好处?”
初晴不屑的道;“我懒得想,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要想利用我牵制秦王,我劝你还是别做梦了。”
她宁死都不会被这些人利用。
她不会连累容御,可是这一瞬,想到她可能永远看不到容御,心尖上溢出的酸楚无可遏制的涌入眼底。她的眼睛又酸又痛,将视线移向别处。
祁彻眼中带着淡淡笑意,黑色的眸子里映出她的影子,手搭在她的肩上,温和的声音里透着入股的邪魅,似乎夹着一丝叹息;“这样就视死如归了?你是不是很没有安全感?”
初晴后退一步,将眼中的泪水生生逼回,目光冰冷的与他对视。“你到底想怎么样?”
祁彻道;“洛初晴,如果我说我无意利用你牵制容御,你一定不会相信,但我相信,你不是轻易放弃的人。”说完,他对她摆摆手,“你走罢。”
初晴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眼中划过的惊讶燃起一簇簇火焰。
她静静与他对视片刻,没再说什么,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希望——真的是很容易得到的东西,一念捕风捉影的猜测,就能让希望如星火燎原,无边无际燃烧,驱散由绝望而生出的铺天盖地的荒凉。
初晴回到自己的屋子,千羽随她进来,问;“主上没为难你吧?”
初晴讽刺的笑了笑,“既然是敌人,有什么为难不为难的?”
千羽看着她,压低了声音;“别让任何人知道你会武功,不然,你只会死得更快。”
初晴心中五味杂,还是淡淡道了声谢;“多谢你。”作为敌人,千羽对她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这一夜和过去二十几个夜晚一样,除了为未来担心而辗转难眠,还算过得平静。
次日,一行人马继续赶路。马车里只有祁彻和初晴,前后多了上百个祁彻的随从。一路上祁彻对初晴颇为关照,甚至除去了她的脚镣。然而,初晴已经不奢望逃跑了,可能祁彻的任何一个随从的武功都远胜过她,正如千羽所说,试图逃跑,只会死得更快。她已经完全放弃了这个念头,至于以后……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半个月后。
马车穿过城门,进入靺鞨城中。
四周都是喧哗声,恍如到了闹市。初晴打开车窗,环顾四周,只见苍蓝色的天空连接着一排排帐篷,街道两旁有许多小贩,往来不息的行人都身着异族服侍,打扮和她在白玉关外看到的西凉牧民大同小异。城墙被马车远远地甩在后面,她已经看不到了,而四周竟没有一处建筑,仿佛这些人都住在帐篷里。
“这是靺鞨城,是离凤鸣关最近的城池,突厥的可汗就在这里。”祁彻淡淡说道。
凤鸣关正是幕氏兄弟的镇守地,靺鞨城也算是在突厥的边境了。跚缥剩弧巴回驶褂斜鸬某浅芈穑客回士珊乖趺醋〉睦氪笾苷饷唇俊
祁彻轻描淡写地说;“突厥的城池不多,靺鞨城过去由左贤王镇守,突厥可汗住在离此地较远的王都。不久前左贤王出了事,两国边境很不太平,突厥可汗决心亲自率军进攻周国,当然要移驾此地。”
初晴对突厥的了解不多,只知道这是一个在草原上崛起的民族。几百年前突厥人以放牧为生,男女几乎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人人皆可为兵,民风彪悍好斗。几百年来,这个民族不时侵扰中原王朝。这座靺鞨城在三百年前还是中原王朝的领土,而当时的中原王朝还不是大周。大周建国后,虽然无数次击退突厥的侵扰,却还是没能收复前朝丢失的国土。而突厥占领靺鞨城后,大量屠杀驱逐当地百姓,将大量突厥人迁到这里。因为靺鞨城一带并没有适合放牧的草原,土地亦不适合播种,迁来的突厥人都以渔猎为生。
初晴关上窗,依然能听到人声喧哗,叫卖声不绝于耳,充斥着祥和的气息。她在心里叹息一声,无奈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愤不平。“我觉得他们过得很好,大周和突厥在边境开放互市,两国边境的百姓都可以通过互市得到想要的东西。这些安居乐业的百姓一定不希望有战事发生。”
“这些你对突厥可汗说吧。”祁彻带着一丝漫不经心地说道。
外面的喧嚣声渐渐减弱,终于消失不见,天地间只有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又行了一阵,马车终于停下。初晴跟着千羽下车,她要装成不会武功的样子,过去每次下车都是千羽扶她。而这一次,千羽下车后,初晴弯下腰,将手递给千羽,腰间突然一紧,她被一双手臂拦腰抱起,抱着她的人,当然是她身后的祁彻。
她恼怒之极,祁彻刚将她放下来,她抬手一掌掴向祁彻,手腕被祁彻捏住。祁彻眯着眼睛,淡淡的阳光映入他的眼中,在凛凛寒风中漾开暖色的涟漪,“手无缚鸡之力,还这么凶悍。”
初晴狠狠抽回手,转过身,将眼中涌出的泪水狠狠逼了回去。
千羽看着这一幕,眼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顷刻间,毫无征兆的破碎了。随即,她皱了皱眉,一声不响的拉着初晴走入营寨。
“主上如果没有别的吩咐,我先带她告退了。”千羽的态度十分恭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祁彻点点头。千羽将初晴带到一个帐篷里。“我出去一下,你呆在里面别乱走。”简单的嘱咐一句,她转身掀帘而出。
深夜,银色的月光勾出整座营寨的轮廓。帐篷里,案上一点烛光如豆,映出一男一女两张年轻的面孔。男子魁梧英俊,女子的容貌秀丽,眉宇间透着不输给须眉的英气。
女子低声对男子说了几句,男子剑眉紧皱,深目中仿佛有惊涛骇浪在翻腾。“你疯了?西凉是我们的根,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父亲泉下有知也不会答应的。”
女子合了合眼睛,眼中有深深的无奈,“如果祁邯和祁彻真的重归于好,祁邯可以不追究祁彻,却不可能不追究我们,只怕祁彻为了对祁邯示好,将我们的首级拱手奉上,父亲泉下有知会看到这些吗?”她的眼中闪过寒光,似乎在努力平复着情绪,压低的声音透着微微的颤抖,“祁彻不可靠。如果只是我们多虑了,投奔突厥也不表示要背叛西凉啊。”
“千羽,”男子叹了口气,“过去我还劝过你别对祁彻用心思,我们和他只是合作关系,没想到现在你对他的忌惮会变得比我更深,只是因为那个洛初晴?”
千羽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垂下眸子,目光却一寸寸黯下去。沉默片刻,她喃喃地说;“我早看出他对洛初晴有好感,我以为他会心软,却不想他还是将她交给了突厥可汗。我已经不再奢望他会为我做什么,哪怕只是一点牺牲,他都是吝啬的。心里一旦有这个想法,对他就没有丝毫留恋了。”
“你能醒悟,大哥为你高兴。”男子长出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至于你的建议,在给我点时间,现在还不是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
千羽低声说;“我明白你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