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旭怔住,什么意思,怎么又扯上太后了?
他出了会儿神,终于明白了。
霍江本来就是太后的人,遇到这件事,霍江最想求助的是太后,而不是皇帝。
所以才在他面前故意激怒他,算准了他会来见皇帝,而皇帝遇到这种事情,自是不能偏帮任何一个,依照皇帝一贯的做法,这件事会重新甩回给内阁。
如今首辅郭咏死了,内阁里的诸事交给了次辅,次辅是太后的人,这件事接下来会如何,那就可想而知了。
最多是明天,太后便会过问此事。
太后原本就对霍江青眼有加,何况这一次霍江还因为这件事,和赵旭有了冲突,以太后的为人,定然不会装聋做哑。
太后是不怕得罪皇帝的,更不把赵旭放在眼里,如今死了一个郭咏,太后一党正是扬眉吐气的时候,哪能放过这个可以恶心皇帝,又能拉拢霍江的机会呢。
赵旭如坠冰窟,他只不过见了霍江一面,就被霍江算计了,而他还沾沾自喜,以为能在皇帝面前告了霍江一状。
“万岁,臣真是不知啊。”赵旭连忙跪下。
皇帝摆摆手,冷冷地说道:“如果郭爱卿还在,定然不会出此纰漏,算了,你下去吧,朕累了."
赵旭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勤政殿的,没有了郭咏,他在内阁双拳难敌四手,现在在皇帝面前,他也难以应对。
果然,不出意料,次日太后便得知了此事,太后早已还政于皇帝,这几年来都在慈宁宫里,很少会出来,更不能像以前一样,召大臣过去问话。
太后是打发自己身边的大太监萧传,亲自到霍江府上传口谕。
“太后是这样说的:霍江,哀家还记得你的嫡长子,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既然他出了事,哀家是要帮你的,听说你儿子派人送来一封信,你把信给哀家看看吧。”
这一次,霍江没有迟疑,把霍轻舟写给他的那封信珍而重之地交给了太监。
他还又补充了两句:“请公公代为转告太后,这信并非是山上的樵夫送过来的,而是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微臣的书案上,那天微臣身边并没有人服侍,可也只是一转身间,书案上便多了这封信,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微臣才假借有樵夫之说,杜撰了这封书信的来历。”
果然,那太监听后甚是惊奇,匆忙回到慈宁宫,把霍江的这番话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告诉了太后。
太后嗯了一声,对侍立一旁的欧阳嬷嬷道:“你来给哀家念念吧。”
欧阳嬷嬷展开书信,把信上的内容逐行逐句念了一遍。
太后蹙眉,似是难以置信:“哀家倒是听你们说起过外头的传言,没想到还是真的。闽国公家的小五,这么大的胆子吗,再说,展家好端端地,找霍江的麻烦做甚?“
欧阳嬷嬷想了想,接口道:“太后,奴婢还记得当两日小顺子从外头回来时,说外头在传绑走霍家公子的是展五公子,除此之外,还说郭首辅的死因也和展五公子有关。如今既然连霍公子也说出了展五公子,那想来这就是真的了,既然这件事是真的,那么郭首辅的事,莫非也是真的?”
第三零九章 指婚
太后抚摸着尾指上赤金指甲套,轻声说道:“让芳仪进宫来吧。”
……
双井胡同里,霍柔风正在听黄显俊说街上的传言,芦瑜则专心对付一盘糯米莲藕,李烨毕竟比他们年长几岁,坐在一边玩着七巧板。
黄显俊说得口沫横飞:“霍江先去了永济寺,在菩萨面前磕了一千零八个响头,从永济寺出来时,额头上全都起包了。”
霍柔风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厉害啊,这一定是传说中的铁头功,如果换成是我,磕上一千零八个响头,脑壳都给磕裂了,霍江居然只起了一个包。”
芦瑜哈哈大笑,嘴里的糯米莲藕还没有咽下去。
黄显俊也不脸红,对霍柔风道:“道听途说,或许没有磕上一千零八个响头,少了八九百个也有可能,总之,霍江进宫之前是先去的永济寺,这个错不了,因为我大堂姐的轿子刚好和他的停在一处,他从寺里出来坐上轿子时,我大堂姐正下轿。”
黄显俊的大堂姐嫁出去十年了,连生了四个女儿,至今膝下无子,因此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寺院全都拜遍了,不只是初一十五,只要没下雪没下雹子,黄家这位大姑奶奶一准儿去寺里上香。
霍柔风蹙眉,霍江去永济寺做什么?她可不相信霍江真的会在菩萨面前磕上几百上千的响头。
请方丈大师指点迷津?那有什么迷津可指点,被绑的是你的儿子,难道你还要问过别人的意见,才能决定是否为你儿子出头吗?
黄显俊还在继续说道:“霍江进宫要求见万岁,也不知怎么的,和赵旭吵了起来,霍江很生气地离开了文华殿。”
霍柔风表示很佩服:“黄大头,你连内阁的事也知道啊?”
没等黄显俊回答,一直默不作声的李烨插口道:“文华殿那边的太监主管是福王府出去的,对吗?”
黄显俊挠挠头皮,冲着李烨竖起大拇指:“你厉害啊,连这个都知道。”
李烨笑了笑,没有说话。李家去年才到京城,一心一意想做宫里的生意,早就把宫里大大小小的管事都打听了一遍,福王虽然看上去与世无争,事实上这些年来往宫里送了不少人,黄家和福王府是亲戚,又是皇商,十有八、九,私底下早就把福王府的关系用上了。
霍柔风对这些不感兴趣,她只是好奇:“霍江会和赵旭吵架?一定是假装的。”
她和霍江、赵旭全都打过交道,赵旭唯郭咏马首是瞻,如今郭咏死了,赵旭想来会如热锅上的蚂蚁,正不知如何是好,霍江虽然不再是阁老,可还是翰林院掌院。
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虽然数不胜数,可是也分成能得罪的和不能得罪的。
非翰林不入内阁,以后无论哪位翰林入阁,都要尊称霍江一声师长。
霍江就是不能得罪的那一类人。
赵旭又不傻,他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再给自己树敌。
霍柔风已经可以断定,如果赵旭和霍江真的吵起来了,那么一定和霍江脱不了干系。
霍柔风只顾想着这件事,黄显俊接下来又说了什么,她全都没有听进耳中,直到黄显俊大声叫她,她才缓过神来。
“怎么了?”她问道。
“霍九,芳仪长公主从宫里出来,就叫了霍大娘子去公主府,你知道是做什么吗?”
霍柔风一怔:“我姐去公主府了?我怎么不知道?”
她想了想,又道:“一定不是重要的事,否则我怎么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
霍柔风没有说错,芳仪长公主叫了霍大娘子进府,是让永丰号给她寻些上好的南珠,织件珍珠衫,给太后做寿礼。
太后是端午节的寿辰,还有四个月,这会儿也该准备寿礼了。
京城里的商号虽多,但是若论起来,还是永丰号名下的两间南北货行做得最大,货源也最好。
除此以外,芳仪长公主找霍大娘子并没有别的事。
虽然长公主身份贵重,可对于霍大娘子而言,这也只是一桩生意而已,且,这桩生意能不能赚到钱还不好说,也没什么可值得高兴的,因此,霍大娘子回来之后,也只是叫了南北货行的大掌柜,把这件事吩咐下去,便抛到脑后了。
霍大娘子走后,芳仪长公主看着窗台上盛开的水仙怔怔出神。
今天她进宫,当然不只是要给太后准备寿礼这件事,太后问起展怀,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推说不知道展怀来京城的事,还以为他在福建。
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好一会儿,面色阴沉,许久才说:“女生外向。”
芳仪长公主假装没有听懂,接过宫女手里的小捶,一边给太后敲腿,一边笑着说道:“怎么就女生外向了?展家的事情我在京城能知道多少,再说,展家除了大伯就是小叔子,我还能怎么过问啊,母后,您可不能冤枉我。”
太后哼了一声,道:“你回去和驸马说,就说他那个五弟年龄也不小了,哀家想给做个媒。”
芳仪长公主怔了怔,随即笑靥如花:“那敢情好,就是不知道母后看中的是哪家的闺秀,还有啊,人家愿不愿意嫁到福建去呢?”
太后似笑非笑:“也不一定非要嫁到福建不可,展怀是小儿子,若要在膝下尽孝,他上面不是还有两个哥哥吗?哀家记得那两个都在福建呢。”
芳仪长公主心头一动,脸上的笑容未减,对太后说道:“母后该不会是要在宗室里挑一个?”
太后叹了口气,看向芳仪长公主的目光闪了闪,道:“那倒是没有必要,再说哀家一时也想不起来,宗室里还有没有和展怀年纪相当的了,倒是官宦之家的,倒是有几个看着不错的,哀家记忆深刻。”
话虽如此,可是不论芳仪长公主如何旁敲侧击,太后也没有露出口风,但是她既然提起这件事,芳仪长公主心里清楚,太后定然已经有了人选。
而且这个人选并非是今天一时兴起,定然是早就想好了的。
第三一零章 如宾
芳仪长公主思忖许久,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展愉。
其实她一早就知道太后想给展怀指婚,但是之后发生了很多事,她以为太后早就把这个念头抛到脑后了,只是没有想到,霍江把那封书信呈上去,太后却又动起了这个心思。
展愉听完芳仪长公主的一番话,沉默良久,道:“老五是不会同意的。”
芳仪长公主抬起头来,有些惊讶,但还是柔声解释:“虽然不知道霍公子和郭首辅的事情,是否真是五叔做的,可是如果这个时候,由母后给他指下一门亲事,无论是霍大人,还是朝野上下,看到母后对五叔如此看重,那些传言便会不攻自破。至于霍大人那里,只要督促刑部和大理寺抓紧时间找到霍公子,我们再从中缓和关系,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展愉摇摇头:“五弟不是甘愿受人摆布之人,再说,五弟肯定不会答应的。”
“怎么会呢?我虽然还不知道母后看中的是哪家闺秀,但是这一年半载,被母后叫到面前的闺秀也只有几个而已,这几个我都见过,个个都是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无论是哪个,和五叔都是良配。”
“良配?你连五弟都没有见过,又怎知就是良配?”展怀脸上已有不悦,说话的声音也蓦的提高了。
芳仪长公主怔住,这些年来,展愉与她相敬如宾,展愉脾气很好,无论何时,对她都很温柔,他们从来没有吵过架,就连现在这样高声说话,也是第一次。
“我……我只是随口一说,真的……”芳仪长公主努力让自己镇静,可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展愉叹了口气,眼中的烦燥一闪即逝,他又恢复了往日温润如玉的模样。
他起身坐到炕桌前,拍拍芳仪长公主攥紧帕子的手,柔声道:“是我不好,吓到你了吗?”
芳仪长公主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的胆子哪有这么小,你不生气就好。”
展愉站起身来,重又坐到对面的太师椅上,对芳仪长公主道:“太后的心意我们领了,可是这桩亲事却万万指不得,无论是哪家闺秀,不但五弟不会答应,就是父亲和大哥,也一定不会同意。长公主,你看可否再劝劝太后呢?”
虽然此时此刻,展愉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但是芳仪长公主心里清楚,展愉是强忍怒火。
原来由皇室指婚,对于展家而言,是一件这样令人厌恶的事情。
那么真若是这门亲事不得不成了,那个被指婚的女子,也一定是被展家嫌弃的吧。
无论她出身多么高贵,无论她的容貌多么美丽,也无论她多么善解人意,知书识礼,在展家人眼里,她都是这个家里多余的那一个,她永远无法走近他们,甚至于永远无法得到丈夫的真心对待。
相见如宾?哈哈,世上最可笑的一个词。
见她沉默不语,展愉继续说道:“长公主是否在担心霍大人手中的那封书信?”
芳仪长公主缓过神来,道:“那封书信是霍公子亲笔,据说霍大人已经确认,那不是假冒的,千真万确就是霍公子所写。我在慈宁宫时,也悄悄问过欧阳嬷嬷,母后并没有让欧阳嬷嬷隐瞒于我,那封书信的内容我大致上已经知道了,霍公子说他是被人绑走的,他现在被软禁起来,试了几次都不能逃脱,他已经知道是谁绑走他的了,他听看守他的人,叫那人五爷,还说那位五爷十五六岁年纪,和看守他的那些人一样,都是从福建来的。霍公子天资聪颖,当时便想到了闽国公府的五公子,之后他旁敲侧击,终于从看守口中套出,那人就是闽国公府的五公子展怀,而且他还打听出,前不久展怀亲手杀了当朝首辅郭咏。”
芳仪长公主把信里的内容向展愉复述了一遍,她又继续说道:“我的确是担心这封书信,若是以后霍公子能被救出来还好,可如果他从此下落不明了,国公府的这口黑锅便要从此背上,想要洗脱难上加难。因此听说母后想给五叔指婚,我还以为这是一个好办法,可是……”
展愉想了想,对芳仪长公主道:“长公主稍安勿燥,这件事我还要问一问五弟,至于太后那里,还劳烦长公主拖上一拖。”
芳仪长公主点点头:“这是必然,我要给太后织件珍珠衫,明天便可借口要量尺寸,和母后说说这件事。”
展愉站起来,郑重地向芳仪长公主长揖一礼:“那就先谢过长公主了。”
芳仪长公主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霍家。
霍江坐在灯下,一遍遍翻着手里的一本簿子。
这本簿子里的字都是蝇头小楷,字写得不好,个别的字还是错的,但却是写得密密麻麻,而且每一天都标明了日期,这让他翻看起来时,非常有条理,他能知道那一天里,她穿了什么衣裳,戴了什么首饰。
这本簿子,就是丫鬟们做的取用记录。
三月二十,水红石榴缠枝妆花褙子,月白绣水波暗纹挑线裙子,白玉观音分心,红珊瑚簪子两支,红珊瑚雨滴耳坠子……
三月二十一,红珊瑚簪子少了一支,姑娘说是摘下来拨枝头上的雪,掉到雪堆里了,没有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