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锦——天际舟
时间:2019-01-07 10:11:24

  跟随着王府下人进入酒楼,权墨冼用余光一扫,便见到了几张熟面孔。
  这座酒楼虽然名气不如醉白楼大,却因为距离六部衙门不远,环境还算雅致。在此或用饭、或请客、或小聚的官吏不少。
  他微微点头示意,将一众质疑、探询、猜测的目光抛在脑后,上了二楼。二楼空无一人,想来齐王因为此次见面,将整层二楼包下。
  闹得如此大的动静,又特地选在这个地方,齐王的用意,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无非是要昭告所有人,已经将朝中最有前途的、庆隆帝一手提拔起来的青年官员,收入麾下罢了。
  “王爷。”权墨冼拱手见礼。
  齐王清风朗月地一笑,从主位前起身,走到他跟前热情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子玄总算是来了!本王盼了好些日子,总不见你上门,只好特地设宴相请。”
  “这里实在是粗陋,还望子玄莫怪。”他这番话,可算是折节下交:“你若有闲,还是时不时来王府里小聚为好,本王方能好生招待。”
  “王爷一番好意,在下心领。”权墨冼冷声道:“只是下官与王爷之间,并非上下级、亦非同僚,还是保持距离为佳。”
  什么?
  齐王一惊,转瞬心头火气。
  这个人,变脸未免也太快了些!
  想当日在王府,他求赐婚之时,对自己的态度是何其恭敬,甚至恭维。
  这才多久?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以为他是谁,以为求到了赐婚,就能万事大吉了吗?
  齐王的脸黑如锅底,五指微张,恨不得一掌捏死眼前这个过河拆桥的小人!
  自己在当日真是眼瞎,竟然信了这个无耻之徒。原来他在洛阳城里的坏名声,事出有因。
  “无耻!”
  齐王怒喝一声,踏前一步。跟在他身后的亲卫见王爷发怒,“锵锵”几声,宝剑出鞘,划出呼啸风声,剑指权墨冼。
  楼下诸位正侧耳听着动静,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动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权墨冼,不是已经投了齐王吗?
  怎么这才刚刚上去,就闹得如此不愉快。
  难道,传言不实?
  酒楼大堂齐齐一静,众人屏住呼吸,凝神倾听。
  这其中蕴藏着的意味,真的让人看不懂了。
  二楼上,权墨冼洒然一笑,面对着这凌冽剑光夷然不惧,笑道:“敢问王爷,下官如何无耻?”
  他的声音有些大,连酒楼大堂中都隐约能听见。
  这一下,大堂中人齐齐吸了一口凉气,惊叹与权墨冼的大胆。
  他所顶撞的,可不是什么没有实权的皇子,而是当朝能与太子分庭抗礼的齐王,曹皇后的嫡长子。
  而权墨冼是什么人,不过是刑部区区一名五品官员罢了。
  他得到的赐婚,正是曹皇后所下懿旨,未来的岳丈更是齐王府詹事。
  齐王在此大张旗鼓设宴的目的,一干人等心知肚明。
  原以为,会见到齐王礼贤下士,权墨冼感激不尽的其乐融融局面。怎料到,竟然会出现这等情形。
  权墨冼公然不给齐王颜面,难道,那道赐婚懿旨,其中有什么别的猫腻?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
  越是聪明人,便想得越多一些。
  来回仔细地琢磨几次,便越发觉得这件事并不简单。
  二楼上,齐王死死地盯着权墨冼看了半晌,不怒反笑。
  “哈哈哈,本王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竭力控制着面上的神情,但抖动的面颊肌肉,仍然出卖了他内心的愤怒。
  权墨冼并不在意,迎着宝剑的锋芒,缓缓举步来到桌边。他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面上快速写下一行字。
  他这番举动,让齐王的亲卫们摸不着头脑,只拿眼看着自家主子。
  见齐王并未有指令,指着权墨冼的宝剑,也只得跟随他而移动。看上去,倒像是在簇拥着他一般。
  齐王收敛着努力,走过去瞥了一眼权墨冼用茶水写下的字,用质询的目光看着他。
  只见权墨冼双手作揖,道:“下官承蒙王爷错爱,赏给在下一个‘克夫’的妻子。此等美意,下官领教了!”
  “下官告辞!”
  说罢,他干净利落地一个转身,离开二楼。
  他下楼很快,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出现在楼梯口处。人们一怔,画面如同静止了一般,气氛有些微妙。
  权墨冼脚步一顿,目光缓缓扫过齐刷刷看过来的众人,丝毫没有退缩、避忌。
  “啊!来来来,喝酒。”有人率先打破了这份尴尬的沉默,朝着同伴举杯。
  “哦,哦,对!”同伴猛然一拍脑门,道:“今日这桌菜,味道做得特别好,适合下酒。”
  大堂里,瞬间又恢复了热闹。
  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一般,你来我往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权墨冼勾了勾唇角,负手信步离开,身姿如松。
  二楼上,齐王亲卫里的心腹凑到他耳边,低声问道:“王爷,就这么放他走了?”
  齐王摇摇头:“你不知道,他刚刚写了什么。”
 
  ☆、第七百六十八章 百利而无一害
 
  齐王大掌一挥,道:“是我突然遣人来请,不能全怪在子玄身上。”颇为大度,皇子风范尽显。
  权墨冼在席上深深跪拜:“下官谢过王爷不罪之恩。”
  齐王起身,双手将他托起,道:“子玄不必客气,我们要做的是大事,不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王爷英明!”
  两人重新入席坐定,齐王双手击掌,笑道:“只是可惜了那桌酒菜!今夜,本王要与子玄不醉不归!”
  一名青衣侍女端着托盘进来,将酒菜一一放置在案几之上。
  她的青丝如瀑,在脑后倾泻而下,一对白玉耳坠衬得她的耳珠如珍珠一般小巧润泽。一袭合体的缎面青衣,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段紧紧包裹着。
  这通身的装扮丝毫不露,唯一的装饰仅仅那对耳坠。
  可她欺霜赛雪的皓腕、白皙修长的脖颈、花瓣一样柔软粉嫩的唇瓣。在一举一动之间,散发着惑人的魅力。
  酒是好酒,散发着醇厚的酒香。
  菜是好菜,光是看着就能令人口舌生津。
  然而,有这名青衣侍女在,使得这桌酒菜都失去了颜色。
  权墨冼的目光,从她纤细的玉指、不足一握的手腕,一直爬到了她的面颊之上,最后停留在她鼓鼓囊囊的胸部。
  “子玄?”
  齐王举杯,好笑地看着他。
  权墨冼好色,他并不意外。毕竟,他至今还在宝昌公主府上出入,牵扯不清。特意准备这名女子,也是为了试探于他。
  “哦。”权墨冼猛然醒过神来,颇有些不好意思道:“下官眼界有限,让王爷见笑了。”
  齐王摆摆手让青衣侍女退下,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乃天性,有何见笑之处?”
  他冲着青衣侍女退下之处抬了抬下巴,戏谑地问道:“你觉得,此女比之宝昌如何?”
  男人之间,以色为媒,乃是最快拉近距离的法子,齐王深谙此道。
  宝昌公主是太子的妹妹,本就是两个阵营。以他的身份,拿来打趣一二虽显轻佻,却也能让权墨冼感到他的亲密。
  权墨冼摇摇头,道:“公主毕竟是公主,哪里有普通女子便利。”
  齐王的唇边扯出一抹男人都懂的暧昧微笑,道:“看来,子玄是深知其味啊。那么,与方家四姑娘比,又如何?”
  权墨冼笑道:“四姑娘,贤惠大度,且擅长经营之道,是做妻子的不二人选。”
  “哈哈,”齐王笑道:“本王还怕子玄脸嫩,没想到却是花丛老手。”
  他端起一杯酒道:“多少男子都想不明白,家里妻不是妻,妾不是妾,闹得后宅不宁。却不知,妻子就是妻子,延绵子嗣教养子女;妾用来赏玩即可,断断不可当了真。”
  齐王谈起妻妾来头头是道,他也正是这般治理后宅。王妃侧妃美妾通房,各安其事井井有条,比太子后院强了不知多少。
  这也是,他一向引以为傲之处。
  “下官受教。”权墨冼拱手:“这妻妾平衡之道,在下还要多多向王爷取经才好。”
  “子玄说笑了,你在妻妾之外,还有公主。”他眨了眨眼,笑道:“在这上面,可比本王要厉害上一筹。”
  权墨冼忙谦虚一番。
  谈论了风月,两人之间的关系陡然拉近不少。一边饮酒一边吃菜,气氛融洽。
  “在这里,子玄可畅所欲言。”齐王放下酒杯,傲然道:“府里旁的地方,本王不敢夸口。但在此处,你我说的话,不会入第三人的耳。”
  “今夜你来我府上之事,就连骁骑卫也不会知晓。”
  影卫、骁骑卫,这两大只对皇上忠心的组织,一明一暗,让朝堂中人闻风色变。
  但齐王毕竟是王爷,乃是尊贵的凤子龙孙。
  为了让庆隆帝放心,王府里有影卫的存在。但他想要保密之事,就能保密。
  权墨冼搁好筷子,正襟危坐道:“王爷,下官在酒楼为何要那样做,想必您已经都猜出来了。”
  “下官并非惧怕排挤,亦绝非不愿旗帜鲜明地为王爷摇旗呐喊。”他缓缓道:“刑部是太子一派的天下。下官想要收拢人心,替王爷效力,一个纯臣的身份才具有号召力。”
  齐王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这个理由,虽然说得通,却不够解释权墨冼要公然与他反目。
  “我已经发现了顾尚书的一些行为,但尚且没有掌握到罪证。”权墨冼道:“所以,下官想求王爷一件事。”
  “哦?何事。”齐王转动着手里的酒杯,缓缓问道。
  “明日,下官将去南市一趟,希望王爷也去。”权墨冼道:“在那里,王爷命人教训下官一顿,吃些苦头才好。”
  苦肉计?
  齐王听罢,眼睛一亮。
  随即他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你原本就受过伤,又一心替本王办事,怎么打的下手。”
  权墨冼笑道:“下官皮粗肉糙的,挨顿打算得了什么。在下没有别的本事,若能替王爷扳倒顾尚书,才敢在王爷面前露脸。”
  他这番表忠心的话,齐王听得多了。
  但这个允诺,却让齐王有些惊喜。他一个小小五品官,竟然敢在他面前夸下海口,扬言要扳倒堂堂三品重臣?
  这,有点意思。
  齐王的面上,习惯性地挂着笑容,心头却来回地思量着。
  这件事,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
  他付出了什么?
  不过是之前在酒楼时,被权墨冼当众顶撞的颜面罢了。
  他摆出招揽的姿态,反被拒绝,对他会造成一定的影响。但这份影响,足可用旁的法子弥补。
  此外,众人都知道权墨冼是由曹皇后赐婚,他翻脸不认人,会承受更多的非议诟病。
  这些许付出,实在不值一提。
  那么,能收获什么?
  一个可能扳倒顾尚书的机会,一颗安插进刑部的钉子,一个优秀青年官员的忠心。
  “好!”齐王拍案笑道:“子玄能有此志向,本王怎会不成全于你?如此,本王就等着子玄的好消息。”
  “眼下子玄所受的委屈,日后一定弥补于你。”他允诺道:“这样大的功劳,待大势已定后,定当重酬。”
  “王爷言重了!”
 
  ☆、第七百六十九章 琴语
 
  权墨冼拱手道:“下官辅佐王爷,不图名利。只因为您才是,那位能给天下苍生带来福祉的主人。”
  这话说得齐王心里熨帖之极,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起。
  权墨冼的年轻虽轻,但其能力早已获得朝野上下的一致认可。被这样的良才认主,这样的感觉比三伏天喝一碗甘泉还要满足。
  下午被顶撞时的恼怒,已经所剩无几。
  两人相谈甚欢,两刻钟之后,权墨冼拱手道:“王爷若有差遣,尽管差人来吩咐下官便是。此时天色已晚,在下需在坊门关闭前赶回。”
  他来此掩饰了行迹,若过了关坊门的时刻,无论是出示腰牌、还是就近落脚,第二日都必瞒不住。
  “乃是正理。”齐王道:“本王也不必找你,你好好办事,本王静候佳音。”
  他招来一名亲卫,吩咐道:“好好送子玄回去,务必不能惊动了旁人。”权墨冼拱手告辞。
  亲卫引着权墨冼到一道不起眼的门边,做了个请的手势:“大人请上轿。”
  这顶轿子十分普通,黑布油棚,没有任何装饰。就跟街边那些,等着临时雇佣的轿子一模一样,连轿夫也是普通装扮。
  权墨冼撩起轿帘,目光停留了几息,右手一顿,转身道:“替我谢过你们王爷。”
  他看到的,轿子里正是之前见过的那名青衣侍女。
  齐王送她到自己身旁,其用意不问可知。无非是想,通过这名女子掌握自己的动向罢了。怪不得,他说得那样大方,确实也不用找自己。
  有她在权家,齐王想要什么消息得不到?
  权墨冼心头一阵冷笑,齐王确实是比太子更好的选择。但是,只是两人相较而言罢了。
  疑心生暗鬼。
  试图用女色来控制臣下,委实不算什么高明的手段。
  他并不想收这名侍女,然而刚刚才对齐王表过忠心,也佯装出对这女子十分感兴趣的模样。若是不收,只会影响他接下来的布局。
  区区一名女子而已,他还不放在心上。
  何况,家里已经有了一位来历不明的表姑娘,再多一人他也不怕。
  所谓虱子多了不痒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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