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枝猜想是身体的缘故,秦老夫人受不住长途跋涉。
“好。我要提前给准备一份新婚贺礼。”商枝接着为秦老夫人整理袖子,手指握住她的手腕,不动声色诊脉,心瞬间一沉,秦老夫人的脉象并不好,她的心衰越来越严重,一年的寿命都算长。
商枝神色不变的收回手,仿佛不知道秦老夫人的身体如何。
“我们种的花草都活过来了,许多都长出花苞,再过一个月开出来,一定很美丽。”秦老夫人挣扎着要下床,商枝搀扶着她坐起身,蹲在地上给她穿鞋,扶着秦老夫人站在窗户前。
院子角落里的小花圃,一片绿意盎然,春风和暖,娇媚地花骨朵随风妖娆绽放,空气中都带着花的清雅芬芳。
“这是枝枝为我种的花,以后我想着你就看看这花圃,还能记起你为我种花时的模样。”秦老夫人语气里带着离别的伤感,她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还没有见够商枝,不知道今日一别之后,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秦老夫人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泪花,她转过头去,轻轻按着眼角,声音有一点哽咽,“枝枝,不能见到你的婚礼,是我心里的遗憾。对你的人生,外祖母处处充满遗憾,对你只抱着祝福,祝福你与慎之一路平顺,幸福和满。”
她招来绿衣,绿衣捧着一个匣子过来,秦老夫人将匣子放在商枝的手里,“这是外祖母一点心意,给你新婚的贺礼。我年纪大了,最受不得离别的情景,提前将贺礼给你。回去之后,记得要经常给我写信。”
商枝抱着沉重的匣子,点了点头。
秦老夫人微微一笑,“枝枝,你给外祖母做最后一顿中饭吧。”
商枝哑声道:“好。”
商枝做一桌子秦老夫人爱吃的饭菜,秦老夫人的胃口不太好,每一餐就是小半碗的饭,有时候还吃不下,顶多喝两口稀粥。看着满桌子商枝做的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她腹中饱饱的,食难下咽。又有别离之苦,秦老夫人看着以往爱吃的饭菜,更是味同嚼蜡。
这或许是她吃的最后一顿商枝做的饭菜,秦老夫人不想浪费商枝的心意,即使吃不下去,她也强撑着吃下一碗半的饭,胃里就撑胀得难受,一阵阵翻涌想呕吐,她疲累的靠在椅背里,避免压着胃,对商枝说道:“枝枝,你后日要走了,明天还有许多琐碎事情要准备。现在已经晌午,你去见见你娘,她日子也过得苦。”
商枝点了点头,抱着匣子离开。
秦老夫人定定地看着商枝的身影,瞬也不瞬一下,仿佛如何都看不够,一直到再也见不到商枝的身影。
沉香看着秦老夫人脸颊上两道泪痕,眼底布满浓烈的不舍,想问她既然这般不舍,为何不多留一下人在跟前看着?
下一刻,秦老夫人俯身呕吐。
沉香看着秦老夫人呕吐的秽物里带着血,吓得她跌坐在地上,“老夫人,奴婢这就去叫表小姐。”
“回来。”秦老夫人拿着帕子擦拭嘴角,精神气仿佛被抽空一般,虚弱地歪倒在椅背里,“请太医就够了,莫要让她欢欢喜喜来京城,带着伤愁离开京城。”
她这病左右治不好,何苦惹人牵肠挂肚?
沉香流着泪水将屋子收整干净,钟院使过来给秦老夫人诊病,摇了摇头,“夫人若是有未了的心愿,如今可以着手准备了。”
言外之意,可以准备身后事。
秦老夫人早已有预料,所以不再让商枝给她号脉,钟院使的话,并没有让她多意外,“有劳钟院使了。”
钟院使摇了摇头,“我也不曾帮到老夫人。”
沉香将钟院使送到府门口,准备进去的时候,就看见商枝从马车上跳下来,她怀里抱着两个坛子,递给沉香。
“这是我亲手腌制的梅子,胃口不好的时候,可以给老夫人吃上一颗,不能吃多了。另外一坛子,是我晒的果脯,可以给老夫人当零嘴吃。”最后商枝取下胳膊上的包袱递给沉香,声音沉重道:“老夫人只怕时日无多,这里面是我精心给她炼制的药丸,里面我写了一张单子,该如何用药,每日按时给给她服用,放宽心思,等我下次进京来看她。”
沉香的泪水滚滚掉落,“老夫人唯一的牵挂就是您,如今她见您一面,只觉得再无牵绊,对自己的身体并不顾惜,听天由命,有时候心情烦闷身体十分难受,根本不愿意吃药。表小姐,您多劝劝老夫人,您的话,她一定会听。”
商枝沉默半晌,她对沉香道:“你告诉老夫人,让她好好活着,来年杏花开的时候,我来京城看望她,举行婚礼,让她为我证婚。”
沉香点了点头,目送着商枝离开,她抱着东西回去,擦干眼泪,语调轻快,十分欢喜地对秦老夫人说道:“老夫人,方才表小姐送她亲手给您做的零嘴儿。她说让您好好等着她,来年杏花开,她就回京来探望您,请您做证婚人。”
秦老夫人眼眶潮热,看着院子里还未谢的杏花,她连连点头。
“我等着她。”
——
商枝给秦老夫人送果脯后,她去往铜雀街苏宅。
管家开的门,秦玉霜并不在府中,商枝眼见没有别的事情,就在府中等候秦玉霜。
苏易苏越听说商枝来了,匆匆来前院,苏易迈进屋,苏越却是站在门口,踌躇着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妹妹,你来了。”苏易心里很高兴,这是商枝第一次来他的府中,“娘出去了,我派人去找她。”
商枝拉住苏易的袖子,“不用,她出去是有事了。我正好没有事情,留下来与你们一起用晚饭。”
苏易又惊又喜,连忙吩咐管家吩咐厨房里多采买一些新鲜菜回来,晚饭做得丰盛一些。
转瞬,他记起商枝的脾性,若是没有要紧的事情,商枝不会特地来找他们,而且还和他们一起用饭,“妹妹,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商枝含笑道:“我后天要启程回杏花村,今天特意来向你们道别,多谢你们这段时日的照顾。”她从袖中掏出三个平安符,“这是我在国寺求的平安符,你们一人一个。”
苏易收到商枝求的平安符,心里虽然开心不已,却又为即将要到来的别离满腹伤感。他将平安符贴身放好,目光温和地说道:“照顾你是大哥该做的事情。说起来,我们十分惭愧,并没有照顾好你,让你经受许多的波折。”
“哪里有?哥哥你不是将沈秋送到我身边来了吗?有她在身边,为我分担不少事情。”商枝心里早已接纳他们,对苏易的称呼,能够自然而然的改变,是因为苏易的年纪相仿,寻常没有血缘也是称呼哥哥,改口并不困难,至于唤秦老夫人的称呼,她一时没有办法适应。
苏易看着手里剩下的两个平安符,一个是秦玉霜,一个是苏越,他打从心底的高兴。商枝为苏越准备平安符,说明心底早已经原谅他。
他心里的大石落定,一家人化解芥蒂,接下来他就盼望着真正的全家团圆。
暮色四方,饭菜已经端上桌,秦玉霜还未回府。
商枝隐隐有些担忧,询问道:“她是去秦家了?”如果不是,这么晚没有回来,是去哪里了?毕竟有苏元靖这一个定时炸弹,他对秦玉霜并不死心,商枝担心会被苏元靖给抓走。
“我派人去找。”苏易吩咐随从去找秦玉霜,方才坐在商枝的身边,就见随从来报,“夫人回来了!”
秦玉霜解下披风递给箜篌,进屋见到商枝微微一怔,绝美的面容上流露出欣喜地笑容,“我今日去松石巷,等你到天色暗下来,不见你回去,我以为你与慎之去嘉郡王府,便先回来,哪里知道你来家里。”
“我该提前派人知会您。”商枝的确来的太贸然,寻常人上门拜访,都是提前一日递拜帖,“用饭了吗?饭菜还未凉,正好开饭。”
秦玉霜摇了摇头,询问苏易,“苏越呢?”
苏易斜睨一眼商枝,见她拿碗给秦玉霜盛汤,失笑道:“之前听说枝枝过来府中,他与我一起来前院,一直蹲在院子里,没脸进来见枝枝。”
商枝瞪苏易一眼,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他希望自己出去请苏越,化解兄妹之间的隔阂。
秦玉霜含笑地看着她,“那个臭小子,是要给他一点教训,今后做事,不会鲁莽。”
苏易故意叹声,“苏越中饭还没吃呢,院子里花草多,蚊虫也多,他之前欺负枝枝,就罚他饿着肚子喂蚊虫。”
商枝将汤放在秦玉霜的面前,端着碗盛一碗饭,提着筷子夹一只虾仁塞嘴里,细嚼慢咽。
苏易与秦玉霜对望一眼,不再提苏易,“后天什么时候启程?”
“戊时初。”商枝吞咽口中的饭食,叮嘱秦玉霜道:“今日来与你们道别,便是不希望你们来相送。”
秦玉霜咬着酸笋片,轻轻颔首。她感受到商枝对她的疏离,心中十分想要修复母女之间的感情,却无从下手。她唯一能做的只有默默关注商枝,保持在一个她舒服的距离,太激进担心引起商枝的抗拒。
商枝知道秦玉霜想要修复母女情分,只是上辈子她就没有体会过母女之情,不知道该如何与亲生母亲相处,只能不远不近的处着。她的性子其实很慢热,在亲情上也很被动,不知道该如何去缓解关系。
她对秦老夫人的不同,是在秦老夫人的身上,她看见奶奶的身影,情感很容易代入进去。
吃完一碗饭,商枝放下碗筷,突然起身,秦玉霜无措的看着商枝,“你要回去了吗?”
商枝摇了摇头,她重新拿一个碗,装好饭,菜堆尖了,她端着两碗饭出去。
“啪”地一声,她看见苏越蹲在梨树下拍蚊子。
苏越眉心越蹙越紧,觉得这该死的蚊子就是在和他作对!这样冷的天,就冒出来了,在耳边嗡嗡叫,吵得他心烦。
“呐,边吃边喂蚊子。”商枝将一碗饭递到苏越的面前。
苏越一怔,看着被塞在手里的饭碗,目光复杂,这些菜都是他爱吃的。商枝特地送出来,她是愿意原谅他了吗?
这个想法,令苏越心神振奋,期盼地看着商枝。就看见商枝蹲在他的身边,吃一口饭,望一下天。
“你在看什么?”苏越粗嘎地开口。
“我在看这里有啥稀奇的地方,让你在这蹲半天不挪地方。”商枝往嘴里又扒一口饭,“我就看见一个傻大缺,也没啥奇特的。”
苏越捏紧手里的筷子,商枝轻松调侃的语气,她是特地在迁就他。
心里百味杂陈,只觉得眼眶酸酸涨涨,像是被糊一把沙子,涩痛得冒出水汽,他拼命往嘴里扒饭,用力地咀嚼着,仿佛这样能将眼底的涩意逼退。
“你没看错,这里是有一个傻大缺,他差一点犯下这辈子无法弥补的大错!他不能原谅自己,也不敢奢求原谅,他不但傻,还是个懦夫!”苏越的眼泪掉下来,混合着饭菜,被他全都扒进嘴里,最后扒不进去,筷子被他捏断在手里,艰涩的道:“能够得到原谅,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商枝递出一方帕子,“你年轻气盛,戾气太重,不问青红皂白,出手就是杀招。许多事情,不是你明悟之后,后悔便能够得挽救。性命太脆弱,你滥杀无辜,至多你的良心受到谴责,而逝去的生命又何其无辜?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补偿,都没有办法让他重活一次。”
商枝脚蹲麻了,她将帕子放在他的膝上,站起身来,俯视着他道:“二哥没有死,我还你一刀,你为我险些被苏锦瑟杀了,算是偿还了。”
如果龚二傻死了,她必定与苏越不死不休的。
“回去了,蚊子喂上瘾了?”商枝转身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