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海峰回禀:“公子,外面有两人打起来了。”
“打起来?”
“一人是进城售卖的猎户,另一人是南市酒楼里的伙计。猎户说,他卖了两只野狍子给酒楼,约好了出城时来结算银钱。伙计却说,他没有见到过什么野狍子。”
“猎户一急,便打了伙计一拳。伙计不服,叫了好几个人把那猎户给包围了。”
海峰说得两眼熠熠发亮,道:“那猎户是条好汉,对着好几人也丝毫不露怯。”
权墨冼挑了挑眉,听上去,这事不像是齐王所安排好的。他在心头,对那猎户起了好奇心,道:“我们出去看看。”
☆、第七百七十六章 和稀泥
“公子,您的官袍还未干。”海峰道。
权墨冼刚刚才淋了雨,嘴唇发白。他私心里,并不愿权墨冼出去管这趟闲事。他暗恨自己多嘴,没事夸什么猎户勇猛。
“让伙计送一套成衣来便是。”
这里是成衣店,售卖的都是提前制好的不同大小的成衣。
通常,人们会购买布料自行裁剪缝制,才得体合身,花样刺绣等也都是客人自己所喜欢的。但总有一些情况,是需要应急购买,考虑不了那么多。
比如外地来的客商,再比如权墨冼此时,还有请不起绣娘的普通老百姓,成衣店便应运而生。
成衣店也分不同的档次,比如徐家开设在西市的成衣店,就是针对普罗大众的。以面料结实耐穿,款式朴实、价格便宜。
而这家开设在南市的,从面料到刺绣等等,都要好上不止一筹,自然也就要贵上不少。
这样的成衣,因为价格,需求量并不大。
大户人家,谁还缺几个绣娘不成?所以,这家虽然名为成衣店,实际上最主要还是经营绸缎布匹。
但既然叫做成衣店,店里的成衣总是齐全。没多久,便送来了一套衣衫,海峰伺候着权墨冼换上。
耽搁了这么一会儿功夫,待权墨冼出现在门外之时,打架的两方已经被赶来的京兆府衙役给拖开。
猎户身形高大魁梧,背着一张硬弓,嘴角破了皮,一行鲜血蜿蜒而下。
但那几名酒楼的伙计更是凄惨,人人鼻青脸肿。
权墨冼袖手站在屋檐下,微微一笑。怪不得,连海峰都称赞这名猎户勇武,确实是条好汉子。
既然京兆府巡逻的衙役已经赶到,他且先看看。
“光天化日,为何聚众斗殴?”领头的衙役手持水火棍,沉声问道。
“回大老爷的话,”一名伙计机灵地凑上前去,道:“这人红口白牙地诬赖于我。明明没有的事,他非说扛了两只野狍子卖到我们酒楼。”
衙役久在南市巡街,与这些伙计都是相熟的,闻言点点头,用水火棍指着猎户问道:“你说你卖了野狍子,有何见证?”
猎户抱拳道:“回大老爷的话,我进城时天色尚早,交割野狍子后就离开了,给家里买些米粮带回去。”
“为何不当场银货两讫?”衙役问道。
猎户指着伙计道:“他说今日下雨,不知道有没有客人来吃。若卖出去了,再结账于我。”
“我根本就没有见过你!”伙计愤愤不平,揉着青肿的额角,道:“没有的事!”
另几名伙计也道:“我们这么大个酒楼,至于赖你两头野狍子?”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也就没想着留个凭据。”猎户道:“谁知道,你们就当真赖账了?”
这一下,双方各执一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分辨不清。
衙役听得头大,不耐烦地挥挥手,道:“都散了散了!既是谁都拿不出凭据,也没什么好说的。”
“那怎么成?”伙计痛的呲牙咧嘴,道:“我就白白挨了这顿打不成?”
“那你想怎地?”衙役问道:“随我去衙门一趟,让大人来分辨一二。”这种类似的纠纷,每天都要处理好几起。
只是这一起没有人证物证,他便想着和和稀泥,将这几人给赶了,稀里糊涂地完结了事。
百姓都是怕进衙门的,这样一吓,应该就能算了。
如他所愿,伙计明显瑟缩了一下,呐呐不敢言。
猎户愣了一下,四处张望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有说话。
眼看事态平息下来,衙役道:“那就这么着,不许再打架。”
他刚准备带着人离开,一名伙计却惊呼一声:“啊!狗子你咋啦,咋啦?”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约十五六岁的年轻伙计倒在地上,另一名抱着他一阵狂呼。
其余几名伙计一看,当场怒上心头,冲上前去揪住猎户的衣襟道:“你别走!狗子若出了事,要你以命来偿!”
衙役只觉得头大无比,赶过去一看,道:“人命要紧,快送医馆。”又扭头吩咐同僚:“将他给我拿下。”
猎户一怔,拔腿就跑。
“海峰!”权墨冼一下站直了身子,唤道。
“是!”
海峰听令,猛然窜了出去。几个起落之间,便拦住了猎户的去路。
众衙役这才反应过来,呼喝着从后面跟上,将他围了起来。
“跑什么?”衙役喘着气,拿出手里的铁链子,要将他锁起来。猎户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脚步急拐,想要冲出包围圈。
海峰跟了刘管家好几年,深得他的真传,手上功夫过硬。
一个要逃、一个要拦,当即便嘭嘭嘭地过了好几招,谁也没有占到上风。
后面的衙役赶上来,用铁链将他锁了,喝道:“跑什么跑?!走,带回衙门问话。”
“带他过来。”权墨冼道。
衙役一愣,其中有一名认出了权墨冼,拱手道:“见过权大人。”
权大人?
听到这个名字,其余的衙役纷纷松了一口气。无论权墨冼的名声如何,他在破案上的能力,无人能出其右。
“不要耽搁了伤情,”权墨冼道:“留几个人在此就行,其余的都送人去医馆。”
衙役们应了,分为两拨:一拨送狗子去医馆,另几人押着猎户往权墨冼这里来。
“你不是山中猎户。”权墨冼看了那名男子几眼,笃定道。
男子将头一梗,并不开腔。
“但你卖了两头野狍子给酒楼,乃是事实。”权墨冼继续。
男子虎躯一震:“你信我?”
权墨冼缓缓点头,又摇头道:“你不该打伤了人,更不该逃跑。”
“说吧,你是哪里人,姓甚名谁?”权墨冼问道。
“我……”男子将头偏向一侧,一言不发。
权墨冼端详了他半晌,对那几名衙役道:“把他交给我便是,需要问话的时候,我让人带去京兆府衙门里。”
他是刑部郎中,官阶虽高却管不到京兆府的头上。
但这些衙役想也没想,便拱手应了。
对他们这样的小衙役来说,权墨冼的官已经很大。有他的金字招牌在,他们有什么可担心的。
☆、第七百七十七章 无助
这烫手山芋有权墨冼接手,一众衙役再庆幸不过。
权墨冼挥了挥手,海峰牵着铁链将猎户带入房中,道:“店家,暂且借你一间雅室一用。”
店家忙躬身应了。
刑部的人要办案,他怎能拒绝。
进入室内,权墨冼沉声道:“堂堂大好七尺男儿,遇到事情怎能想着躲避?逃跑能解决问题吗,只会让你的罪更重。”
猎户抿了抿嘴,叹气道:“大人您高高在上,哪里懂得我们这些小民的苦衷。”
“你且说说看。”
猎户摇摇头:“我不能说。”
海峰喝道:“在你面前的,乃是刑部五品郎中权大人。你有什么冤屈,速速道来。”
猎户猛地抬头,眼里迸射出光来,问道:“果然是权大人?”
“莫非,我还诓你不成?”海峰反问道。
猎户一喜,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道:“大人,我是宋州人,姓吕,名双。”
权墨冼点了点头,道:“吕双,你可以说了。”
“大人,我从小力气就大,成家后跟着贺家商队做买卖,跑江南的船。手头上余钱虽不多,日子也过得不错。”
吕双回忆着,目中露出痛苦的神色,道:“谁知道,就在年前,一名无赖看上了我妻子,对她纠缠不休。”
“怕妻子出事,我连船都不敢跑了。我处处忍让,他越发无理。我一时气不过,将那无赖打了一顿,他便讹诈于我。”
“可恨那无赖与知县儿子是好友,两人勾结起来,逼迫我陪银子顶罪,还要逼我妻子与我和离。”
海峰听得目呲欲裂,嘭地一拳击在桌上,道:“还有这等事情!”
“唉,我一普通小民,如何与他们斗?”吕双虎目含泪:“为了这事,家中高堂也成天担惊受怕。我与妻子一商议,便离开了宋州,暂且在京城外落脚。”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怎会背井离乡,远离家中父老。
“如何想到来京城?”权墨冼问道。
“家中老父亲说,京城乃天子脚下,为非作歹者不敢乱来。”吕双又道:“贺家商队的管事也跟说我,当今天子圣明,洛阳城里更安全。”
“只是我们的银钱已被讹得所剩无几,只好在北邙山脚下的一处村子里找了一处空置的农舍,安顿下来。”
“所幸村子里的人听说了我们的遭遇后,都对我们很好。见我有几把力气,便让我跟着他们上山打猎。这么过了几个月平静的日子,没想到我今日又再次闯祸。”
他痛苦地抱着头:“我怎么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只是我妻子有了身孕,好不容易才猎得两头野狍子,就指望着换了银钱买些滋补的回家,给她好好补补。”
“她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头。我对不起她。”
“你不必自责。”权墨冼道:“错不在你。”
“可是,那名伙计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我……”吕双捂住脸,热泪从指缝中流出来。偌大一条汉子,此刻无助的像个孩子。
他想不通,自己老老实实地过日子,没招谁惹谁,老天爷怎么就不肯放过他?
以为能重新开始,妻子也有了身孕。
日子再难,也总算是有了奔头。
背井离乡又怎样,他有一身好力气,人还年轻。总想着,能给妻儿一个安稳的日子。
“所以,你才想要逃跑?”权墨冼问道。
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这场景,与之前那场噩梦何其相似。
他将人打伤,对方趁机贴上来,以被打为理由,一边敲骨吸髓,一边肖想她的妻子。
他花费了莫大的决心和勇气,才获得重新开始的机会。
难道,又要被打回原形吗?
若果真如此,他又能怎么办?这回,可是被衙役当场抓获。
他怎样都可以,可是,他的妻子又该怎么办?她才刚刚有孕,又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怎样才能生存下去?
若再有不怀好意之人窥探,她又该怎样保护自己。
想到这些,几乎将他击垮。
不!
自己怎能认输。
眼下这位权大人的名声,他来京城不算久,也略有耳闻。
听闻,他替百姓做主,伸冤叫屈,令真相大白。
在老百姓的心中,那些世家重臣刻意往权墨冼身上泼的污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秉公办案,不畏权贵。
肖沛一案,他都敢带人去齐王府拿人,让百姓称赞。
“大人,求您救我!”
这是吕双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
权墨冼示意,让海峰将他扶起,温言道:“你别急,那名伙计没什么大事。”
“大人怎地知道?”吕双不敢置信地抬头问道。
他以为自己坠入了深渊,但权墨冼这句话却让他重见光明。
权墨冼笑了笑,道:“此事,不难推测。”
“你头一回卖野物没有经验,想必那伙计也都看出来了,便合起伙来蒙骗于你。两个野狍子,能抵得上他们两三个月的例钱,便起了贪心。”
“他们人多,一口咬定并没有这回事,你也是无法。”权墨冼顿了顿,道:“那酒楼掌柜或许也知道这事。但伙计们卖给他想必便宜,反正与他没有干系,他干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不清楚,他们却知道,一旦闹起来,定会惊动巡街衙役。”
“你没有证据,衙役为了平息事态,一定是让各自散开。”权墨冼道:“只是他们没有估到,你的力气那般大,会将他们打伤。那名伙计装死,多半就是气不过,想要吓唬你。”
“当真?”吕双喃喃道:“我就怕一时失手,或者他又勒索银钱。”
事已至此,那两只野狍子的下落对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他最怕的,是对方贴上来纠缠讹诈,旧事重演。
权墨冼安抚他道:“不会的,我让衙役跟着去了医馆验伤。他的伤情,大夫不敢胡说。”
“你就放心好了。”海峰道:“我看见,那名伙计在被抬走的时候,呼吸正常面色红润,明显是在装晕。”
吕双大大的出了一口气,猛然伏地磕了一个响头:“谢过权大人活命之恩!”
权墨冼不仅仅是救了他一人而已,更是他的家庭。
“快快起来。”权墨冼双手将他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