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锦——天际舟
时间:2019-01-07 10:11:24

  在前世时她不知晓,但今生亲历了在净衣庵的那场火,再联系上打那以后,靖安公主对迁阳王的态度,她不难猜测那其中的蹊跷。
  迁阳王的死,靖安公主的心头一定难以纾解,却难以排解。
  她不方便做的事情,自己替她做了,也算是全了今生这一场缘分,不枉靖安公主疼爱自己这一场。
  秦氏走后,她让芳菲将一个鸡翅木黑漆匣子呈上,放在案几之上。方锦书亲手打开,里面的黑色绒布之上,静静地躺着一册用麻线装订好的《金刚经》。
  因在大悲寺佛像前供奉过,这册经书散发着淡淡的香烛气息,给室内带来静谧的禅意。小小一册经书,庄严肃穆。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靖安公主轻轻呢喃了一句经文,拿起手边的佛珠,默念了片刻,才轻轻打开经文。
  方锦书的字,不如一般闺阁女子那样娟秀清婉,更方正大气,却不露锋芒。这样的字,抄写佛经尤为适合,一笔一划,犹如雕版一样工整。
  “你有心了。”靖安公主感慨道。
  世人都道迁阳王谋逆,不敢在她面前提起。只有眼前这位姑娘,才懂得她的心,冒着忌讳设法安慰于她。
  迁阳王已死,想再多也只是徒生烦恼。她只想要,替他做一点事,让自己心安罢了。
  这其中的周折不必道出,但方锦书的这份心意,她自然是明白的。短短四个字,道出靖安公主心头的感动之情。
  活了大半辈子,最懂得她的,却是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妙龄少女。靖安公主不知道,该感到欣慰,还是心酸。
  方锦书懂得她,自然不光是因为今生。在前世,为了获得靖安公主的支持,揣摩了她那么多年,这才在今生赢得了她的信任。
  “公主婆婆,”方锦书轻声道:“书儿只是不忍见您伤心。若做得不对,婆婆尽管责骂。”
  “哪有不对?”
  靖安公主轻叹一声,抚了抚她的头顶,目光慈爱:“转眼间,书丫头也成大姑娘了。我听说,谭家那小子在你父亲跟前求学?”
  方锦书点了点头,道:“正是。牡丹花会时,书儿还在园子里碰见了他。”
  “谭家还不错,只是委屈了我们书丫头。”在靖安公主看来,方锦书值得更好的人家。只是她亲事不顺,眼下年纪又大了,可选择的实在不多。
  她可以替方锦书做主,谋一门好人家。但婚姻这件事,是两个人过日子,强扭的瓜不甜。男方若是不愿,苦的还是方锦书自己。
  “书儿不觉得委屈。”方锦书笑道:“家里都在替我操心,我只愿这回能顺顺当当。”
  “行啊,挺好的。”靖安公主笑了起来,道:“我给谭家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对你不好。”这就是低嫁的好处了。
  “公主婆婆放心好了,书儿能把日子过得好好的。”方锦书俏皮地笑道:“有公主婆婆替我撑腰,到哪里我都不怕。”
  “那是,”靖安公主抬了抬下巴,道:“无论是谁,你都只管抬出我的名号来。”
  “书儿先谢过公主婆婆。”方锦书起身敛礼。
  两人正说着话,侍女端了托盘进来,将雪梨盅放在几案上。月圆伺候着靖安公主漱了口,才慢慢吃起来。
  靖安公主喜甜食,但她毕竟年纪大了,脾胃有些受不住。秦氏的胆子小,但在这些事情上还是很尽心,便用一些水果代替,让靖安公主能吃得放心。
  方锦书在这里做客,便也给她备了一份。
  用罢了雪梨盅,靖安公主有些乏了,方锦书便跟她讲一些京里的趣闻。
 
  ☆、第六百七十五章 上了一课
 
  她这次来公主府,关系着接下来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但,却不能急。
  好不容易在靖安公主面前建立起来的信任,若一着急,便容易坏事。表露的太明显,最坏的可能是,以往所有的努力都荡然无存。
  闲聊了片刻,她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话题切入,索性放弃。
  想要干成大事,就要沉得住气。
  方锦书念了会佛经,靖安公主合了合眼,醒来后精神就好了很多。留她吃了晚饭,方锦书才从公主府里出来。
  回到了翠微院里,春雨迎上来禀道:“太太吩咐,姑娘若是回来了,就去见她。”
  “好。”本来就是要去请安的,既然司岚笙特意找她,定是有什么事情。
  天气炎热,方锦书将出门的大衣服换下,芳芷伺候着她换了一件轻省的便袍,便去了明玉院里。
  “母亲,您找我?”方锦书进门见礼。
  司岚笙“嗯”了一声,看着她,目光中透出慈爱来:“你好生准备一下,再过三日在关大人府上有一场桂花宴,来的都是亲近的人家。”
  说着,她顿了一顿,道:“谭家,这次也会来。”
  有了谭阳,蛰伏已久的谭家终于准备好,要在京城的交际圈中重新露面。
  这一次,就是谭家重新振兴的第一步。朱自厚,是谭家审慎再三,才选择的人。
  方家是关景焕的嫡系,有了这一层关系,谭家借着姻亲关系,就能很快挤入朱自厚麾下的核心圈子。
  眼下的谭家,宜稳,不宜冒险。
  而在京城的政局,单打独斗的路将会很漫长。对深谙世家平衡之道的谭家来说,绝不考虑这样的事。
  朱自厚是历经两朝的老狐狸,门生故旧遍地。眼看年纪大了,行事越发稳妥。
  待他从宰相之位退下,留下的政治资源,就能被他认可的人所瓜分。
  这,才是谭家的最终目的。
  迎娶方锦书,便是这其中的一环。
  母亲刻意提起谭家,方锦书自然明白这话中的含义。
  看来,这次的桂花宴有非同一般的意义。
  回到翠微院后,方锦书坐在窗前沉吟,细细思量这其中的奥妙。
  这场桂花宴的时间,选得有些巧妙。疫症刚刚过去,太子赈灾有功正在返京的路上,而齐王詹事府眼看成立在即。
  朱自厚在这个时候举办宴会,聚集在他这个派系的官员,为的,绝不仅仅是赏桂叙旧、联络感情。
  半晌后,方锦书微微一笑,心道:这些朝臣果然个个都是人精,在皇帝面前诚惶诚恐、思前想后,私底下都各自有着算盘。
  关景焕已经摆明车马站到了太子麾下,朱自厚一系自然要早日商议对策。平素极少相聚,此时以桂花宴为由,称不上结党营私。
  这样的尺度拿捏得刚刚好,庆隆帝知道了,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与他们计较。
  原来,重活这一遭,果然能瞧见不同的风景。
  在前世,她以为自己的眼光已经足够长远,但也只是局限在后宫、与争储夺嫡。在天下大事、朝堂格局上,更多的是娘家定国公府在筹谋。
  如今看来,在朝中文臣暗地里的风云,远比自己所知道的更微妙。
  而谭家选择在这个时候露面,不得不让人心头暗赞,这个时机拿捏的巧妙。谭家,不愧是老牌世家,这番不紧不慢的筹谋,终于等来了最好的时机。
  细看谭家这一步步,每一步都走得极稳。
  早在庆隆五年底,谭阳就到了方孰玉门下,学习文章。这一步,透露出与方家结亲的初步意向,却没有表明,给双方都留了退路。
  到了庆隆六年,谭阳连考场都没下,只一心苦读,经营人脉。谭家开始和方家议亲,却也丝毫不急,两家人比拼着耐心。
  直至今年,储位之争已浮上水面,朝局变得明朗,谭家才选择了朱自厚。
  借在朱家办的桂花宴,方、谭两家达成联姻。既表明了谭家坚定的立场,让谭家能一举获得朱家嫡系官员的好感,又能让这门喜事给这场桂花宴锦上添花。
  当然,方家在其中,也不是一个被动的、被利用的角色。
  能让谭家投入朱家门下,正是方家立下的功劳。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没有人会忽视谭家这样的力量。
  想明白了这一切,方锦书的心情,就犹如窗外的阳光一般明媚。
  她,又上了很好的一课,学到了东西了呢。
  阳光投在她的侧脸上,一抹微笑在她的嘴角漾了开来。眼里有着闪闪的亮光,闪耀着光芒。比夏雨后悄然绽放的睡莲还要清丽,比春日的牡丹还要明艳。
  她一向淡然,极少露出这样的神态。是那样迷人,令人挪不开眼。
  这样的方锦书,令刚刚捧着衣裙进房的芳芷看呆了去,半晌才回过神来见礼。
  “姑娘,您看看挑哪一条的好?”她手里的两条衣裙,都是为了赴桂花宴而特意挑选出来的。
  一条是霞彩千色梅花娇纱裙,另一条是品竹色的水烟百褶裙,这两条都是前不久司岚笙让人新做了,做工精美,各有千秋。
  方锦书回过头来,看着这两条裙子,只有芳芷右边手里那条百褶裙,道:“就这条好了。”
  赏桂只是个借口而已,就算要在宴会上议亲,她也不想穿得太过醒目耀眼。
  及笄之后,方锦书对自己的容貌,有着十分清醒的认知。她的眉眼五官,若再加上隆重的装扮,在女眷中便会太过夺目,引人嫉妒。
  这不是她想要的效果。
  “姑娘总是那么低调。”见她果然选了那条,芳芷忍不住道:“婢子什么时候,才能替姑娘好生装扮一番呢。”
  她在花嬷嬷跟前学了十八般的梳妆手艺,偏生姑娘是个不好打扮的。素日在家里,连脂粉都不上,也就出门的时候才精心收拾。
  这么一来,芳菲学到的手艺,能用上的还不足十分之一。
  方锦书淡淡一笑,道:“到了我这个年纪还没出嫁的姑娘,自然要收敛一些才好。”
  芳芷跺了跺脚:“姑娘,可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她实在是为自家姑娘抱不平,明明是方锦菊作妖,苦的却是方锦书。
 
  ☆、第六百七十六章 心怀故人
 
  当年姑娘和褚末定下亲事,洛阳城里可是人人艳羡,翠微院里的下人们也都替主子高兴。怎料到,还未等这股热乎劲过去,就闹出了方锦菊的事情。
  自家姑娘心气高,不愿将就,她们也气不过。
  虽说下人不得私议主子的事情,但芳芷也在众人的眼里,看见了对褚末的不屑、和为自己姑娘不值的情绪。
  方锦晖出嫁后,司岚笙便有意让花嬷嬷作为方锦书将来的陪嫁嬷嬷。
  过了及笄还未定下来的姑娘,就算嫁了人,也难免会被好事者在背后指指点点。有从宫里出来的花嬷嬷做陪嫁嬷嬷,就能替方锦书省心不少,将后宅理得整整齐齐。
  所以,翠微院的下人,眼下都归在花嬷嬷手里头管教。
  有那起子爱偷奸耍滑的、嚼人舌根的、躲懒的,凡是种种,均被花嬷嬷给揪出来,好生调教了一通。
  花嬷嬷的管教,并非以刑罚为主,轻易也不责打下人。
  但不知怎地,她往那里一站,就带着一种不怒而威的气质,令那些下人见着便心头发颤。短短几个月,翠微院里的下人便被治理得服服帖帖。还禀过方锦书之后,清走了两人。
  对花嬷嬷,方锦书给予了充分的尊重,将翠微院的下人交给花嬷嬷管教之后,她便不再过问。
  花嬷嬷的能力毋庸置疑,能在宫中生存多年,还能以一己之力替主子报了仇。这份隐忍、毅力,都非常人能所及。
  而这份信任,来自她在前世对花嬷嬷的了解。而对花嬷嬷而言,能得到方锦书这样的信任,面上虽不显,心头却将她视为将要伺奉一生的主子。
  她上一个认定的主子,是从小伺候到大的,情分不一般。方锦书能得到她的认可,殊为不易。
  因此,这个时候的翠微院,比任何时候都有规矩。进出的下人,该有的规矩一丝不乱,能令方锦书如臂指使。
  若方锦书有不愿旁人知道的消息,就算是司岚笙,也不能探听得到。
  这么一来,在外有高楼等人作为臂膀,在内有花嬷嬷,方锦书做起事情来,越发顺手。
  芳芷捧着方锦书挑好的裙子下去,还有浆洗、熏香、熨烫等一系列的事情要做。三日后的宴会,是姑娘的大日子,这是司岚笙特意嘱咐下来的事情。
  不仅仅是衣裙,钗环首饰、绢扇罗帕,等等一应出门要用的物件,都要一一精心准备。
  翠微院里,有一种忙碌而轻快的氛围。
  谭家的婚事,眼下虽然没有挑明,但众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谭阳以讨教文章之名,在方家出入了一年多,岂会是无缘无故。
  和芙蓉锦面的美男子褚末相比,谭阳为人谦和诚恳,容貌虽不及褚末,周身浸润着书香的气度却是不差。
  对翠微院的下人们来说,这样的姑爷,比褚末令人放心太多。毕竟,方锦书经历了一场退婚,关心着她的人都不愿意再看见生出什么波折来。
  是以,方家上下,对谭阳的认可度,甚至比当初的褚末还要高。
  不过这样的氛围,却没有感染到方锦书。她在心头默默计算着时间,等待着一个消息的到来。
  她不会记错,明日,就会迎来一个最好的时机。一个,她必须抓住的时机,不容错过。而在朱自厚家中举办的桂花宴,注定会被推迟了。
  这一夜,她睡得不甚踏实,天还未亮就已经醒来。
  听到动静,值夜的芳菲一骨碌翻身坐起,只是声音中显然还带着浓浓的睡意:“姑娘?今儿怎地这样早。”
  “醒了,便不如直接起身。”
  已过了最热的酷暑,凌晨的空气微凉。芳菲拿过一件罩衣替她披上,出们打了热水进来,伺候着方锦书洗漱。
  换了胡服,方锦书出了门,在院子里快步走了两圈,便开始练在静尘师太处习得的拳脚武艺。
  因胳膊受了伤的缘故,她已有好些日子未曾练拳。幸好这套拳脚练得十分熟悉,就算是隔上一段时日未练,也不会生疏了。
  高远的空中,挂着几颗寥落的晨星。
  天色犹如揭开了一层又一层的轻纱,从墨蓝色,逐渐变得浅蓝。一套拳练完,院子里的景物变得隐约可见。
  收了功,方锦书平复着喘息。就在此时,看见花嬷嬷手中持着一炷香,从屋子里走出来。
  看见她时,花嬷嬷显然有些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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