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锦——天际舟
时间:2019-01-07 10:11:24

  这些想法,不过是在他的转念之间。道过谢,他便转身上了轿。
  这顶轿子外面看起来不甚出奇,里面却甚为宽敞。
  地面上,铺了一块枣红色的长绒地垫。座椅用金丝绒铺就,上面放了一个弹墨迎枕。都用檀香细细熏过,奢华、舒适。
  青衣侍女跪坐在长绒地垫上,见到权墨冼上轿,俯首见礼:“婢子琴语,见过大人。”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尽黑,远处的灯光从轿帘的缝隙中透进来,衬得她露出来的一段粉颈益发欺霜赛雪,白得惊心动魄。
  “起来吧。”
  权墨冼端坐于轿中,示意起轿。
  抬轿的两人配合得十分好,平稳异常,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他看着琴语,问道:“王爷,可有何吩咐?”
  “回大人的话,王爷说,让婢子好好伺候大人便是。”
  “是吗?”权墨冼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伸手将她的下巴抬起,道:“你先去伺候我母亲。待我成了亲,你再来伺候我。”
  说着,右手在她的面颊上缓缓滑过:“你乖乖听话,必不会亏待了你。”
  他的手有些粗糙,拂过琴语面颊的触感,令她脸红心跳,忙低声应了。
  在齐王府里,类似她这样的女子还有好些个。
  都是自幼被王府的管事给采买了,养在京郊的别院里。并找了人,来教授她们琴棋书画,与伺候男人的功夫,还有如何刺探消息。
  待她们及笄之后,就陆续被挑选进王府里做丫鬟,实则是备着齐王送人。
  那些同她一道长大的女孩儿,已经走了一多半。
  有的被送给年过半百的老人,有的送走后被家中主母暗中虐待。还有的,则被送到遥远的边陲,伺候那里的将军。
  像她这样,能被送给权墨冼这样年轻有为、且面目俊朗的官员,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随着轿子前行,权墨冼双手扶膝,闭目沉思着。
  琴语偷眼看着他的身影,坚毅的下巴轮廓,在这片昏暗之中显得特别明显。
  这样的男人,听说还是被宝昌公主青睐有加的男人,果然具有不一般的魅力。她想着学到的那些技巧,不由有些想入非非。
  晚上行人稀少,约莫两刻钟的功夫,轿子就在权家门口停下。
  琴语当先下了轿,伸手将权墨冼扶出来。
  在她抬手之间,有暗香盈袖。
  闻着鼻端传来的香味,权墨冼不由一笑。
  齐王对他,也称得上重视了。他相信,类似琴语这样的女子,王府里当然不止一个。而琴语,在其中也应该算是佼佼者。
  他想的没错,在同一批女孩中,琴语是其中最为出色的。她弹得一手好琴,还擅长茶艺、烹饪、女红,诗词书画更不必提。
  比青楼女子多了一份从容优雅、比扬州瘦马多了一种端庄自持。
  “你随我来。”权墨冼带着她,朝着权大娘的院子而去。
  如今时辰已晚,权大娘已经歇下。
  看门的婆子瞧见权墨冼,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身后的琴语一番。这什么情况,公子怎么会突然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女人?
  “你领她去大丫鬟的房里歇下,明儿一早给母亲请安,伺候母亲起居。”
  权家眼下住的院落不大,但因为主子不多,好些房间都空着。如今在权大娘身边伺候的,也就两个大丫鬟而已。
  婆子应了,打着灯笼要带琴语下去。
  “婢子拜别大人。”琴语盈盈下拜,含羞带怯地撇了他一样,方才转身离去。
  她的脚步缓慢,仿佛连背影都在诉说着她的依恋。
  权墨冼抚着下巴笑了起来,这样好的一颗棋子,他得好好想想该怎么用。
  可不能暴残天物,辜负了齐王的一番好意。
  “公子。”海峰拧了一张热巾子给他,不无担忧道:“公子您今儿这样做,难道不怕四姑娘生气?”
  在酒楼时,权墨冼可是借着方锦书“克夫”的名声,来拒绝齐王的宴请。
  大庭广众之下,这番话定然会流传开去。
 
  ☆、第七百七十章 思春?
 
  权墨冼手上的动作一顿,有些心虚道:“她不会介意的。锦书那么聪慧,怎会想不到?”
  话虽如此说,在他心里也果真如此认定。但没来由的,他竟有些害怕见到她。
  海峰稀奇的看着自家公子,把想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从他被刘管家买来,做了权墨冼身边的长随起,他就一直崇拜着权墨冼。自家公子在面对任何事情时,从来不妥协、不后退,最后成功解决。
  唯有一次惨痛的失败,便是被人算计,导致大少奶奶惨死。
  但那次之后,他亲眼看见,公子越来越成熟,行事也越发滴水不漏,喜怒不露于色。
  可是,只要碰见这位方家四姑娘,公子就开始变得有些奇怪。
  只有在她面前,公子才重新揭下面具,活得像他那个年纪的男子。
  “公子,时辰不早了,早些歇着可好?”海峰替他铺好了床,问道。
  权墨冼摆摆手,道:“我写一封信,明儿你买上一盒桂花糕,去一趟货行交给杨柳,请她带给四姑娘。”
  做戏就要做全套。
  既然他摆明了对这桩御赐婚事不满的态度,就不能让下人正大光明地上方家去。
  在朝野之间,翁婿之间分持两种政治立场的,比比皆是。方孰玉站在齐王麾下,他仍然做他的纯臣,这没什么不好。
  要紧的是,方锦书要明白他的苦衷才好。
  原本他要寻机跟方锦书言明这其中关窍,不料齐王如此沉不住气,他便只好先斩后奏。
  他站在书案后,凝神半晌才下笔。
  一向运笔如飞的他,此刻却提笔如有千金重,一个字一个字写来,格外缓慢。
  好不容易才写好一封信,他看了半晌,又揉作一团,扔到地上。
  这样写,好像太简单了,显得有些敷衍。要是她感受不到自己的诚意,生气了可怎么是好?
  过了片刻,才写好另外一封。
  好像,又过于啰嗦了些?再重来!
  海峰替他磨着墨,心里憋着笑。公子这幅模样,实在是太好笑了。
  有个词叫什么来着,思春?
  他没读过书,也就只能想到这个词最为贴切。
  幸好权墨冼不知道他的所思所想,如此来回反复了几次,才终于写好了一封自己觉得还不错的。
  权墨冼打了个哈欠,算了就这样吧!自己堂堂大好男儿,可不能怕了妻子。
  可他刚这样想完,又不放心地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才装入信封。亲手用红漆封好,交给海峰,叮嘱道:“明儿一定要送到。”
  “公子您就放心吧,小人什么时候让您失望过。”
  海峰努力忍着笑,将信封贴身放好,蹲下身去收拾那些被权墨冼扔掉的纸团。
  公子在写奏疏的时候,也没有写废过如此之多。看来,方家四姑娘在公子心目中的地位,确实非同一般。
  做完这一切,权墨冼总算能安心睡去。
  他胸有成竹,且对未来充满了期望,自然能睡得安心。
  可在齐王府里有一人,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卫亦馨躺在床上,却睡意全无。心中就好像被塞了一把稻草,乱糟糟地无从梳理。
  她猛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床幔上精致华美的刺绣,叫道:“来人!”
  “郡主。”
  晓雨忙从脚榻上坐起,应道:“婢子在。”
  她用一支珍珠流苏金钩将帐幔挂起,在床边弯腰问道:“郡主可是觉得口渴了,婢子去拿茶水来。”
  卫亦馨摇摇头,道:“扶我起来。”
  既然毫无睡意,她也就不再勉强。
  晓雨心头有些担忧,这已经不是第一次,郡主晚上睡不着了。可她只是名侍女,端成郡主向来说一不二,她不敢劝阻。
  她拿过一件外袍替卫亦馨罩上,轻声问道:“郡主想要去外面走走吗?”
  卫亦馨轻轻“嗯”了一声,举步朝外面走去。
  白日里下过一场细雨,洗去了夏日的燥热与尘埃。这时的夜很美,空气中水汽充盈丰沛,草木上挂着晶莹的露珠。
  晓雨扶着卫亦馨:“郡主仔细脚下,别湿了鞋。”
  卫亦馨脚上所穿的,是一双精美的绣花鞋,却经不起风霜。
  “我就在廊下坐坐。”卫亦馨道。
  晓雨端了一张椅子出来,扶着她坐下,再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她手上。
  夜空中的云层很低,月亮隐隐约约地露出半张脸来,万籁俱寂。
  卫亦馨出神地看着月亮,想着心事。
  自从在庆功宴上,太子提前出现在大殿之后,事情就好像脱了轨。
  方锦书此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明明布好了局,就等方家入榖,等方锦书落入火坑后,她再出手。
  明明,对那桩婚事,方家上下明明都很高兴,方锦书自己也都是极愿意的。看她在那几日出门采买,就能看得出来。
  在之前,方锦书因为名声有碍,已经许久未曾出门。
  可是,肖沛的案子提前事发,还被刑部上门拿人。来的,还是那名在前世鼎鼎大名的奸臣权墨冼。
  这让卫亦馨看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算权墨冼与方家有旧,但那样一个人,怎会为方锦书所用?
  如今的权墨冼,虽然只是五品官,又在自己的算计下死了妻子、和宝昌公主有了暧昧不清的关系。
  但是,他行事果决、狠辣、不留后路,已经初露端倪。
  他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给父王难堪。又夜访王府,消除芥蒂。
  这样一个人,卫亦馨在前世就看不明白,不懂他的目标。
  若说他是因为出身寒门,便一心想要攫取权势,享受荣华富贵吧,他偏偏又生活清廉,不见豪奢。
  若说他想要名垂千古,博一个美名天下传,他身上被泼的污水却多得数不清,他甚至不屑于辩解一二。
  所以,他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卫亦馨自然不会想到,权墨冼的抱负,是要荡平天下不公之事,是要让弱小求告有门,衙门有路。
  她怎能理解如此崇高、忘我的目标?
  在她看来,所有的人做事,都是为了自己,不可能如此利他。
  就像她想不明白方锦书,也是因为方锦书一心只为了方家,并非为了自己而打算。
 
  ☆、第七百七十一章 苦衷
 
  枯坐了半晌,卫亦馨仍是没有头绪。
  唯一能令她感到安慰的是,其余事情仍如同她前世知道的那样,在按部就班的发生着。
  可是,仍然有一些不起眼的小事,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这些事情,她也是偶然间才得知,派人去一一查证之后,才知道竟然有这么多事情,都和她在前世所知的不一样了。
  而这些事,最大的也就是原本应该寿终正寝的老御史,奇迹般地挺过了上个冬日。最小的,是有一间市井之间的老板娘,关了店铺返乡。
  卫亦馨按着发痛的额角,清冽的空气也不能缓解她心头的郁结。
  她总觉得,这所有脱轨的一切,就好像被人慢慢编织的一张网,在朝她收拢。而她,就像是那网中的蝴蝶,扑腾着,试图去撕裂,挣脱。
  “啊!”
  卫亦馨捧着头大叫一声,鬓角浸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晓雨吓了一跳,忙蹲下身子:“郡主,郡主?您怎么样,婢子去请太医来瞧瞧。”
  齐王府里,太医院会派出太医在府里坐镇轮值。
  卫亦馨按着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摆手道:“不用。”
  自己的事自己知,她这是心病,非药能够医治。
  这大半夜的,惊动了太医就等于惊动了大半个王府。待太医诊完,却说不出病因之时,免不得要被人背后嘀咕几句。
  她一向是帝后面前的乖乖女,怎么能做这等事情。
  “婢子给您按按。”晓雨伸手,替卫亦馨缓缓按着太阳穴,尝试着劝阻道:“秋夜寒凉,廊下风大,郡主您千金的身子可受不住。”
  “不若,婢子给您准备一桶药浴,您泡泡解乏,也好睡觉。”
  卫亦馨允了,左右都是想不明白,还是让自己舒服一点。
  她不知道,她所想不明白的那些变化,有些是方锦书有意为之,用来混淆她的视听。有些则是因为她与方锦书的到来,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
  这些人,正因为微不足道,所以才能被轻易改变。
  就好像那名御史,之所以能安然度过上一个冬日,是因为苏良智在第一次上京时,替他看诊。这是因为方锦书,而间接产生的变化。
  而那个糕点铺子的老板娘,则是方锦书因为知晓她日后的命运,暗中资助了她,让她离开京城。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方锦书这样做,是要让卫亦馨习惯这种变化,习惯被改变的事实。
  林林总总的事件,和她、和方家有关的并不多。就算卫亦馨去一一求证,她也不怕。
  如此一来,卫亦馨总不会一直将眼睛盯在她的身上,而对这些事情视而不见。
  翌日,随着公鸡的第一声啼鸣,天色一点一点的亮了起来。洛阳城苏醒过来,新的一天又拉开了序幕。
  天空中,云层阴阴的压在人们的头顶,一轮秋雨正在酝酿着。
  “姑娘,请用茶。”芳芷端了一杯花草茶给方锦书,芳菲拿着一方罗帕替方锦书拭汗。
  此刻尚早,方锦书已经练完了一趟拳,入房内更衣。
  温热的茶水入喉,甚为熨帖。方锦书弯了弯嘴角,手脚麻利地换了一套家常的衣裙。
  在前世,她就很喜欢喝宁先生配制调理出来的花草茶,今生总算能正大光明的喝到同样的味道。
  自己可是百草味的股东哩!
  她心情愉悦地想着。
  换好衣服,她用罢了早饭,正要去明玉院里请安,春雨在外面禀道:“姑娘,今儿大夫人的心情,很是不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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