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何想着造筒车?”元晋帝转过身来,目光沉沉地望向贺锦荣。
贺锦荣按照之前的说辞道:“禀皇上,这筒车并非是微臣最初想要造的水利工具,机缘巧合下,捡到一半的图纸,窥见其中巨大的价值,便废寝忘食的研制出来,昨日才造好。”
元晋帝指着多余的水从田地里又流向河水里,“你的筒车只能灌溉这一块地,其他的还需要移动位置,岂不是很麻烦?”
“微臣这几日想到一个法子,将田地挖成楼梯的模样,有层次,如此一来,水可以由上而下,所有的田地都可以灌溉到,不必担心有遗漏。”贺锦荣将他的想法说出来,希望得到元晋帝的支持,“若是如此,就要开垦田地,微臣建议皇上下旨,让里正将田地全都收上去,将每家每户拥有的田地全都登记造册,等开垦之后,再按照各家各户的田地,同等划分。”
元晋帝倒觉得这个法子很好,但是……
“如今国库空虚,如何能够银子让你将筒车普及,再开垦梯田?”元晋帝双手背在身后,望着筒车,目光未明,“筒车对水利一事有改善,彻底的实施,还需要等国库充盈之后再议。”
贺锦荣连忙说道:“皇上,微臣有一个建议。筒车惠及百姓,得利的是百姓,不妨让百姓自己挖梯田。而筒车所制造的钱财,由百姓平摊?”
元晋帝哈哈大笑,赏识地看贺锦荣一眼道:“你比贺岱更得朕心,若满朝文武,都如你这般才学实力过人,朕未尝不能做千古一帝。”
贺锦荣惶恐地跪在地上,“皇上,臣担不得您如此赞誉。若不是有肱骨大臣,为皇上分忧,在您的治理下,大周国也便不会如此昌盛,国泰民安,又哪里轮得到微臣献丑?”
“行了,此事就交给罗寅与你操办。若是办得好,朕重重有赏。”元晋帝采取贺锦荣的提议,并且将此事交给他去处理,罗寅协助。
贺锦荣心中一喜,连忙谢恩。
元晋帝出宫的目的便是考察筒车的效果,如今事情安排妥当,便立即回宫。
贺锦荣心怀凌云壮志,如今筒车一事,令皇上对他极为赏识,并且将此重任委任于他,无论如何,他也要施展拳脚,大干一番。若是全面推广,他定能破格提拔。
高映月站在一旁,看着神色激动地贺锦荣,并不为他的成就感到高兴,反而忧心忡忡,“相公,罗大人是正二品大臣,而你不过是七品,他抬举你,你如今在筒车一事上,他却要听从你的调任,妾身以为这会让罗大人对你生出不满。你明日与他见面时,可以抬举他,事事听从他的命令安排。”
“妇道人家,你懂什么?”贺锦荣被高映月兜头泼一桶冷水,明知她说得有道理,却依旧难掩怒火,他克制道:“我是奉命行事,罗大人会体恤。况且筒车是我造出来,他一窍不通,如何指挥?”
高映月见他不听劝,只得作罢了。
元晋帝派一支队伍听从贺锦荣的安排,他立即着手在京城周边的府城推广筒车,但是百姓出不起建造堤坝的银钱,最终是朝廷拨银,百姓对元晋帝与贺锦荣感恩戴德。
元晋帝给各个府城发送兴建筒车的文书,并且派一人下去带着图纸去督工。
贺锦荣为拢络住裴焦,向元晋帝亲自讨要裴焦做他的助手,让他学习如何造筒车,等裴焦学会之后,他正好被元晋帝派遣到儋州府。
儋州徐知府看见裴焦带来的图纸,脸色骤然一变,“裴大人,冒昧的问一句,你这图纸是从何处来的?”
裴焦看着徐知府眼底的惊诧,疑惑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徐知府没有开口,而是从书案上拿出一张图纸,推到裴焦的面前,“这是薛状元造出来的筒车,如今已经在整个儋州府县镇村推广,百姓已经用上筒车,缓解天热导致地里干旱的问题。”他不等裴焦开口,又从书案上拿着奏折给裴焦,“我已经打算上奏,为薛状元表功。”
裴焦震惊了,这两张图纸除水槽的设计不同之外,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除了有人剽窃复制之外,他根本不相信两个人会灵感碰撞在一起,设计出一样的东西!
“薛状元是何时推广的?”裴焦询问。
“他大婚没有几日便造出筒车,之后没有几天,他便找来几十个木匠师傅,教他们造筒车,将他们分派到各县镇村造筒车,便利百姓汲水。你来的巧,昨日方才全部竣工,我已经派人去察看,筒车在每个临河的村庄落实到位。”
裴焦觉得事情变得棘手,薛慎之早已在儋州府推广,而贺锦荣只是二十天前开始推广筒车,从他名动京城的时间算起,比薛慎之要迟至少半个月。
他突然记起来,贺锦荣的图纸是捡来的,如果图纸是出自薛慎之之手,那么贺锦荣在撒谎。
他们几人是同科进士,对彼此之间的笔迹十分熟悉,贺锦荣捡到图纸,一定会辨认出是出自薛慎之之后,而他却据为己有!
此事皇上已经委任贺锦荣,他如实上报,皇上未必会给薛慎之一个公道。京城与天下百姓,皆知筒车是贺锦荣造出来的,元晋帝也考察认同此事,若是爆出贺锦荣剽窃,那么这也是在打元晋帝的脸。
只怕元晋帝会将错就错,甚至会将罪责归咎在薛慎之头上,为的是息事宁人。
“徐大人,此事该如何处置?”裴焦犯难了。
徐知府当然是希望功劳在薛慎之身上,对他来说可是很有益处。他方方面面仔细想一遍,最终开口道:“如实上报。”
裴焦立即带着徐知府的奏折立即回京。
等裴焦回京,已经是将近半个月后,已经七月初。
贺锦荣在京城周边的府城县镇村造好一批筒车,节省人力,汲水效果显著,得到百姓一片赞誉。
贺岱等人便打算让朝臣上奏,破格提拔贺锦荣,将他安置在工部。
这份奏疏,呈递在元晋帝龙案上。
而就在这时,裴焦回京。
他立即求见元晋帝。
元晋帝因为儋州府有情况,立即召见裴焦。
裴焦跪下给元晋帝行礼,之后将薛慎之的图纸与贺锦荣的图纸拿出来,并徐知府的奏折,一并呈递给元晋帝。
“禀皇上,儋州府的筒车在微臣赶赴过去,就已经竣工。而这筒车的建造者是薛慎之薛状元。徐知府说薛状元在六月初的时候,就已经将筒车造出来,六月初十便已经将筒车全面在儋州府推广,徐知府正准备写折子上奏为薛状元表功,微臣却在这时奉命去往儋州府。”
元晋帝看着刘勇放在龙案上的两张图纸,一模一样。
而裴焦透露的信息,薛慎之六月初造出筒车,贺锦荣造出的筒车是六月中旬。
筒车的功劳是谁的,一目了然。
何况,贺锦荣曾经言明,图纸是他捡到的,并且将图纸给完善出来。
如果在贺锦荣之前,薛慎之将筒车拿出来,他自然会论功行赏。
如今天下皆知,贺锦荣造出筒车,如果再澄清是薛慎之的功劳,岂不是自打嘴巴?
果然如裴焦所料,元晋帝沉默片刻后,沉声道:“图纸是贺爱卿拾到,那张图纸并未完善,也有倾注贺爱卿的心血。此事若当真要评断个结果出来,却是说不清楚。”稍作停顿,元晋帝道:“朕念薛爱卿在儋州府建造筒车有功,待贺爱卿将筒车全部普及之后,再给予封赏。”
只是一个赏赐便打发,言词间,对贺锦荣颇为维护。
裴焦不过一个七品芝麻官,如何敢置喙元晋帝的决定?他告退离宫,回到裴府的时候,去书房找裴首辅。
裴焦愤懑不平道:“贺锦荣不过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提拔我,如今回想起来,不过是因为我是您的孙儿,想给裴家卖个好。他手里的图纸,究竟是不是捡来的,还未知!”
薛慎之十分谨慎,这么重要的东西,不会随意乱放,又如何会遗失?
裴焦笃定是贺锦荣偷窃。
可惜元晋帝偏袒,他不能为薛慎之讨一个公道。
裴远是两朝元老,位极人臣,他身为内阁首辅大臣,经历过,见识过更多类似的事情,并不以为然。
“裴焦,你要懂得官场沉浮,藏污纳垢,比之更下作,腌臜的手段层出不穷。想要在朝廷立足,首先要懂得优胜劣汰,成王败寇。这世间哪有那么的公平?薛慎之若是不能为自己讨回公道,也不过是技不如人。即便这一次,皇上给他公道,下一次他又如何化解危难?”
“可是,朝廷律法是虚设吗?”裴焦不懂!
裴远哼笑道:“律法?当你成为一个强者,便是凌驾在律法之上,漠视一切。律法不过是为弱者而框设。”他目光深远地望着皇宫的方向,“皇上是大周国的帝王,他说的便是王法。”
“若是不分黑白,不辨是非的帝王,与昏君有何区别?”
裴远意味深长道:“你弱小,才谈黑白,是非。例如平阳候府的二房苏景年,他欺男霸女,又得到什么惩罚?那些被他欺辱过的人,对他来说太过弱小,两者相比,律法对他来说形同虚设。薛慎之这一事,皇上参与其中,两者相比,他是弱者,如何定夺,规则自然由强者定夺。”
裴焦的三观被颠覆,他红着眼睛道:“祖父,我不想成为这一种人。剽窃别人的成果,他是一个读书人,是读书人的耻辱。您的位置,令天底下读书人推崇,祖父你能帮薛慎之吗?”
裴远叹息。
裴焦握紧拳头,“您曾经教育我,每个人付出的努力,都不该被辜负。难道,薛慎之的努力,就该为别人做嫁衣?”
裴远反问,“我又凭什么帮助他?就因为他的成果被人占去?若是如此,我需要帮助的人太多。”他疲累的摆了摆手,“你出去吧。”
裴焦深深看裴远一眼,他转身跑去曾府,将这一事告诉曾秉砚。
曾秉砚将曾滨请进书房,半个时辰之后,一辆马车离开京城,去往儋州府。
——
商枝与薛慎之未免夜长梦多,将筒车推广出去,而建筑堤坝所需要的银子,则是商枝号召富绅将家中不需要用的东西,拿出来义卖,用来建造堤坝。
商枝与薛慎之很得人心,谁也吃不准自个会不会生病,谁也不知道薛慎之仕途能走多远,他们一发话,纷纷将家中用不上的东西,拿出来义卖。
筒车顺利在各个村镇建造。
商枝收到村长信的时候,筒车基本上已经竣工。
看完信中的内容,商枝脸色阴沉,她没有想到,贺锦荣是个伪君子,真小人!
他不费吹灰之力,窃夺不属于他的一切,如何不叫人气愤?
薛慎之进来,感受到屋子里冷凝的气氛,不禁询问道:“发生何事了?”
商枝直接将信给他看,“这个贺锦荣,真是和贺良广蛇鼠一窝!都不是个好东西!幸好你一直没有惦记着贺家给出国子监名额一事,他们不过是为贺锦荣铺路,你占他们的好处,今后就得为贺锦荣买卖,你的所有功劳都会给他们抢去!”
薛慎之眼底一片暗色,任谁的功劳被人抢夺,心情都会十分糟糕。
“慎之,贺锦荣已经将功劳包揽去,他的名声已经传遍天下,我们只怕要吃定这个哑巴亏!”商枝咽不下这一口恶气!怎么也想不通,是哪一个环节出现问题!
好端端,图纸就被泄露出去?
薛慎之倒是十分的镇定,事已至此,心急也无用,不如沉下心来,想着应对之策。
他仰头望着开始还蓝天白云的天空,转瞬乌云盖顶,电闪雷鸣,幽幽地说道:“该是你的如何也抢不走,不该是你的,吞下去,早晚会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