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戗也笑,不过是冷笑:他大约忘记了,她前世别说‘人事’,就连孩子都生出来了,长年累月驻守在外地,没他在不照样过日子?且就算她回到王府,他也今儿个珠玑明儿个美妾,偶尔还去卫敏的院子“商谈一下府中近期安排”……说什么雨露均沾,道什么一视同仁,起初确实会觉得空虚,但天长日久,习惯成自然,她并不觉得枕畔少了他,有什么了不得的,而且有芽珈和允儿相伴,反倒更自在。
至于王瑄的身子骨,联想起之前相处的种种,卫戗的脸刷的一下红了——那坏小子,应该是可以生孩子的吧?
想到这里卫戗又微微拧眉,她可以确定王瑄的身体是有正常反应的,但他和谢菀成亲多年,却没有孩儿,究竟是他的问题还是谢菀的原因?估计司马润也是因为王瑄和谢菀始终没生出孩子来,才会一次又一次质疑王瑄的能力!
她既然决定要和他成亲,在那之前,必然要带王瑄去拜见抚育她长大成人的师父,实在不行,待见过师父之后,就让三师兄给他好好检查检查,当真是他有问题,那就早一点医治,反正她和王瑄就要绑在一起,自是应当同仇敌忾,面对三番五次来挑衅的司马润,他们就应该早些生出孩儿来,用实际行动堵住他那张烂嘴!
司马润始终盯着卫戗的表情,见她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青,也不知道究竟都想到哪儿去了,不过他直觉认为,卫戗此刻的心思肯定是拴在王瑄身上,看着看着,他的脸逐渐绿了。
藏着马维尸体的义庄在城外,卫戗的庄园也在城外,不过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卫戗要想回庄园,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是绕城而行,一是穿城而过,当然,绕城肯定耗时,但穿城而过,怕稍一迟疑,城门便会关闭。
不过卫戗在路径的选择上并没有过多纠结,她眼角余光瞥见紧随其后,像牛皮糖一样怎么也甩不掉的司马润,当即决定进城——就算今晚没办法回到庄园,大不了找间客栈暂住一晚,也好过让司马润这祸害发现她的老巢强。
进城之后,天色彻底黑下来,王瑄养得那只黑鸟果然像传说中的那样,突然振翅一飞,在空中盘旋两圈之后,收翅下降,掠过卫戗肩头:“哑——”的一声长鸣,接着冲天而去,撇下从前形影不离的主人自己跑没影了。
不多时,王瑄的冷面女护卫白甲凑近卫戗,恭敬道:“卫校尉,我家主君遣奴婢前来请您过去一趟,有事想与卫校尉商量。”
卫戗爽快应承:“好的。”
司马润微微眯眼,暗忖:那死小子才歇了这么一小会儿就又能生龙活虎的蹦出来作妖了?真不是个省心的东西,不行,得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更“省心”一些。
卫戗钻进王瑄车中老半天还不见出来,司马润等得不耐烦,主动靠过去。
往日在卫戗和王瑄单独相处时,有时候司马润一靠近,便找各种理由对其百般阻拦的白甲等人,这会儿见他靠近,非但不拦着,还甚是识趣的主动让出通路让他过去,他心里一咯噔,总是莫名感觉很可疑——不会又让他像从前那样,每每都“凑巧”的撞见王瑄正对卫戗做那些不轨的事情吧?
待到了车前,司马润伸出的手却迟疑了,不过在王瑄侍卫注视下,他还是一咬牙撩开车帘,向内一看。
这次车内的两人穿戴的都是整整齐齐的,卫戗和王瑄也没抱在一起卿卿我我,他二人甚至连话都没说一句,不过此刻车内的画面,却叫司马润觉得比撞见卫戗和王瑄搂抱在一起更令他眼热——他二人若抱在一起,他可以猜想这是王瑄那死小子为了打击他这个情敌,故意做戏让他看,而且他也确认过,卫戗还是完璧之身。
司马润坚信自己很了解卫戗的为人,在他看来,卫戗就是个一根筋的傻丫头,假如让她认定了一个人,便会一心一意待那人好。
从大处着眼,就像前世处处算计她的虞姜母女,后来逐渐现出丑恶嘴脸,也没见她收拾她们,只因最初的时候,她们作态装得像,博取了卫戗的信任,到后来卫戗的一忍再忍,也是受到姨婆教诲,相信什么人心都是肉长的,石头也会被焐热……
往平日生活中的小事上说,即便他的所作所为伤害了她,或者让她难堪下不来台,可前一刻眼中还翻涌着委屈的她,一旦来到外人眼前,下一刻就能马上调整情绪,端出温婉可人的微笑,哪怕有些亲昵行为她再不满意,也会配合着他,绝对不会让他丢了面子。
所以司马润一直坚信,卫戗和王瑄的亲昵,并非源自内心深处的真实意愿,不过是怕丢了王瑄面子,被动接受罢了。
可此时此刻,司马润内心的想法动摇了。
卫戗全然放松的倚靠着凭几歪坐在绒毯上,手中擎着一卷帛书,全神贯注的翻看着,而换了身黑裳的王瑄则执着一把角梳,立在卫戗身后,弯腰撩起她散开的长发,温柔的梳理着……他们的相处,是这样的自然而亲昵,就像一对真正相敬如宾的夫妻那样。
他给珠玑画过眉,他替虞霏簪过花,他甚至还帮卫敏点过口脂……却从未给发质极好的她绾过青丝,而今,却叫王瑄抢在了他前面!
在司马润咬牙切齿时,卫戗的视线自帛书中抽离,抬头望向他,微拧秀眉,似有不满,司马润一愣,难道他又做了什么令她不悦的事情?
见司马润呆在那里,卫戗眉头越拧越紧:“殿下,王郎方才睡的香,此刻身体正暖着,您这样掀着车帘,把外头的凉气都给放进来,这一热一冷的,很容易叫人着凉呢!”
果真又惹她不悦,可不悦的理由竟是担心他害王瑄着凉?司马润拉长俊脸,也不管他二人如何亲昵,径自钻入车中,挨到卫戗身侧坐下来,旁边的雕几上摆着一只玉笄,一眼扫过去,隐约瞧见上面似乎雕着一个“珏”字,可不待他看清,便被卫戗拿起来塞给身后的王瑄:“好了,绾上吧。”
王瑄微笑着放下角梳,接过玉笄:“好。”然后开始给卫戗绾发。
结果绾了好久也没绾上,这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王瑄这厮,平日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里会给别人梳头。
别妄想从卫戗表情上分辨出王瑄有没有弄疼她,就算王瑄对卫戗够温柔,可瞧他把她那一头秀发折腾的,简直惨不忍睹,司马润忍不下去,一把抓起王瑄之前放下的角梳,豁然起身蹿过去,挤开王瑄:“还是本王来吧。”
可不等司马润把话说完,卫戗就已闪身到旁边去,抬手以五指爬梳起乱发,三下五除二绾出一个利落的髻,对王瑄说:“帮我簪上。”
王瑄捏着玉笄,乖乖点头:“嗯。”然后凑近卫戗,用那玉笄小心帮卫戗簪住发髻。
看着白玉笄没入卫戗青丝间,司马润突然想起,白天的时候,卫戗把她的玉笄送给了虞濛。
“对了,你说的那种药物,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卫戗突然道。
☆、琵琶别抱
司马润一愣:“什么药物?”
卫戗并未理会他, 而是转过头去, 微微仰头迎视王瑄, 剔透的双眸中绽放千般华彩:“有办法了。”
王瑄俯首浅笑:“什么呢?”修长手指轻抚过她秀致的眉宇,游移至她鬓角, 顺势将她匆忙绾髻时落下的几缕碎发别到耳后。
她抬手摸摸自己的鬓角, 再对上王瑄, 娇憨一笑:“孺子可教。”小孩子表现的好,就应该及时夸赞, 这样才能激发他的潜力, 促使他再接再厉, 更进一步——允儿是个遭受心里重创的孩子, 可看看现在的他,除了不说话之外, 已同正常小孩子没多大区别;虽然王瑄和渡引坚称王珏心如蛇蝎, 十恶不赦,必要时不要心慈手软, 该出手时就出手,一刀宰掉他为民除害,可相处了一段时日后,卫戗觉得, 王珏的本质应该还是好的, 只因遭受过不公的对待,心中难免有怨,懵懂无知的小孩子么, 总该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所以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把他导回正途,让他迅速成长为一个“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大好少年。
在卫戗想来,她这是为人师表,是一个长辈对后生的关爱,既合情又合理,没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可在旁人看来,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当一个女人面对一个男人时,无需伪装,全然放松,肆无忌惮的展露真性情……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卫戗这样的笑容,司马润是见过的,彼世洞房花烛夜,他们共饮合卺酒,他诓她多饮上几杯,她不胜酒力,便对他露出这样的笑容,还盯着他的眼睛,傻乎乎的说什么:“阿润,你真好看……”于是乎,晕陶陶的他爽掉和珠玑的约定,紧紧的拥抱了她。
渐渐的,她不再对他展露真心实意的笑容,但他实在太忙,从未留意过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苟言笑。
那一年她生辰,他心血来潮,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她说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和他单独在一起吃顿晚饭,他满口答应,可那一夜,尚未开席,他便接到消息,说珠玑受到惊吓,动了胎气,抱着肚子恸哭,不许任何人靠近她半步,巫医们束手无策,只好请他亲自过去瞧瞧。
折腾了大半宿的珠玑终于不胜疲乏,沉沉睡去,他这才想起卫戗,抬头看天,东方已发出鱼肚白,他匆匆赶往她的院子,室内一片黯淡,旁边灯台上的蜡早燃尽,空余一摊烛泪,寂寞的凝在底盘里,而卫戗则直挺挺的枯坐在筵席后,像个木头人一般,吓他一跳,待他定住心神后问她:“怎么还没睡?”
她瞪着空洞的大眼睛,听到他的声音后,微微歪了脑袋,抬手捂住胸口,喃喃道:“阿润,我想我大概染上心疾,这里闷闷的,喘不过气来了,很难受呀……”他低头看去,席上饭菜丝毫未动,只在她旁边七倒八歪斜的躺着几个空酒瓶,原来她把自己灌醉了——她只有在喝多的时候,才会唤他“阿润”,她这么叫他的时候,嗓音格外轻柔,携着她特有的舒缓节奏,直直叩击在他心坎上——他其实尤其喜欢听她这样叫他,但她清醒过来后,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称呼他的,因姨婆教育她,夫君便是你的“天”,岂可直呼其名讳?
他曾设想过,再活一回,从新开始,她尚年少,他可以慢慢引导她,嗯,首先就要让她习惯叫他“阿润”。
“阿珏,我下山之时,带上了《神农本草经》、《黄帝内经》还有我三师兄自己整理的《毒经》,这便回去翻翻,应该可以查到有价值的信息。”她忘记司马润还在,脱口喊出王珏的名字。
好在司马润在走神,并未听清她具体喊的是什么,只是敏感的捕捉到了那烙印在记忆深处的舒缓嗓音,但叫得却是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字,这个认知就如一柄利刃,瞬间刺穿他的心脏,剧痛袭来,他第一次恁般深刻的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彻底失去她了,无边的惶恐和不安就要将他淹没——其实她从前也在他面前叫过王瑄的名字,但从未像今晚这样接近他记忆中的温柔。
就在他苦苦挣扎时,她终于想起他,皱着眉头转向他,语调轻松的补上一个浪头:“殿下,下官与王郎还有要事,恐将秉烛达旦,便不耽搁殿下的宝贵时间了。”将他几近绝望的心,彻底拍沉,他要溺亡,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抓住她,是以想都不想,猛地蹿过来就要抱住她,但王瑄比他更快的将卫戗纳入自己的羽翼,且还佯装不解的歪着脑袋问他,“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
心已乱,哪还有闲情与情敌斗智,司马润目光焦急的盯着卫戗:“戗歌,你听我说。”
卫戗柔顺的缩在王珏怀抱中,同他一样歪着脑袋瞅着大惊失色的司马润,不解道:“什么?”
她看似有倾听的打算,可他却噎住了,能说什么?说他彼世愚不可及有负于她;说他幡然醒悟可却悔之晚矣;说诺儿是他唯一的亲骨肉,却因他误信谗言疏忽对待,以致他被奸人所害,令他抱憾终身;还说,他很久以前便已爱上她,可他自视甚高,觉得看见她就好像看到当年自己是如何被人轻视看不起的,死不承认早就心动,自欺欺人,最后当真把自己蒙骗住了……呵,即便有再遇的机会,却不能向她忏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琵琶别抱。
司马润什么都说不出来,于是被卫戗和王珏合伙赶下车去,在车帘合拢的瞬间,他看到“王瑄”伸手拔掉卫戗头上的玉笄,抖开她的秀发。
车帘挡住视线,只能听到对话。
她问:“你又要干什么?”
他回:“孰能生巧么,你让我多练习几次,我肯定能给你绾出花来。”最后还无比恶心的跟她撒娇:“难道你舍得让我去给别人梳头么?”
她无可奈何道:“算了,你还是紧着我一个祸害罢!”
他纠正她:“这叫专情,专情你懂不懂啊?就是说我对你一心一意,可以‘动天地,感鬼神,横六合,而无逆者’。”
她更加无奈:“我读书少,但这话还是听说过的,那是形容诚信的,不是说‘专情’的。”
他语调中透出笑意:“不要死读书,那样会变成呆子的,一定要活学活用,就像我这样。”
“你知不知道,自己很欠揍?”
“要是卿卿舍得,那便过来揍吧!”
“……”
“哎呀,不要,不要啊,嗯……”
最后只余引人浮想联翩的呻~吟,萦绕在司马润耳畔,久久不散。
“殿下,属下有事禀告。”焦急的乔楚,最后不得不出声唤醒司马润。
“呃,什么?”
乔楚凑上前来,压低嗓音道:“是关于桓氏九郎和谢氏阿菀的。”
司马润心烦意乱,十分不耐烦的说道:“他二人不好好成他们的亲,又跳出来给本王添什么乱?去把他们给本王绑了,扒光丢一块去,找一些喜欢张家长李家短妇人前去围观……”不等乔楚劝他打消念头,他自己回过神来:“等等,你说桓九回来了?”
乔楚眨眨眼:“暂时还没回来,是殿下派去盯着的人飞鸽传书,说桓九郎不知所踪,谢氏阿菀在桓九郎失踪后,易装出府。”
司马润愈发烦躁:“连个书呆子都盯不住,真是一群饭桶。”又道:“这事桓家是什么反应?”
乔楚有备而来,应答自如:“一切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