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锦——天际舟
时间:2019-01-07 10:11:24

  廊下,传来百灵鸟婉转动听的歌声,付贤妃带着女儿淳和公主在长乐宫里做客。
  付贤妃,乃是庆隆帝还是做太子的时候,就一直伺候着他。膝下的淳和公主,也是在太子府时就已经生养下的女儿。
  她是个聪明的女子,又是在潜邸时候的老人。除了曹皇后,整个后宫里就数她的资格最老。
  尤其,她当得起一个“贤”字,不争不抢行事稳妥。史婕妤出事之后,她诞下的那名皇子,庆隆帝就放在她的膝下养着,让她老了也有一份依靠。
  素日里,付贤妃就和曹皇后亲近,并且将这个分寸拿捏的极好。她愿意上门来,曹皇后也不会将人拒之门外。
  毕竟,在宫里,多一个友善的人,总是好事。
  只是在今日,曹皇后心头有事,便显得心不在焉。
  “怎么没把小皇子带来?”曹皇后依靠在榻上,懒懒地问道。
  付贤妃看出了她有心事,笑道:“小皇子刚刚吃了奶睡着,我见左右无事,便带淳和来您这里说说话。可是扰着娘娘休息?是臣妾考虑不周了。”
  “无妨,且坐着吧。”曹皇后摆了摆手,道:“许是夜里着了凉,有些没精神罢了。”有付贤妃在这里,她还可以分分神,暂且不去想那件让她头痛之事。
  “娘娘您可得仔细身子。莫看白日燥热,也入了秋,夜里寒凉。”
  明明知道曹皇后只是托词,付贤妃却是极为认真地对待:“臣妾那里有个方子,正合适秋季降噪燥养生的,回头就给娘娘您送来。”
  “有心了。”曹皇后笑道。
  说罢,她转头看着淳和公主,问道:“淳和今儿多大了?瞧我这记性,真是人老了记性也不好了。”
  “皇后娘娘老了吗?”淳和公主吃惊地瞪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脆声道:“芙儿怎么觉着,娘娘瞧着就跟李娘娘一样呢?”
  李娘娘,正是李家送进宫的那名女子。
  她正是如花一样的年纪,身段娇软明眸善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若不是靖安公主恶了李家,她定然会被封为妃子。
 
  ☆、第六百八十六章 祈福祷文
 
  而眼下就算她没有如愿以偿成为妃子,李家从小到大培养出的女子,在这群芳争艳的后宫里,也是出类拔萃的存在。
  从相貌、身段,到才情学识,她样样都比别人要强上一截。
  可惜,她遇到的是庆隆帝这样不为女色所动的帝王。否则,早就独宠后宫,哪里还会像如今一样伏低做小。
  听淳和公主提起她,曹皇后微微一笑。
  这位李娘娘,表面恭顺,私底下小动作不断。幸好她没有得到更高的份位,否则恐怕会生出窥探后位的野心来。
  付贤妃察言观色,忙道:“小孩子家家的,不懂得说话。我们皇后娘娘天生丽质母仪天下,岂是李娘娘可以比拟的。”
  淳和公主吐了吐舌头,起身敛礼道歉:“是芙儿的错,娘娘就原谅我这一回。”
  而曹皇后怎么会和她计较,她赞自己年轻的心意是好的,只是找错了对象而已。
  “淳和快起来,本宫没有怪你的意思。”曹皇后笑道:“本宫的问题,淳和还没答我。”
  近一两年来,付贤妃来长乐宫越发勤了,时常打发淳和送一些时令鲜果之类的过来。她是个什么心思,曹皇后怎会不知。
  淳和公主的年纪,已经可以相看亲事了。
  一个庶出公主,除了加了封号外,庆隆帝也没有特别宠爱。她的婚事,可不就落在了曹皇后的身上吗?
  无论是民间还是皇宫里,庶女的婚事,向来由嫡母做主的多。
  横竖这几日,曹皇后定不下心,不如就挑明了此事,替淳和相看相看驸马,转移一下心思。
  淳和公主生得娇俏玲珑,屈膝答道:“回娘娘的话,芙儿今年刚刚过了十三岁的生日。”
  “原来是大姑娘了。”曹皇后感慨道:“孩子们都大了,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
  她侧身看着付贤妃,问道:“不知道,贤妃娘娘是怎么个想法?在驸马的人选上,可有现成的?”
  付贤妃一向对她亲近,且不论是存着什么心思,这份善意总是一直都在。淳和公主的婚事,曹皇后打算成全于她。
  若有了什么合适的人选,就由她来赐婚,也给付贤妃添一份脸面。
  闻弦歌而知雅意,付贤妃忙起身致谢,道:“臣妾替芙儿谢过娘娘。娘娘掌着六宫,还惦记着她的婚事,实在是感激不尽。”
  曹皇后能主动提出这件事,实在是出乎她的预料。
  就算在民间,嫡母要拿捏庶女的婚事,那也是常见的事。
  “我们作伴多年,你哪里需要跟我客气这些。”曹皇后笑得淡然,道:“回头你们看好了人选,来跟我说一声就是。在我这里,不必拘着。”
  她嫁给庆隆帝,本就只是家族需要,而非两情相悦。
  既未爱过,如何生妒?
  别说他如今是皇帝,就算是太子,也少不了侧妃美人。曹皇后所在乎的,一向只是自己的子女。
  付贤妃母女安分守己,她何苦去为难对方。
  有了她的话,付贤妃便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忙拉着淳和公主一起道谢。
  曹皇后让侍女将两人扶起,吩咐道:“去剥一盘石榴来,我们边吃便说说话。”她有意留着两人,来打发时间。
  只是,随着石榴一起呈上的,还有一个在她预料之中,却万万不想听见的消息。
  她的贴身侍女山梅端着一个水晶碟子上来,上面盛着晶莹剔透如同红宝石一样惹人喜爱的石榴籽。
  不过,熟悉她的人,从她微微下垂的嘴角,能看出她此刻肃然的心情。
  曹皇后心头一紧,端起手边的一杯茶放在唇边,慢慢品着。
  “娘娘,”山梅将碟子放在案几之上,屈膝禀道:“皇上从太庙送回来了一份祈福的祷文,刚到了延庆宫中。太后娘娘打发人来,请您过去一趟。”
  祈福祷文?
  在每年一度的祭祖中,并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曹皇后垂下眼眸,竭力遏制着双手不要颤抖,将手中的茶杯轻轻地放回到案几之上。
  “既是太后娘娘有请,臣妾就带芙儿告辞了。”付贤妃连忙起身。眼看着曹皇后有事,她不能如此不识相。
  曹皇后颔首应了,着人将她们母女送出了宫。
  “你先打发人去延庆宫说一声,我换了衣服就来。”曹皇后坐在妆台前,由侍女伺候着梳了一个高髻,换上一件宽袖滚金边长袍,华贵而端庄。
  山梅伺候着她收拾妥当,让房中的其他侍女下去,替曹皇后准备出行的凤辇。
  房中,就只剩下她们两人。
  “娘娘,送祈福祷文回来的,是方翰林。”山梅轻声禀道。
  果然是他。
  曹皇后放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叹道:“走吧。”既是命运弄人,她躲也躲不过去,只能迎头而上。
  替卫亦馨出主意的,究竟是何方高人?
  恐怕,自己若能成功扶齐王登基,这位高人就会现身出来索取回报了吧。
  罢了,将来的事,也无须想得太多。
  眼下的局势,太子和齐王看起来势均力敌。但太子正在赈灾有功,正在返京的路上。一旦抵京,保太子党就会有所动作,绝不会坐视齐王做大。
  关景焕已然旗帜鲜明地站在了太子麾下,唯一能和他抗衡的朱自厚却未曾表态。
  齐王,必须在太子返京前,建立起能足够和太子抗衡的班底,方才能站稳脚跟。而这一切,正是系于方孰玉一身。
  凤辇到了延庆宫门外停下,看着面前的台阶,曹皇后暗地里吸了一口气,提着裙子缓步而上。
  “皇后娘娘驾到。”门口的内侍高声通报。
  进了延庆宫,曹皇后先给肖太后见了礼,肖太后赐座。
  “太史局夜观星象,测出朱雀井宿反冲,方才引得天下涝灾、疫症先后而至。”肖太后道:“皇上做了祈福祷文,你我二人需各抄录一份,让方翰林再送回太庙。”
  若不是曹皇后知道,这背后是卫亦馨得了那位高人的指点,而做的手脚。她只怕都会信了这个极其合理的理由,认为这是为了祈福祭天的大事。
  她的双手在小腹前交握,对着立在殿中的方孰玉微微欠身,道:“辛苦方翰林。”
 
  ☆、第六百八十七章 惊雷
 
  方孰玉拱手见礼:“不敢当皇后娘娘一句辛苦。”
  见完礼,他直起身子,挺拔如修竹,目不斜视。
  他见到曹皇后的时间并不多,这还是头一回,两人距离得这样近。但属于他们的往事,早已尘封。如今,这里只有皇后和臣子,再无其他。
  太庙距离洛阳城,就算快马加鞭,也要足足半日功夫。
  方孰玉是护送祈福祷文回皇城,有侍卫护送,到了京城已是午后。再入了皇城,进到延庆宫里,又过了小半个时辰。
  太阳斜斜的照射进大殿之内,在明砖上反射出金色的光晕。
  “方翰林,你且回府去歇着。”肖太后道:“明日再进宫来,取哀家与皇后的祈福祷文。”
  “是。”方孰玉恭声告退。
  他奉旨护送祈福祷文,进入洛阳城后直奔皇宫,还未来得及回家。
  夕阳西下,将天边堆积的云层染出五彩的颜色,灿烂霞光。
  方锦书坐在廊下,左手拿着绣绷,正在专心致志地绣着一副松下童子图,这是她打算送给方梓泉的荷包图样。
  “姑娘。”
  芳菲脚步匆匆地走过来,声音发紧。
  “怎么了?”方锦书抬头看着她。
  “姑娘,”芳菲在原地屈膝见礼:“您听了可别着急。”
  “到底怎么了?”
  “婢子有事要禀,还请姑娘回房。”芳菲道。
  翠微院里的人,经过方锦书的清理,与花嬷嬷的调教,如今的都是踏实做事不胡乱嚼舌忠仆。
  这种情况下,芳菲仍然如此慎重,让方锦书心头突地一跳。
  回到房里,芳菲返身关上了房门,低声禀道:“姑娘,老爷回来了。”
  什么?!
  这句原本平淡无奇的话,无异于一道惊雷,在方锦书的脑中炸开。炸得她的身子在原地晃了一晃,指尖传来一阵疼痛。
  “姑娘。”芳菲忙扶着她,将她手里拿着的绣绷取走,捏住她冒出血珠的指尖。
  她正要掏出丝帕替她包扎伤口,方锦书却一下子抽回了手,抓住她的衣襟问道:“父亲,当真回来了?”
  方锦书眼里的光芒,肉眼可见的黯淡了下去,却闪着希冀的光芒。
  或许,是她听错了?
  可芳菲的话,彻底粉碎了她的幻想。
  “姑娘,是老爷回来了。”
  芳菲知道这件事对方锦书的重要性,就算再不忍,她也要如实告知。
  “是吗?”
  方锦书喃喃自语,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脊髓一般,缓缓倒在椅背上。她筹谋了这么久,隐忍了这么久,所迎来的,竟然是失败吗?
  这个打击实在是太大。
  原本以为已经尘埃落定之事,笃定能改变方家命运的事,就这样化为泡影。
  大喜大悲,饶是方锦书两世为人,也受不了这样的精神冲击。
  “姑娘,姑娘。”
  看着她眼眸中所透出的死气,芳菲再顾不得主仆尊卑之别,摇着方锦书的胳膊道:“您可千万别吓婢子,快醒醒!”
  方锦书望了她一眼,眼里却没有芳菲。
  她的目光,透过芳菲,投向了虚空之中,没有焦点。
  “姑娘!”
  这样的方锦书,芳菲还从未见过。
  她从来都是那样淡淡的笑着,随手解决着一件又一件棘手之事。很多在自己看来毫无头绪之事,姑娘轻轻地拎起一根线头,就能理得清清楚楚。
  每当自己心头没底时,哪怕只是看见姑娘的背影,就能安心。
  可越是这样,眼前的姑娘越是让她心头发慌。
  芳菲急得起了一身的汗,扶着方锦书在榻上躺下。她在屋中转了几圈,忽地拔腿进了净房,拧了一根清水浸湿的罗帕出来。
  “姑娘。”
  芳菲咬咬牙,将整张罗帕覆上方锦书的面容之上。
  入秋后的气温已经有些凉意,罗帕上的清水带来的寒意,让方锦书浑身一个激灵。
  见她的眼神恢复清明,芳菲在榻边跪下,道:“姑娘,婢子擅自做主了,还望姑娘恕罪。”
  “只是,眼下还不到放弃的时候啊,姑娘!”
  芳菲并不知道方锦书在谋划着什么,她只知道,这个时候,她必须叫醒姑娘。
  方锦书猛然从榻上坐起,一把扯下那张湿罗帕,道:“你做得对!快,替我挽了头发,我去见父亲。”
  她真是被迷了心!
  要不是芳菲,她真的是追悔莫及。
  将父亲从太庙弄回来的,毫无疑问,一定是卫亦馨。
  而自己,怎能放弃?
  她必须阻止这件事,跟父亲痛陈利害。就算是暴露了她自己的身份,也在所不惜。
  “好。”
  芳菲连忙应了,手脚麻利地替她挽了一个简单大方的圆髻,取了一根簪子固定住。
  见芳菲扶着方锦书出门,春雨上前禀道:“姑娘,老爷回来后,回了明玉院一趟,眼下去了书房。”
  这是芳菲得知方孰玉回来的消息后,就让春雨留意着他的动静。所以,这会才能及时禀报。
  “做得好。”
  方锦书应了一声,脚步匆匆地朝着书房而去。
  她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手心后背全是汗。被这秋风一吹,激起了一身寒意,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姑娘,要不要加一件披风再去?”芳菲担忧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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