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咬不死,也要把展怀咬到说不出话为止。
如果是在外面,如果他不是展怀的阶下囚,他有的是尖酸恶毒的话来恶心展怀。
可是现在他不能说,那个一刀致命的俏丫头就在门口,他敢保证,只要他刚说一句,不用展怀开口,那丫头的飞刀就能飞到他的肩膀上。
对,是肩膀,不要命却也能把人疼个半死,说不定还从此残废。
就像昨天那匹叫青峦的马一样,摔得他全身青紫,现在还在疼。
对于展怀的自言自语,霍轻舟报以冷哼。
你都不敢要的丫头,你却给了我,你丫的就是个坏蛋!
展怀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似的,自顾自地继续说:“我来到京城以后,我娘很是不放心,虽说我带了不少人,可她老人家还是打发小夜过来了,对了,我忘记说了,小夜是我娘身边的人,有一次我娘骑马去山里,遇到一头老虎,你一定没见过我们福建的老虎,虽然没有关外的老虎个头大,可是却同样凶悍。我娘还没有来得及搭弓上箭,那老虎就朝着我娘扑过来了,可是忽然就像受到惊吓一样硬生生停了下来,我娘一看,那老虎的右眼上插着一柄飞刀,是从后面赶过来的小夜射出去的。多亏了这柄飞刀,老虎的身形才慢下来,我娘得出空隙,一箭将老虎射死。”
霍轻舟听得直皱眉头,也忘了身边这个唠唠叨叨的人是展怀了,插嘴问道:“你说你娘骑马去山里?你娘没事要去有老虎出没的山上遛达?”
展怀点头:“倒也不是没事就去,只是那天我娘想去了,也就去了,怎么了,不行吗?”
“行,当然行了,我差点忘了,福建的山山水水都是你们家的,你娘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霍轻舟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这个臭嘴。
展怀也不生气,继续说道:“我说这些就是要让你知道,小夜是我娘的人,而且还救过我娘,她在我们家是有身份的,我把她放到你身边,你应该谢谢我。”
霍轻舟现在不盼望有条恶犬出现了,他巴不得有头大老虎冲过来,一口咬断展怀的脖子。
展怀还小,脖子应该还很嫩,老虎肯定会喜欢吃。
想到这里,霍轻舟忍不住看了看展怀的脖子,似乎是想看看,老虎从哪里下嘴比较好。
展怀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我猜你现在一定是恨不得让那老虎跳出来,咬断我的脖子吧,你虽然会武功,可一定没有打过老虎,我十岁那年就打死过一头老虎,不是用箭,是肉身相搏。那张虎皮我一直留着,带到京城,送给一位朋友了。”
那位朋友就是霍柔风,展怀的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小九把那张虎皮放到书房里,她说坐在上面时,很像山大王,她很喜欢。
霍轻舟不说话了,论起这个,他一个自幼长在京城的,当然不能和展怀这种人相比。
他是彻底不想说话了,就连骂展怀蠢货的话也全都咽回肚子里。
见他终于闭嘴,展怀这才慢悠悠地说道:“你的那封信已经送到了霍大人手中,你猜霍大人看过信后怎么样了?”
霍轻舟没有说话,他的心里却如同烈火烹油,他很想知道父亲有何反应,非常非常想要知道。
他之所以爽快地答应展怀去写那封信,一半的原因是他太饿了,另一半的原因就是他自己早就想写了。
他就是想看看父亲接到信后会有什么反应,他想得都快要睡不着觉了。
他听到展怀继续说道:“霍大人拿着那封信进了书房,还把书房里服侍的人全都轰了出去,霍大人一个人留在书房里,一夜未出。”
霍轻舟几乎屏住了呼吸,生怕他的一声呼吸,就会听不清展怀说出的话。
父亲去了书房,一夜未出。
就是这个反应吗?这算什么,父亲平时也经常这样,不只是经常,十天里会有五六天都是这样,下了衙便进了书房,把所有人全都轰出来,直到次日早上,他要去上衙了,才从书房里出来,回自己屋里洗漱更衣。
“只是这样?”他忍不住再次开口。
展怀轻声笑了:“霍兄还想要怎样呢,霍大人只有你一个儿子,自是心如刀绞,除了担心难过,他还能如何呢?”
霍轻舟没有说话,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后来呢?”他硬生生地问道。
展怀微笑:“这几日休沐,要过了上元节才去上衙,因此,次日一早,霍大人便出了府,去了永济寺,想来是去求菩萨保佑霍兄平安归来吧。”
“永济寺?他去永济寺做什么?他不是应该去刑部,去顺天府,或者去找大理寺和监察院的人,商量如何将你刑之于法,救我出来吗?”霍轻舟急了,说着说着就站了起来。
展怀伸手拉了他一下,看似随意,力道却很重,霍轻舟措不及防,被他拉得又坐了下来。
展怀道:“你以为霍大人不想管你吗?他是你的父亲,怎会不管你,霍大人在永济寺里待了一个时辰便出来了,他去求见皇帝了!”
这一次完全出乎霍轻舟意料,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展怀:“真的假的,他去见皇帝了?”
展怀点点头:“据说他平时很少进宫,但他以前是阁老,又是二品大员,皇帝虽然不问世事,却还是让赵旭见了他。”
“赵旭?皇帝让赵旭来见他?”霍轻舟都想骂娘了,赵旭虽然是阁老,可连次辅也不是,只是户部堂官,皇帝凭什么就让赵旭代他召见父亲?
其实这件事也不难解释,只是霍轻舟此时有些激动,一时没有想到而已。
首辅郭咏死了,眼下内阁应是由次辅代为主持,但是次辅是太后的人,皇帝不想用,便打发赵旭来见霍江。
且,当年霍江是太后一手提拔的,虽然在皇帝亲政后,霍江便自请去了翰林院,可在皇帝眼里,他还是太后的人,永远都是。
第三零七章 传闻
今年的大朝会,皇帝改了规矩,只让皇室宗亲、三品以上官员,和为数不多的勋贵进宫,可是做为当朝首辅的郭咏没有露面,有些事情想瞒也瞒不住了,加之在此之前,便有郭咏死于非命的传闻,于是到了大年初三这天,郭家正式传出死讯,说郭咏积劳成疾,药石无灵而亡。
其实郭咏的尸身已经在府里停了多日,锦衣卫派人守在郭家,不允许郭家人随便出门,更不让发丧。
现在能够正大光明给郭咏办丧事,郭家人被软禁多日,早就别无他求,哪里还敢声张。
街上对郭咏之死传言颇多,有说他贪赃枉法遭报应的,也有说他是得罪了某位同僚被买凶的,甚至还有一个说法,说郭咏年少风(防)流(屏),和青(防)楼(屏)女子海誓山盟,出仕后背信弃义没有去接那女子团聚,那女子却不知他已变心,苦等不到后自尽而死,死后不肯投胎,化做怨鬼在阳间苦苦寻觅,一寻便是十几二十年,终于在京城找到了他,却发现他不但身居高位,还已娶妻纳妾,那女鬼一气之下,便索了他的性命。
人们大多对自己不熟悉的世界很感兴趣,对于老百姓而言,茶余饭后最喜欢津津乐道的就是皇家和官家的事了。这里面又以男男女女的那些最受欢迎,于是在郭咏的诸多死因当中,被传得最广的便是女鬼索命的说法。
如果是还活着的人,或许人们还有所收敛,可是郭咏已经死了,朝廷难道还会为了一个死人去抓传闲话的人吗?当然不会。
因此街头巷尾、酒楼茶肆谈论最多的,不是荣王谋反的大事,也不是某某高官纳了小妾的喜事,而是前任首辅大人不久之前与女鬼共赴黄泉的艳事。
这些传闻当然也传到了赵旭耳中,他嗤之以鼻,郭咏是什么身份?若是真有与他牵扯不清的青(防)楼(屏)女子,早在那女子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摆平了,还用得着让那女子自尽?给自己背上情债?
根本无须多问,这就是市井小民胡说八道.
不过,自从郭咏死后,赵旭便如一只无头苍蝇寝食难安,说得难听一点,他和郭咏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没有了郭咏,他以后在内阁的日子可想而知.
今天,他忽然被皇帝派去见霍江,他就觉得不妥。
因为就在几天之前,外面的风向忽然变了,前几天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女鬼索命,忽然就变成了展五公子杀人。
展五公子就是展怀,闽国公的小儿子。
而这件事的缘由更加匪夷所思,那便是霍江的嫡长子霍炎大白天地凭空失踪。
也不知最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霍炎是被展怀抓走的,接着,便又传出展怀不但抓走了霍炎,还杀死了郭咏。
原来没有女鬼,所谓女鬼,其实是从福建来的展怀。
赵旭对于这个消息也同样不相信。
闽国公府展家,无论是同郭家还是霍家,都没有任何恩怨,展怀真若是想杀人,想绑人,也是针对宗室和勋贵,关这两位文官什么事?
现在霍江就坐在他面前,赵旭只觉浑身别扭。若是论资排辈,霍江可比他的资格老多了,虽然霍江辞了内阁之职,可是无论名声还是在皇帝和太后面前的地位,霍江都甩了他一大截。
两人客套几句,霍江便取出一封书信,对赵旭道:“犬子不幸,被人绑走,昨天犬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托了一位砍柴的樵夫送来了书信,犬子在信里说,他已经见过绑他的人,而且也知道是谁。
赵旭眉头皱了起来,他的目光停留在霍江手里的书信上面,霍江虽然拿出了这封信,却没有把信递到他面前,他一时搞不清楚,霍江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哦?霍公子受苦了,不过居然还让他遇到一位好心的樵夫,那位樵夫居然还能把信送到霍大人手中,真乃上天垂青,不幸中的万幸。”
他的话音刚落,霍江的脸色就变得铁青,他霍的站起身来,厉声道:“赵大人是说我这封书信有假?还是说犬子被匪人抓走有假?”
赵旭与霍江并不相熟,在他看来,霍江是位谦谦居子,只是有几分书生意气,倒也不是难以相处之人。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也不过就是说了几句话,霍江就声色俱厉了。
他可不是芝麻绿豆官,他和霍江同是二品大员,平起平坐,你霍江有何资格对我吆五喝六。
“霍大人,你这是怎么了?我也没说什么啊,再说笔迹能模仿,书信当然也能做假,霍大人只凭一封书信,就怎能断定这一定会是令公子所写?眼下这个关头,霍大人还是小心行事,不妨把书信交给大理寺,让他们根据霍公子的手稿辨别一下。”赵旭也站起身来。
霍江冷笑:“犬子是北直隶的案首,他平日所做的文章十之有六被印成范文,让各地学子参阅。赵大人若是仍不明白,可以到街上随便找几位应试举子,让他们来辨别一下,这封书信的措辞用句,是否犬子的文风?”
赵旭怔住,他没有想到霍江会从文章的风格上来反驳他!
非但如此,还暗讽他不学无术,比不上街上随便找来的应试举子。
他虽然比不上霍江是状元及第,可他也是庶吉士出身,难道还不如那些举子们吗?
“霍大人,不妨把书信让我看看?”赵旭说道。
霍江拿着书信的手向前伸了伸,这里是文华殿外面阁老们议事的书房,自是没有人服侍,于是赵旭便以为霍江是要把书信递给他,他便伸手去接。
可是霍江的手也只有向前伸了一下而已,赵旭的手伸过来时,他又把手缩了回去。
非但如此,还把那封书信珍而重之地塞进官服的衣袖里。
赵旭的手便停在了半空中,向前伸不行,向后缩也不行,就如同走错场子的舞娘,尴尬而难堪。
第三零八章 太后
“霍大人,你……”赵旭被气得一时语塞,你儿子丢了,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让人把他绑走的,你要见天子,天子不想见你,打发我过来,可我哪里得罪你了?
霍江站起身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身姿如松地大步走了出去,把赵旭晾在了那里。
好在霍江转身走了,赵旭终于可以把他那只倒霉的手收了回来。
也好,你霍江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你自己走的,不是我逼你的。
赵旭提起袍子,他也要走,今天还是休沐日,他正在家里和幕僚们商议接下来在内阁中的事,宫里便来人让他去见霍江,现在人也见过了,他是否要去向天子复命呢?
赵旭想了想,也不知天子是在念经,还是在打坐,不过他是必须要去的。
赵旭只好硬着头皮去了勤政殿,他已经快忘了,上次来勤政殿是什么时候了。
好在这一次,皇帝破天荒地召见了他。
皇帝坐在蒲团上,乌黑的头发披在肩上,脸色是纸一样的苍白,本应充满活力的眼睛下,是两个肿胀的眼袋,让人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其实还不到三十岁。
“见过霍江了?”皇帝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
“回万岁,臣见过霍大人了。”赵旭忽然发现,今天的这件事,其实他很难向皇帝说清楚。
“给朕说说,霍江有什么事儿?”
皇帝却像是很有兴趣,赵旭在心里叹了口气,真是难得,除了佛经,居然还有让皇帝有兴趣的事。
他只好硬着头皮,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却也只能说到霍江拿出一封书信那里,后面的他不能说,也不知要从何说起。
总不能告诉皇帝,他误以为霍江要给他看信,便伸手去拿,可霍江却把信揣进袖子里了。
“哦,还有这事儿?霍江的儿子,说是展家小五绑了他?有趣,真是有趣,被人绑了,还能自己托人把书信送出来,霍江的这个儿子也真是神通广大了。”皇帝声音欢愉,显然这件事带给他的乐趣,远比京城里的那些传闻更让他开心。
“不是,万岁,霍江并没有详说书信里的内容,只是说霍炎知道绑他的人是谁,却未对臣说出那人的名字。”
赵旭额头上冒出冷汗,他仔细回忆方才对皇帝说过的话,确认并没有提到展怀的名字。
也就是说,皇帝口中的展小王,并非是他说的,而是街上的那些传闻,皇帝已经知道了。
赵旭很想抹抹汗,以前他和郭咏,是否小看了皇帝?
皇帝呵呵两声,道:“是吗?霍江没有说?那看来就一定是展小五了,霍江故意在你面前卖个关子,让你迫不及待地来见朕,在朕面前告他一状,这样他才能有足够的理由,去求见太后,你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