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墨冼站姿如刀,并不为所动。
外面说着这些话的人,恐怕多半都是世家大族派出,以及关景焕的人手。在他们的狗嘴里,还能吐出什么象牙不成?
那些真正的百姓,心头自有计较。
权东供诉完毕,唐府尹让他签字画押,道:“罪人权东所述,无凭无据,需要进一步调查。疑犯王吉先行羁押,退堂!”
碍于宝昌公主的人在,他不敢当场无罪释放王吉,但也不敢给他定罪。先退了堂,之后的事情,且等背后的这些势力角逐出了胜负,他再断案不迟。
一个区区府尹在洛阳城里不算什么,但这里毕竟是他的地盘,退堂这样的权利他总是有的。
衙役持着水火棍驱赶着外面围观的群众:“散了,散了!府尹大人都退堂了!”
狱卒上前将权东、王吉两人带下,唐府尹请了权墨冼和金雀到后衙里说话。
奉了茶,唐府尹苦着脸道:“二位,就别再逼我了!我的难处,想必你们都知道。这位姑娘,还烦请你在公主殿下跟前美言几句。”
“大人的意思,我自会转告。”金雀态度傲慢。
她仗着宝昌公主的势,向来不把其余人放在眼里。任你什么样的官,不也得好言好语地跟她说话吗?她很享受这样的感觉。
但她愚蠢,权墨冼却不蠢。
他肩上有伤,勉强抱拳作揖深深施礼:“是我连累了唐大人,还望大人海涵!”他的品级和唐府尹相等,这样的态度可谓谦卑。
“内子新丧,难免心头激愤。有不妥之处,请您大人有大量包容一二。”他抬起头来,眼底的红血丝清晰可见。
唐府尹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从他心里,也同情权墨冼遭到这样的阴谋算计,妻子惨死,但他却不能说出来。他能坐稳这个府尹的位置,凭的从来就不是秉公断案。
一场案子断下来,权墨冼将族里的二叔公入了死罪。他走出京兆府,只觉得周遭的人都在对他指指点点。
他仰头大笑了三声,独自去了京里最大的酒楼——醉白楼。这样的举动,更令明里暗里盯着他的人,摸不着头脑。
权家还设着灵堂,这个时候,他不回去家里,反而去酒楼做什么?
难道,他接下来还有什么举动不成?他这一招,就像一着天外飞来的棋,令各方势力绷紧了神经,加派人手盯着他。
在这些人的眼里,权墨冼已经跟疯子无异。只有疯子,才会如此无所顾忌地撕破脸。
既然是疯子,怎么能不多防着他点。
就算不明就里的人,见到一身麻衣的权墨冼出现在酒楼里,也是心头诧异。守着孝的人不能饮酒食荤,他坐在一楼的大堂中品着茶,就像砂砾中的珍珠一般耀眼,让人无法忽视。
他在等,等一个消息。
就当京城众人都将视线集中在权墨冼的身上时,闭门了两个月之久的巩尚书,从侧门上了轿,径直朝着端门而去。
在天津桥头,巩文觉带着人绑了户部侍郎身边的于师爷候着那里,过往来人都免不了多看他几眼。
这里原本就是百官上朝的必经之地,更是去朝廷中枢衙门的必经之路。在这里经过的人,难免就有认识他的。
回京以来,他头一次锦衣玉带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身姿沉稳如山。面对那些投来的或质疑、或疑虑、或担心的目光,他嘴角含笑一一点头回礼。
他既然出现在这里,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切,这是胜利的姿态。
“大人,大人!”一名幕僚脚步匆匆地进入房门,被门槛磕了一个踉跄,他扶着门稳住身子,道:“出事了!”
“慌慌张张地成何体统,有什么事慢慢说。”关景焕从沉思中醒来,他在思索着如何破掉权墨冼利用宝昌公主这张牌。
☆、第五百三十七章 死期到了
“大人!”幕僚拱手道:“巩家大少爷如今在天津桥头,他绑了于师爷。”
“什么?”关景焕一惊,问道:“他,他何时回京的?”但他不愧是久经官场的老狐狸,震惊之后,立刻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好一个权墨冼!”他猛地一掌拍在书案上,震得其上的文房四宝俱都跳了一跳。
“巩文觉,多半早就回来了!”关景焕摇了摇头,道:“好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就算是他的对手,他也忍不住想要为两人击节叫好。
“巩尚书呢?”
“他就快到了。”
看来,伪印案再也掩盖不住。
巩家祖孙的这架势,是打算告御状。这样人证物证俱在地到了庆隆帝跟前,毛侍郎除了认罪,再没有别的路走。
大势已去!
而且,这转折来得太过突然。
就在昨日,关景焕还在跟王吉谋划着,权墨冼自寻死路一事。
这转眼之间翻天覆地,是自己人走到了死路上。
这个时候他再顾不上什么王吉,什么权墨冼。伪印一案,该如何自保才是他要思考的问题。
稳住了心神,关景焕道:“你快去一趟毛侍郎府上,给他说有我在,会照拂他的父母妻儿!注意掩藏痕迹,别被人看见了!”
于师爷既然落到了巩文觉手上,毛侍郎势必被牵扯出来。虽然不知道对方掌握了多少证据,但他必须在此刻想好退路。
等到庆隆帝派人抓捕毛侍郎的时候,就已然来不及了!
壮士断腕,他不得不弃车保帅。
与此同时,巩尚书已经到了御书房中,叩拜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敢来见朕了?”庆隆帝不怒而威。
“罪臣不敢,只盼着能替君分忧!”
“平身。”庆隆帝抬起头,道:“我也想听你有什么话。”
巩尚书起身,将他查到的所有证据一一呈上,从伪印案的作案手法说起,一直说到于师爷手上的名册账簿。
“陛下请看,这是他们利用伪印敛得的钱财。”
吴光启接过账簿放在庆隆帝的桌上,庆隆帝目光如鹰隼般,从上面一行一行的字上掠过,心头的怒火翻腾。
根据这份名册,从先帝时期就开始利用伪印敛财,到了如今,已经足足有了百万两之巨。要知道,购买这样的伪印路引文书之人,哪一个不是花钱买命。每一份,都卖得价格高昂。
而这上面购买之人,大多采用的是化名。但不用想,一定都是那起胡作非为的歹徒居多,还有那些别有用心的他国探子。
庆隆帝的眸子急速缩着,怒火从他的心中喷薄而出。
国之重臣,利用职务之便,竟然敛了这许多的不义之财。使得国内的军情外泄,包庇原本该死的大盗匪徒,实在是罪无可恕!
“嘭!”地一声,庆隆帝一掌拍在了龙案之上。紫檀木做成的龙案,在他的掌下出现丝丝裂缝,朝着边缘龟裂而去。
这样的国之蛀虫,必须伏诛!
“证人在何处?”庆隆帝问道。
“回皇上的话,由小儿带着,候在端门外。”巩尚书恭声回话。
“带上来。”
人证物证俱在,至此已经没有任何悬念。
于师爷落入巩文觉手里后,一番审讯下来,早就打消了要砌词抵赖的心思。如今到了御前,更不敢撒谎,犯下欺君大罪。
他跪倒在明砖之上,抖抖索索地将他所知道的一切,俱都老实交代了。他并不是第一个接手的师爷,但他所知道的,已经足够指证毛侍郎。
“陛下,”巩尚书声泪俱下道:“毛侍郎犯下如此惊天大案,这都是罪臣不察的错,请陛下降罪。”
他身为户部尚书,竟然对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这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能做的已经都做过了,剩下的就看庆隆帝如何处置。巩文觉跪在地上,默然不语。他有功名在身,但并非朝臣,在御书房里还轮不到他说话。
庆隆帝看了他一眼,问道:“巩文觉,我听说你游学去了,又是如何查出案件真相?”
巩尚书作为六部重臣之人,他府上的情形,庆隆帝也略知一二。巩文觉是他的嫡子,外出游学这样的事情,庆隆帝自然是知道的。
伪印一案,在朝中秘而不宣,引而不发。巩文觉就算知道此事之后,赶回来帮忙想要寻求真相,也应无处着手才是。
“回皇上的话,此案并非学生所查。”巩文觉伏地答话:“学生请求了刑部员外郎权大人的帮助,才知道了高大人是冤枉的。所有的线索,都是权大人冒着生命危险查出来。”
“为了查案,他被人追杀差点丢了性命,伤了肩膀,死了妻子。”说到这里,巩文觉双目含泪,禀道:“皇上,权大人一心为国,令晚生敬仰!”
“什么?”庆隆帝动容,他却不知这里面还有权墨冼的功劳:“你详细说说。”
“是!”巩文觉应了,将他从回京后的事情,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道:“这原本不干权大人之事,但他为了查出案件真相,至今伤势未愈、妻子还未下葬。”
是他们巩家亏欠了权墨冼,此时在御前替他说话,不过是稍稍偿还这份人情。
庆隆帝听完,沉默了半晌。
因为曹皇后赏了林晨霏身后哀荣的缘故,他知道权墨冼妻子已死,却没想到这里面别有内情。如果说只是一个毛侍郎,没有别的背景,敢做下这样胆大包天的事情,他有些不相信。
权墨冼这个人,他果然没有看错。
“来人,传权墨冼、毛侍郎来。”
权墨冼只是区区六品,不奉诏没有觐见的权利。传他来,一来问话了解案情,二来也是存着要安抚忠臣的意思。
至于毛侍郎,那就是要严刑拷打,问出在他幕后真正的主使了。
只是,庆隆帝是无法见到活着的毛侍郎了。
接到关景焕派人传的那句话,他就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
关景焕是什么人,他说要照拂他的父母妻儿,其实是赤裸裸的威胁。假如他敢漏了半句口风,等待着他的,就是丧妻灭子的命运。
☆、第五百三十八章 赢了
在关景焕麾下这么些年,没有人比毛侍郎更了解他的冷面无情。毛侍郎招来妻子交代了遗言,便在书房里服毒自尽。
在他死前,写下一封洋洋洒洒的认罪状,将所有的罪责一力揽下。
伪印一案既然事发,等待着他的只会是死亡。而在关景焕手头,还有着他另外的把柄,足够他死上好几次。
与其被抓获审讯,不如自行了断,或许还可以替家人谋得一线生机。
奉命前来抓捕的北衙禁军踏入侍郎府上时,毛家正哀声阵阵。家里的顶梁柱塌了,男女老幼皆惶惶不定,不知道会迎来怎样的命运。
而坐在醉白楼一楼大堂处的权墨冼,看着前来宣旨的仪仗,唇边泛起一丝酸涩的笑意。
霏儿妹妹,你看到了吗?这一次,是我赢了!
权时安已死、权东将死,接下来王吉也会伏诛。剩下的关景焕、宝昌公主两人,你再给我几年时间,定让他们奔赴九泉之下来陪你。
那些盯着权墨冼的人,直到此刻才知道了巩尚书面圣和权墨冼之间的联系,彼此惊诧不已。
他既然得皇帝召见,世家大族们便有默契的缄口不言。对比昨日闹得沸沸扬扬的流言,这样突如其来的沉默,显得是那样的突兀与不协调。
陆五爷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笔放在笔架上,满意地看着这幅字,道:“素素,你看我这幅字如何?”
陈婉素仔细看了看,笑道:“五爷,你可是在为难妾身,我哪里懂得你的字?”
“不要紧,你就随便说说。”
“妾身感觉,这幅字饱满圆润,有一种圆满的感觉。”陈婉素凭她自己的感觉说道。
陆五爷哈哈笑了起来,抚掌道:“说的好!谁说你不懂的?”
他这时的心情,可不正是圆满吗?权墨冼得了皇帝召见,具体为了何事不得而知,但证明他的决定没有错。听见了这个消息的其他人,想必心情十分复杂吧!
陈婉素抿嘴一笑,道:“妾身是真不懂,只是看得懂五爷的情绪罢了。”
陆五爷满足的喟叹一声,将陈婉素揽入他的怀中,笑道:“说的好!你不用懂别的,能懂我就成。”
成亲以后,对他的这名妻子,陆五爷是越来越满意。
除了陆五爷,其他世家也都盯着权墨冼的行踪。但皇宫大内,却是连他们也伸不进手的地方。权墨冼进去后,足足待了两个时辰才出了端门,而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知晓。
他们的视线,被另一件轰动京城的大事所吸引——户部毛侍郎在府中畏罪自杀。这件事,让所有人都想起了那件被暂时搁置在一旁的伪印案。
闭门谢罪却在今日面圣的巩尚书、原本游学在外却出现在天津桥头的巩文觉、畏罪自杀的毛侍郎、突然获得皇上召见的权墨冼,这一连串的事情,都让他们敏锐的察觉到了其中的联系。
权墨冼出了宫,这一次直接回到权家,不再出门。
随着日头逐渐西斜,眼看着到了快用晚饭的时候。方锦书放下手中针线,坐在窗户边看着在水里来回游动的小金鱼,养养眼睛。
黄昏时不宜用眼,正是养护的时候。
“姑娘,杨柳来了。”芳菲打起了帘子,杨柳进了门。
“四姑娘,”杨柳屈膝禀道:“权大人说,他那里的事情都办好了。”
“起来吧,详细说说。”
杨柳起了身,将权墨冼已经面圣回来的事情说了一遍,道:“姑娘,我在一旁眼看着,都心惊肉跳的。这实在是太险了!”
权墨冼把他自己放在了明处,来掩护巩文觉的行动。说起来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但其中环环相扣,稍有不慎就会全盘皆输。
他们置身其中,更能体会到其中的凶险之处。
方锦书叹息一声,是啊,这实在是太险了!尤其是,如今权墨冼的名声已经坏到不能再坏的地步。如今还能相信权墨冼的人,恐怕只剩下他的家人和曾经受过他恩惠的苦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