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突厥可汗率军进入平城,名为坐镇守城,其实不过是等着容御的军队兵临城下,他利用初晴和容御谈判罢了。
又过了几天,容御亲率十万大军借道西凉,抵达平城城下。初晴和忽烈各退一步,初晴答应写信给容御,却只是请求容御对忽烈可汗网开一面,并不是要容御退兵。
忽烈看完初晴的信,见纸上的自己十分潦草,不禁皱了皱眉,初晴解释道;“我从小就贪玩不爱读书,字写得也不好,秦王忙于军务也没怎么管过我。”当年她为了得到容御的一句称赞,没少在写字上下功夫,只是,她根本不想让容御知道自己在城中。
她不能让容御为了她成为大周的罪人,哪怕容御不会为了她不顾大局,做出放弃她的选择,也会痛苦吧?她……只是不想让御哥哥面对这样的痛苦啊。
在忽烈的算盘里,只要让容御通过认出初晴的笔迹,知道初晴在平城,他的目的就达到了,信由突厥使臣送到容御面前,谈判是使臣的事。
而信件可以伪造,她故意将字迹写的潦草,就是不想让容御认出她的字迹。
当然,突厥使臣与容御的谈判是在私下进行的。
一个深夜,突厥军队突袭大周军营,军中虽然没有多少伤亡,可作为主帅的容御却受了伤。
过了没多久,慕家军攻陷靺鞨城的消息传到传来。慕家军挟胜利之威,很快抵达平城城下。
慕家军与容御率领的军队在平城外会师,容御的军队从东南部撤回到西北部,将东南部交给慕家军。于是,慕家军负责东南部,容御的军队负责西北部,一场声势浩大的攻城之战终于开始了!
巨木撞击城门的声声闷响传入帐中,如从天际传来的滚滚雷声,雷声过后,那喊杀声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初晴坐在帐篷里,数名士兵在她身边看守者,帐外一片死寂。
门帘突然被掀开,忽烈大步走入帐中,不由分说捏住初晴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奔出帐外,她将初晴拽上一匹战马,恶狠狠道;“容御竟敢失信,我即便杀不了他,也要让他看着你是怎么死的!”
战马朝北方疾驰而去。
大周军队早已攻入城中,与城中的突厥人军队杀成一片。刀光剑影,血肉横飞,镶着硕大的“慕”字军旗迎风飞扬。突厥可汗万没想到,攻打西北城门的将领依然是慕家军。
忽烈先是一征,随机纵声冷笑:“容御倒是会躲,不愿看你惨死,不但用苦肉计,连这么大的军功都不要了。”
粗狂的声音钻入耳中,如利刃插在她的心上。
他说的,是真的吗?
成串的泪水潸然落下,这是真的吗?原来他是在逃避,他不能为她放下责任,却还是甘愿牺牲,付出这样惨痛的代价,只是为了与她一起承受。
她不怪他,就算是死在这里,也是她自找的,却让他牺牲这么多,就算是死,她都是欠他的……
忽烈身边的护卫越来越少。初晴擦干眼泪,刺目的阳光下,视线的尽头赫然出现一座城门,一排排身着大周甲胄的士兵井然有序的列于门前,一排排弓箭正对着垂死挣扎的突厥人。
喊话声遥遥传来;“晋王有令,不得伤害出云郡主,能救出郡主者必有重赏!”
然而,只要初晴依然在突厥人手中,这样的命令就没有任何意义,反而能给突突厥人可乘之机,让其以出云郡主为人质,冲出重围。
一袭银色盔甲的年轻将军骑在白色战马上,黑色的披风在空中翻动,两侧各绣着一条九爪蟠龙的图案。
初晴来不及看清他的模样,只知道那九爪蟠龙的绣图是亲王的象征,这个少年将军,一定就是晋王容珏了。
两人的目光相撞,众目睽睽下,晋王冲出阵列,坐骑快如闪电,朝远处疯狂厮杀的突厥军队迎去。
一直飘忽渺茫的希望突然近在咫尺。她一直在隐藏实力,想必,突厥可汗从没将她当成会武功的女子来防范。几个月的小心翼翼,隐藏锋芒,只为了今天,为了这一刻的生死一搏。
一路在马上奔跑,发髻早已散落,不过她早有准备,飞快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簪,回身朝忽烈的脸刺去。
“贱人!”
忽烈骂了一声,抬手要捉住她的手腕。初晴用尽全身力气挣脱开他的束缚,飞身跳下马,不顾一切朝晋王策马奔来的方向跑去。
一个突厥兵挥刀向她砍来,她灵活的闪开,那个突厥士兵瞬间被几个扑上来的周国士兵砍倒在地。有晋王的悬赏令在,士兵为了赏赐,争着保护郡主突围。忽烈身边的亲随已经不多了,只要初晴摆脱突厥可汗的控制,顺利突围并不是难事。
背后,是策马挥刀朝她砍来的突厥可汗,射向他的箭矢又从他的铠甲上滑落。若是穿着特质的铠甲,箭矢和普通的刀剑都奈何不了他。
冲上前的士兵一个个倒在忽烈的刀下,马蹄发出隆隆的声音,仿佛脚下的地面都跟着颤抖起来,她的五脏六腑似乎都快要被震碎了。
刹那间,白色的骏马由远及近,扬起漫天碎雪,纷纷扬扬落在她的身上。骏马上的人向她伸出手,她紧紧握着他的手,整个人被他拉上马背。
而就在这时,忽烈的刀已经挥向他们,他自知难逃一死,便拼着一死也要和他们同归于尽。
容珏一臂护着初晴躲过一击,与此同时,忽烈的头盔被晋王手中的长剑挑落。忽烈披散的长发在风中飞扬,首级就这样暴露在外。
忽烈挥刀再砍,慕辰风已纵马冲上前,长剑挥动,将刀生生挡在空中。
跟随容珏的护卫一拥而上,和突厥人杀成一片,掩护容珏和慕辰顺利驰回城门。
远在几丈外的慕淮远看到容珏的左臂的衣袖上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片鲜红的血迹,看起来并不像别人的血溅在了他的身上,而是从身上的伤口中流出来的。他不禁摇了摇头,下令放箭。
顷刻之间,空中箭雨如蝗,密集如麻,几乎遮天蔽日。
第35章 在乎
背后, 战马的嘶鸣掺杂着人的惨叫, 如魔鬼的利爪, 撕扯着五脏六腑,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她缓缓回头,看到几乎所有突厥人以及他们的战马都躺在血泊中, 身上插满了数不清的箭矢。忽烈也躺在地上, 双臂都中了箭,两根箭矢穿过他的脖颈……
有生以来, 第一次看到这样惨烈的杀戮,她的心一阵阵抽搐,胃痛的翻江倒海。
一只修长的手挡在眼前,冷风吹乱她的长发, 夹着一个磁性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别看了。”
她回过头,迎上一双明亮的眸子。
少年银色的盔甲上沾着几丝血迹,征尘与死亡的味道铺天盖地将她席卷。头上的阳光漫天铺散开,如流水般沿着他银色的头盔倾泻而下,为那如玉的面庞罩上淡淡的暖色。那双明眸在阳光下如同黑色的宝石,星辉般璀璨的流光笼罩着她的面庞。
“你就是初晴?”声音轻轻落下,如暖玉轻轻贴上肌肤,薄如刀削般的唇微微扬起, 微笑如一缕和风, 吹开烽火烟尘,整个世界的色泽这一瞬变得鲜明起来。
初晴看着这张惊为天人的脸,眼前依稀浮现出一个小男孩的身影, 儿时的记忆浮光掠影般从眼前划过,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
她垂下眸子,小声道谢;“多谢王爷及时相救。”目光闪烁间,余光无意看到他的左臂上的血迹,不断溢出的鲜血不是别人的,正是从他的伤口中流出来的。
“你受伤了……”记得她刚被他拽上马的时候,他的手臂上好像还没受伤。随即忽烈挥刀朝他们砍来……
容珏笑了笑,满不在乎的说;“没事,只是皮肉伤。”
她又想到容御,御哥哥也受伤了,一定伤得比他重,不然,他是没有理由不上战场的。
忽烈可汗要夺取凤鸣关,便想利用她牵制容御,本意想让容御配合他除去慕家军。而慕家军向突厥宣战当然不是为了她。容御搜罗到慕氏兄弟的罪证,所以幕氏兄弟需要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他猜想,也许突厥的左贤王与幕氏兄弟暗中勾结就是慕氏兄弟设计让忽烈可汗知道的,忽烈可汗杀了反对与大周开战的左贤王,受益最大的当然是慕家军。
想到这里,她面对容珏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就在这时,远处马蹄声响起,一队人马由远及近,初晴一眼认出,为首的年轻人正是莫远。
“莫大哥!”她的双眼有些湿润,哑着嗓子唤了一声。
莫远等人跃身下马,跪下行礼,莫远对容珏恭敬的说;“多谢王爷救了郡主。”
初晴看了容珏一眼,容珏知道她在用眼神示意自己放她下马,于是他松开手臂,让她从马上跳下来,并让莫远等人起来。
大战结束,初晴告别容珏,随莫远回到容御的营中。路上莫远告诉她,容御因为重伤,没能亲自指挥作战,却也派出一万军队参战。因为主帅终究是幕淮远,忽烈只看到了慕家军的军旗,便以为容御的军队并未参与攻城。其实区区一万军队不能影响战局,纵然没有这些人的加入,慕家军也能攻下这座城。容御纵然派兵参战,但将指挥权交给幕淮远,就是将首功交到了幕淮远手里。而容御真正担心的是,慕家军和容珏只顾贪功,没人在乎初晴的生死。他派人参战,目的不是为了帮慕家军取胜,而是为了救出初晴。
初晴不会天真的以为慕家人会在意她的生死,若没有容御与西凉联合牵制住突厥的一半兵力,慕家军也不会在突厥境内所向披靡。如果没有容御的保证,容珏和幕氏兄弟亦不敢贸然对突厥出兵。而如今,因为容御在最关键的一次大战中交出了指挥权,容珏和幕氏兄弟成了最大的功臣。朝廷不会无视他们的功劳,更不会继续追究幕氏兄弟贪污的罪行。
这场战争里,最大的赢家是容珏,最惨的输家就是忽烈。她的御哥哥,表面上赢了,势力若输给容珏和幕氏,那又和输有什么区别?忽烈是被他自己的野心反噬而死,可御哥哥,却是被她所累……
不是他嫌她不懂事,而是她根本没有资格和他并肩。
御哥哥……她在心中默念,这绝对是最后一次,以后……在你的皇图霸业上,初晴会成为你手中的剑,陪着你真战沙场,为你斩去所有荆棘。
汹涌的自责与愧疚狠狠冲击着她的心,到了容御的营帐外,她准备下马,身子几乎从马背上摔下来,还好莫远 及时扶住她。她没有片刻的停留,跌跌撞撞冲到帐中。
“御哥哥……”
门口传来的呼唤清晰入耳,容御翻动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颤,书卷缓缓落下,几乎从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中滑落。
抬眼间,却见少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熟悉的声音,穿过几个月的光阴,容御竟有些不敢相信,虽说重病的人可能看到幻象,但他此刻的神智还是清醒的,难道看到的人和听到的声音真的不是幻觉?
“御哥哥,我终于又看到你了……”初晴压抑许久的眼泪终于在见到容御的一瞬决堤而出,她激动的全身颤抖,踉跄着扑到他的怀里。
身上的伤口猛地一痛,软绵的身子和伤口的痛都是那么真实,他却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
不是没派人营救,只是派去的人都没了音讯,也不能直接对突厥宣战,只要他与突厥正面交锋,初晴必死无疑。如果必须在放过幕氏和背叛周国之间做出选择,他只能选择前者。唯有如此,忽烈可汗始终寄希望于他,初晴才会更安全。
他以重伤为代价,给了忽烈突围的机会。可忽烈宁愿战死,也不放弃他的城池和汗位。他不得不在大局和初晴之间做出选择,将攻城全权交给幕氏的军队,只因为他不愿面对……
万一她依然在忽烈手中,这意味着两军阵前,忽烈以她为人质,他要眼睁睁看着她死……
刺在身上的那一剑,再偏左两寸就会要了他的命。万一她真的发生不测,他折去半条命,生下的半条命如果报不了仇,一起折去,黄泉路上,她还会怪他吗?
“郡主,王爷受了重伤。”莫远轻声提醒道。
初晴连忙从他的怀抱中钻出来,见他的脸色和外面的雪一样苍白,薄唇没有半点血色,嘴角上还有一点淡淡的血迹。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她伸手为他擦去,含着泪的声音无力遏制的颤抖。
“你对不起我什么,伤我的人不是已经被乱箭射死了么?”容御摸摸她的头,扬起嘴角,黑瞳里罩上暖色,映出两个小小的她。
莫远无声地退了下去。营帐中只有他们两人,初晴扶着容御在椅子上坐下,自己规规矩矩站在他面前,低着头,小声说;“你真的不生我的气了吗?你骂我一顿吧,要不打我一顿,总之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闯祸了。”
容御叹了口气,不是没怪过她,可她的天真还不是他造成的?别说打她,过去他就连一句重话都没对她说过,现在见她这么可怜兮兮的站在自己面前,他更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初晴,如果我早点提醒你小心西凉的祁氏父子,你还会不会去西凉?”容御问。
“不会的,你让我小心的人,我一定会提防。”初晴诚实的说。
“所以,是我的疏忽害你吃了这么多苦。”容御叹息道。
初晴听他这样说,心里更过意不去了,走过去拉住他的手,“御哥哥,你千万别这么说。”
容御一笑,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初晴在他身边坐下,他伸臂将她揽入怀中,温言道;“你我之间没有谁对谁错,我可是你的兄长,你对我怎么这么客气了?”
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初晴只觉得浑身的肌肤都酥酥的,心跳骤然加快,却牵扯出阵阵徐缓而绵长的痛。
他对她,真的只是兄妹之情吗?
也许,在他眼中,她依然只是一个孩子,一个什么都不懂,只需要他的保护,却不能与他并肩的小孩子。她一定要向他证明,她不是小孩子,她要一生一世和他在一起。她在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他背负的责任,她可以和他一起背负,不管他要什么,她都可以帮他分担,为他争取。
“对了,劫持我的人是南宫千羽,南宫尧的妹妹。我听说南宫尧已经战死,南宫千羽还活着吗?”她想借着这个话题和他分析当前的局势。
容御淡淡道;“我见过南宫尧,他并未战死,他们兄妹都投靠了幕氏,南宫千羽应该也还活着。”
初晴有些惊讶,却很快想通了,低声说;“因为慕家军放出南宫尧战死的消息,忽烈才不没对南宫氏起疑,伤害南宫千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