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物间在回旋楼梯的下方,门的颜色与墙壁相近,像一个暗室。他们一行人来这里的主要目的是拍摄,因此这个看着就不会太干净的杂物间并没有被打开过,再之后就是他们没有心思打开了。
容宴握住门把手微微旋转,就感觉到一阵滞塞,这扇门就像是一般经历过十二年光阴的门一样,已经生起了锈,打开后,一股充斥着灰尘的空气铺面而来,嗅着就是陈旧的气息。
他按开了墙壁上的灯。
橘黄色的灯光亮起,将这间并不小的杂物室彻底展现在来人眼前。
最靠里的墙面做成了壁柜,放着几箱大大的工具箱,墙角里立着锯子和铁锹。右边的地上摆放着六七个纸箱子,看起来是装着一些旧物。而杂物间里最显眼的,却是占据了它大半江山的大型塑料收纳箱。
收纳箱摆放得十分整齐,打开盖子,就看到箱子里分门别类地装着婴儿玩具、棉质的小衣服、奶嘴、尿布、围兜,只看着这有序的格局,就能想到曾经有一个人是多么温柔地抚摸过这些东西,期待着孩子的到来。
只是现在,这些东西都落上了一层厚厚都灰尘,塑料的玩具氧化,似乎一碰就要碎掉了。
容宴的心像是变成了一整个未成熟的柑橘,轻轻一挤就有酸涩的滋味冒出来,细细密密地难受。
“这些东西,都是我在怀孕的时候,一点一点准备的。”身后幽幽的女声响起,听起来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你都记起来了?”容宴转过头。
“想起来的不多,”顾央有点讥嘲地勾了勾嘴角,“还是没有记起来究竟是谁杀的我,不过宝宝找到的那个人,我大概猜到是谁了。”
容宴下意识就问,“是谁?”
随后他就意识到自己的唐突,道,“我没有其它意思……”
“告诉你也没什么要紧,”顾央出现在收纳箱旁边,伸手轻轻拂过包装袋上的灰尘,指尖上却什么都没沾到,“是宝宝的亲生父亲。”
容宴猛然皱起眉,“亲生父亲?!”
顾央笑得越发冰冷讽刺,面容上隐约显露出深黑的雾气,“你知道婴灵为什么会形成么?未出世的孩子被亲生父母所放弃,夭折或流产而亡,怨恨父母抛弃而形成。”
她偏着头看向容宴,神情讽刺到极致,悲哀到极致,容宴恍然以为她已经泪流满面,却又发觉她眼眶里没有一滴泪。
“你说,还能是谁要杀了我们呢?”
第八十七章 女鬼&少年(十七)
血淋淋的真相被生生撕开, 清清楚楚地放在容宴眼前,而那个人脸上还是带着笑的,静静飘浮在收纳箱旁边, 守着一场早已随风逝去的空欢喜。
容宴喉头像是被哽住一般, 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安慰的话,但却找不到任何适合的说辞。
能说什么呢?在本该最幸福的时候被孩子的亲生父亲找人杀害, 一尸两命, 这种从云端跌落到地狱的怨恨和痛苦, 还能用什么苍白的语言宽慰?
“我......”他沉默片刻, 哑着嗓子开口, “我很抱歉,但你不需要和我说这些。”
“当然,”顾央轻轻从箱子里挑出一只瓷做的玩偶,瓷偶的每一个可能有棱角的地方都被打磨得平滑圆润,“我不需要其他人的同情和怜悯,那只是一种无用的东西,”她眸光微冷,缓缓收紧了手指, 精致的瓷偶即刻化作了齑粉, 顺着指间的缝隙落在了地上, “可如果是你的话, 就很有用了。”
“......你是故意的。”容宴肯定道,“我又怎么能相信你说的是真话?”
“是么,”顾央来到他身前, 由上自下搭住他的肩,“可你已经信了。”
容宴的眼睫一颤。
顾央微微倾身,舌尖扫过他的耳垂,感觉到手下的身体先是一僵,随后就松懈下来,禁不住笑出声来,似笑似讽,“你看,你甚至都没有之前那么防备我。”
她又低低笑了几声,头枕在容宴的肩膀上,冰冷的脸贴着他的,“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可怜、很可悲?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想要杀我们的,还是他的亲生父亲?”
她抬起眼睑看他,手已经轻轻软软地放在了咽喉。
“我没有经历过你经历的事情,无权评判你,”容宴抬手去拨她放在自己喉间的手,冰冷的手十分轻易地就被拉开,让他眼里闪过一丝意外。
容宴抿了抿唇,稍稍低头,看向她惨白得给人以脆弱错觉的脸,低声道,“但这都不是你的错。”
顾央沉默,而后轻嗤了一声,推开他飘远了几步,“本来就不是我的错。”
她歪了歪头,露出一个饶有兴致的笑,“真令我意外,你还会说这种话来安慰我,我还以为你恨不得我早点魂飞魄散呢。真是体贴啊,小甜心。”
容宴不动声色地用指腹摸了下耳垂,而后放下了手,“现在看来你已经不需要我的安慰了。”
“而你应该也已经做出了选择。”顾央看着他,笑容里有一点得意,“你选择继续帮我。”
只要替顾央葬好了尸骨,别墅就再也不会成为她的桎梏,就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将会产生的后果无法估量。
容宴之前选择天亮之后再去埋葬尸骨,除去光线太暗的原因,也是因为他心中还没有决断,究竟要不要将这样的一只很大可能上会带来无穷后患的女鬼放出来。
但现在已经有了答案。
顾央硬生生地撬开他的心,用近乎阳谋的方式逼着他做了选择。
“对,我选择继续帮你,”容宴轻轻呼了一口气,“但你必须答应我,出去之后,不许动任何人。你应该也不愿意做那种害人家破人亡的鬼吧?”
“容宴,”顾央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的名字,那张极其貌美的混血五官在她不笑的时候就显得阴沉,“你以为我是谁?我是厉鬼,靠着死前的怨恨才留在这世上,杀戮就是我的本性。而且就算我杀了人,也没人能找到我。”
容宴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交汇,像是一场无声的战争。
“我不知道对于鬼来说有没有规则,”他开口,“但我相信有某种规则是禁止你们随意杀戮的。佛教中有说,这是罪孽。你真的想因为几个社会的渣滓,让自己干净的手沾上人命?”
“......我不会去害无辜的人,”顾央为他的敏锐感到一丝惊讶,但她并没有完全松口,“但是如果遇到那两个动手的人,我不能保证。”
她确实难以保证。
只要遇到与十二年前死因相关都事情,她体内的怨气总是难以控制,这种怨气与她的心神相连,一旦崩溃,她做不到完全理智。
“......我知道了。”容宴点了点头,“等天亮之后我们就会去帮你安葬尸骨。”
话音刚落,“砰砰砰”的敲门声传来,容宴顺着声音看去,才发现门在不知不觉间被关上了,门锁也扣了下来。
他走过去打开门,见是吴一方和张子庚站在门外。
“东西找到了吗?你怎么把门都锁上了?我和吴一方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张子庚往里面探头看了一眼,惊讶道,“嚯,这杂物间还挺大的啊。”
容宴跟着回过头,顾央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找到了,在墙边上,”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有三四个小时我们就出发。”
......
天亮之后,容宴、李廷济、张子庚和吴一方四个人就带着手套和铁锹往发现尸骨的地方去了,周明戊和容粟留在别墅里,作为人质等他们回来。
这一次顾央并没有跟着过去,她发觉自己最近越来越容易被阳光所影响,虽然不至于痛苦,但也不舒服,因此能不接触到阳光就尽量不去接触。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感觉到周身一阵轻松,有什么被束缚住的东西彻底释放,属于厉鬼的力量也前所未有地强大起来。
而坐在客厅里的容粟和周明戊就不好过起来,阴冷粘稠的气息笼罩着整栋房子,压迫得人几乎不能呼吸,口鼻里灌进的带着深重冷意的气体,像是要将鼻腔与口腔都封死一般。
容粟按着脖子不断喘气,脑中一阵阵地发昏,眼泪也被逼了出来,流个不停。
“你还能咳咳.....能不能走?”周明戊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架起来,疾声问道,“能走就快点跟我一起跑出去。”
“呼......呼,我能走,可是,那个......”容粟胡乱擦了把眼泪,一边喘气一边说。
“管不了那么多啊,再不出去我们都得没命!”周明戊喝道,“走!”
两个人跌跌撞撞往别墅外面跑,手抖得开门都开了几遍,最后冲出院子,扑倒在院门外的草地上。
顾央看着他们狼狈的样子,“啧”了一声,倒没有做什么阻拦,戾气化作的黑色锁链卷过屋子里所有属于他们的东西,通通扔了出来。
容宴装着相机的背包在下落的过程中似乎又碰到了什么东西,轻轻弹了一下,才不轻不重地掉在了草地上。
容粟和周明戊刚刚缓过劲来就看见大家的行李一件件地被扔了出来,一时间都回不过神来,愣愣地看着地上散落四处的包和箱子。
敞开的铁门无风自动,“咔”地一声锁上了锁。
.......
盛夏的天气燥热异常,在炽热的阳光下站一会儿就不断地冒汗,街上的路人少得可怜,只有零星几个人撑着遮阳伞,步履匆匆,恨不得立即就能走到开着冷气的商场或者冷饮店里去。
九州大酒店是一个位于G大学区附近的酒店,既有亲民价格的菜品,也有为高端消费客户准备的高价菜品。他们家的菜又做得确实很不错,因此很受大学生们和一些需要摆局应酬的商人青睐。
此刻已经是午餐的时间,酒店里十二点多就已经座无虚席,大堂里满是觥筹交错之声和客人们谈笑的声音,穿着统一服装的服务员在各个桌子之间穿梭,一盘盘地摆菜。
方雅穿着一身淡粉色的长裙,遮挡住自己还裹着纱布的腿,一些还留着疤没有消退的地方都用遮瑕盖住,她化了淡妆,头发微微卷曲,显得格外甜美。
“容宴怎么还没到,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方雅抬起手腕看了眼精巧的手表,“和我们约好的时间已经过了十几分钟了。”
“他今天刚刚报道,收拾寝室要花点时间,”容粟的长发盘起,穿了件带着蕾丝边的白色衬衣,下摆收在包臀短裙里边,露出一双又长又白的腿,“要不我们就先吃吧?他一会儿就过来了。”
“那怎么行,”方雅摇了摇头,耳朵上的星星耳坠一晃一晃的,“容宴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得要等着他来了才能开吃。”
“嘿,”吴一方今天也将自己收拾了一番,套在黑色的T恤里显得很精神,他调侃地看了眼方雅,“怎么,我们方雅小妹妹这是对宴宴芳心暗许了?”
方雅挑起眉,态度倒是十分坦荡,“就是我看上人家了,人家也看不上我啊。”
张子庚瘪瘪嘴,“那是,人家现在是G大医学院高材生了,G大里面可都是美女,不比我们学校的差多少。”
方雅横了他一眼,眼波荡漾,看得张子庚脸一热,把头转过去了。
“那是容宴吧?今天开学也没少打扮啊。”
容宴顺着容粟发的位置找过来,对着抬头看来的众人微微一笑,“好久不见,大家。”
“有几个星期没见了吧?今天正好再借着方雅请客聚一聚。”张子庚站起身来搭上他的肩,好哥俩地说,“今天穿得挺好看啊,报道的时候很多小姑娘看你吧?”
容宴挑了挑眉,“我没注意。”
他反戴着黑色的鸭舌帽,穿着圆领的白色T恤,纯色的T恤上只在靠近锁骨的地方印着几个英文字母,前边的下摆浅浅扎在深蓝色的牛仔裤里,脚上踩着一双交错着黑色的雪白网面运动鞋,看起来就很有学生气。
“啧,”吴一方吐槽道,“不解风情的男人。”
“事实上,我的年龄在一般的划定里,应该被叫做青年。”容宴扯下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将单肩背着的背包放在座椅的椅背上,然后坐了下来。
“好了,既然容宴也来了,那我们就开吃吧,”方雅拿着玻璃杯里的橙汁喝了一口,“大家随便吃,今天多少钱我都请得起。”
容粟笑道,“那我们一定要使劲吃。”
其他人都跟着附和,“对,对,到时候吃不穷你。”
容宴的位置挨着容粟和周明戊,他坐下后先是和容粟打了个招呼,然后就看向周明戊。
“周哥。”他冲周明戊点了点头。
知道了那天是周明戊带着容粟跑出来的,容宴对他的态度就比较友好,很给面子地叫他一声周哥,周明戊承了他的情,闻言也对他勾了勾唇,问道,“学校里寝室怎么样?”
“还行,上床下桌的四人寝,地上有瓷砖,看着也挺干净。”容宴道,用水壶倒了点白开水到玻璃杯里,喝了一口。
“那还挺好,”周明戊道,“我在G大有认识的人就说住得不太好,是最老的公寓。你们学院是G大比较重视的学院,资源应该也是给得最好的。”
容宴点了点头。
“你们两说什么呢,快吃菜,吃完了大家一起聊。”坐在桌子那一头的方雅开口招呼所有人吃菜,这家酒店她是常客,点的菜都是特色,不论是鸡鸭鱼肉还是糕点青菜都做得不赖。
一顿饭吃完,散场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三点多,再一看外边,就看之前还艳阳高照的天色阴阴沉沉,大雨已经下下来了。
“K市的天,小孩子的脸。”吴一方看着外边的雨,叹了口气。
方雅刚刚出院不久,叫了出租车先回家了,剩下的容粟几个就打算叫车一起回学校,容宴陪着他们在酒店等车。
“容宴。”李廷济从容粟身边走过来,低声道,“你......最近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