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朝——姚颖怡
时间:2019-02-06 09:37:33

  说完,皇后盈盈跪下。
  太后深深地看着她,良久,才重又躺回榻上,对一旁服侍的欧阳嬷嬷道:“让庆王进来吧。”
  欧阳嬷嬷应声离去,经过皇后身边时,身姿笔直,看都没有去看皇后一眼。
  太后似乎也忘了,忘记皇后还在那里跪着。
  一国之母的皇后,直到庆王进来时,依然跪在原地。
  庆王看到皇后,有些吃惊,上前一步,给太后行了礼,接着便转身又给跪在地上的皇后行礼,皇后微笑:“都是自家人,哪有这么多礼的。”
  她神态安详,俨然一副长嫂风范,全然不像是她还跪在地上。
  太后终于厌烦了,挥挥手,道:“哀家这里有庆王侍疾就行了,皇后跪安吧。”
  皇后起身时,可能是跪得久了,腿已经酸了,她踉跄了一下,可是离去的背影却依然如碧松般沉稳笔直。
  太后看着皇后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对庆王道:“哀家也想给你找一个这样的媳妇,却又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庆王笑道:“母后,孩儿听府里的下人们闲谈时说过一句话,什么样的茶壶就要配什么样的壶盖。皇嫂刚好是和皇兄般配的,而我这把茶壶,可不一定也要配这么一个壶盖,十有八、九是不配套的,到时漏了热气,茶叶泡不开,岂不是弄巧成拙,反而不美。”
  “你啊,做了几笔茶叶生意,便字字句句离不开茶叶了,哪有把自己比做茶壶的,胡闹。”太后佯怒,可眼睛却已经弯了起来。
  庆王接过宫女手里的小捶,不轻不重地捶在太后腿上,笑着说道:“不过,孩儿倒是也想娶个能干的,只是不要像皇嫂这般能干就好。”
  太后叹了口气:“能干?我们家可还真不缺能干的女子,或许就是女子都太能干了,才一代不如一代。”
  庆王眼中一寒,太后说的没有错,也不知沈家是怎么了,据说当年的太祖高皇后便是一位出身高贵的马上皇后,她虽然膝下无子,可太祖高义,怜她与自己相伴多年,并未有废后之心。可是这位太祖高皇后谢氏却串通娘家,要谋害太祖和当时还未封太子的太宗皇帝,阴谋被发现后,谢皇后狠心地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尚未成年的小公主,在慎行司的人到来之前,也自尽而死。
  即使如此,太祖依然没有废掉谢皇后的封号,并准许将她和枉死的小公主,葬在皇陵对面的小山上,与太祖的陵墓遥遥相对,史书上记载的则是因为小公主是女儿身,不能入皇陵,谢皇后思女心切,在小公主去世后不久,便也香消玉殒,死前留有遗命,要伴在女儿身边,亦不入皇陵。
  太祖皇帝先失爱女,再失发妻,心如刀绞,便仿效盛唐时永乐公主的先例,将女儿葬于距帝陵二里之外的小山上,与帝陵相望,并遵谢皇后的遗愿,在公主墓之侧,依制建造了皇后墓。
  谢皇后虽然负了太祖皇帝,却是生前死后极尽尊荣。
  只是谢家本有反意,虽然后世子孙凋零,却还是在太宗和高宗末年,两次意图谋逆,均被朝廷剿灭,好在都是小打小闹,并非惊起波澜,民间甚至并不知悉。
  但是也不知是为何,自从这位谢氏皇后之后,沈家皇朝便是阴盛阳衰。太宗年间,公主弄权,致使朝中十五位大臣伏法;高宗体弱多病,皇后和几名妃嫔竟然都与太医、侍卫等人有染,好在高宗还是个明白人,临终前将自己在潜邸时由宫女所生的长子召进宫来,这位皇长子因为生母出身低下,不被太宗所喜,二十八岁还没有记入玉牒,没想到却在最后关头承继大统,这便是先帝德宗皇帝。
  德宗皇帝娶的便是赵太后,赵太后手腕强悍,后宫嫔妃竟无一子活过三岁,她自己则生了四男一女,可谓福泽绵绵儿女双全。
  可惜太子早夭,皇位落入资质平庸的次子头上,于是便有了太后摄政长达十年之久的事情。
  庆王心里清楚,太后能够想摄政便摄政,归根结底,早在先帝在世时,恐怕太后就已经在朝廷里有了自己的力量,先帝殡天之后,太后羽翼已丰,直接便将皇帝束之高阁,自己做起了摄政太后。
  而现在的这位皇后,也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便已经隐隐有了权后之心,皇帝不理朝政,皇后却胸怀天下。正像太后所说,若不趁早压制,这位王皇后说不定便会成为第二个谢皇后。
 
 
第三三一章 询问
 
  方才庆王在外面候着的时候,早有内侍悄悄把里面的情况讲给他了。太后抬出太祖高皇后来指摘皇后,普通百姓或许不知,但是太祖高皇后谢氏的事情,宗室子弟是人人皆知。太后这样说,便是意指皇后要学太祖高皇后,做出弑君杀女之事。
  庆王微笑:“我的这位皇嫂是有些本事的,可惜娘家终归是要拖后腿的。”
  太后叹了口气:“当年就是因为王家门第不高,哀家才属意立她为后,唉,哀家还是走眼了。”
  小锤落到太后的腿上,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太后享受地长舒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望着太后鬓边的点点银星,庆王心里感慨,自从三哥兴兵以后,母后一天比一天憔悴,曾经在朝堂之上呼风唤雨的赵太后,终究是老了。
  “母后,展家的事情,您看……”他轻声问道。
  太后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淡淡地道:“你看呢?”
  庆王微笑:“展家恐怕是要请罚。”
  “请罚?你说说看。”这一次,太后终于缓缓睁开双眼,一双凤目精光四射,哪里有半分倦意。
  阳光透过琉璃窗子照进来,明亮耀眼,在庆王的头顶上形成一个光晕,让他的整个人都似生出光辉。他刚刚二十出头,容貌是几兄弟中最好的,眉宇间与生俱来的清贵之气,是在龙椅上坐了十几年的皇帝所没有的。
  太后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只觉赏心悦目,五个子女之中,庆王是长得最像她的,就连长公主也因为太过娟秀,少了几分她的神清气朗。
  庆王轻声说道:“按理,展怀此罪当斩,二皇兄怕是巴不得想要了他的性命呢,好在他身边还有几个明白人,至少皇后的话,他还是能听进去的。可是不杀展怀,他又委实憋气,这便有了斥责展愉的事情,说来说去,二皇兄也只是想要发泄一下心中郁结之心罢了。”
  他没有像平素里那样称呼天子为“皇兄”,而是像当年一样,在“皇兄”前面加了一个“二”字,这让太后的心像是被钢针猛的扎了一下,不是很痛,却触动了最敏感的地方。
  庆王不是只有龙椅上的那位皇兄,他还有一位三皇兄,太后十月怀胎的三皇子!为了避嫌,荣王小小年纪便就藩了,封地远在陕西,太后还记得,荣王临走的前一日,跪在她面前不哭不闹,只是大睁着眼睛望着她,似是在怪她狠心。
  老三是四个儿子当中武功最好的,小小年纪便练就了一手好箭法,武功师傅常常夸奖他,先帝曾经对他说:“现在学武功,过两年便学兵法,长大后你若是能统领三军,父皇便封你做大将军王。”
  先帝当时说的是“大将军王”,只是“王”,而非别的。
  先帝最重长幼序齿,虽然老三优秀,可是他从未想过要让老三承继皇位,只要老三上面还有兄长,无论他有多么出色,这个皇位也与他无缘,他终究只是王。
  可是她还是狠心地把老三送去了千里之外的陕西。
  即管老三当时不懂,但是她知道以老三的聪明,长大以后一定能够理解她的。
  只有把老三远远送走,才能让皇帝放下对老三的戒心,才能保全老三。
  机关算尽太聪明,可是她还是算漏了一招。
  她忘记她的老三是个从小便展现出雄心伟略的人,他渐渐长大,从离乡背井孤苦无依的小王爷,变成门客如云,盘踞一方的贵胄。
  所以,老三反了,他要拿回他应有的东西,他要来抢父皇留下的那把椅子。
  不知不觉之间,太后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泪光,庆王的声音依旧温柔而清晰:“二皇兄不能杀展怀,无非是还没有实力扳倒展家而已。不过他终究也是动过展家的人了,他连闽国公都敢动,更何况是展怀那么一个小孩子。无非是身边的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二皇兄才暂时压下杀展怀的心思而已。”
  众所周知,闽国公在福建遇刺,京城里对于这是谁干的,都有猜测,或许也有人猜出来了,只是不敢说而已。
  太后和庆王却是早就心知肚明,早在福建的奏折到达内阁之前,皇帝便已知晓了这件事情。
  即使闽国公刚刚出事,便派人进京也来不及。但是,始作俑者却会在第一时间便知道。
  “那么,依你来看,展家这一次铤而走险,又是走的什么棋呢?”太后问道。
  庆王道:“母后,您也和闽国公打过交道,以他的行事作风,会不会做出这种事来,且,还是让自己的嫡子来做?”
  太后摇摇头:“不会,别看展家是武将,可若真是一介武夫,展家又怎能支撑百年而屹立不倒,展毅行事稳妥,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最近在京城发生的这些事情,不是展毅的行事风格。”
  “那么世子展忱呢,孩儿只见过他一面,对他不甚了解。”庆王说道。
  太后笑了:“胡闹,明明是哀家让你来说,你却又问到哀家头上,哀家不说了,听你来说。再说,你若是连展忱都不了解,倒是让哀家失望了。”
  庆王噗哧笑了出来,道:“母后,孩儿没有藏着掖着,对展忱确实了解不多,不过,孩儿却也觉得,这件事也不是展忱的手笔。据说展忱大有乃父之风,既是像闽国公,那就不会做出这些事来。依孩儿来看,这行事之人如同一把利刃,刀刀见骨,稳准狠。可是却又委实太过冒失,倒是像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所为,又怎会是展忱能做出来的?”
  “初出茅庐,那不就是展怀吗?说起来,哀家还真是没有见过展怀,他的年纪太小了,没能像兄长们那样随着父亲进京。哀家倒是想要见见这头小老虎,看看这个小家伙的胆子究竟有多大。”太后抚摸着手上的指甲套,眼睛里的泪光已经散去,换上了一片冷意。
 
 
第三三二章 用人
 
  “哀家不但要见识见识这头小老虎,还要给他戴上紧箍咒。这头小老虎太野也太胆大包天了,想要让他长成人见人俱的大老虎,还要有一番驯养。”
  太后说完,重又闭目养神。
  庆王的眉头微动,细细品味着这番话的含意,良久,他才问道:“母后想要用他?”
  太后依然闭着双眸,嘴角却是似笑非笑:“是啊,和爹娘分开的虎崽子,谁不想拒为己有?也只有皇帝才看不透这些。”
  “母后,展怀刚刚及冠,还是个毛孩子,以他现在的身份,远不能与二皇兄的人抗衡,再说,闽国公也不会单凭小儿子的三言两语,便站到我们这边,恕孩儿蠢笨,还是无法明白,展怀究竟能够做什么?”庆王没有夸张,他的确一头雾水。
  太后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据哀家所知,展家的男丁都是十来岁便隐姓埋名去从军了,这个展怀虽然是闽国公老来得子,可也没有例外,十来岁时便给长官喂马,一步步从养马的小兵提拔上来,去年他第一次领兵出征,便打沉了倭人的战船,还把倭人追出几百里。庆王,你看,这样的展怀可有能用之处?”
  这些事情庆王当然也知道,他诧异地看着太后:“他能领兵,可是……母后,您该不会是想让展怀带罪立功,带领人马去打三哥?”
  太后的声音冷得像寒冬腊月里清晨屋檐下的冰柱子,尖利冷酷:“怎么?庆王是觉得展怀打不了这仗呢,还是觉得他比得上荣王?”
  庆王苦笑:“我们兄弟几人,只有三皇兄是最精通兵法的,孩儿还记得,那是想让三皇兄陪我玩,他总是没有空闲,要么苦练武功,要么就带同服侍他的那些人玩领兵打仗的游戏。且,这些年来,三皇兄在陕西养了不少门客,这些人当中若许也会有能人智者,如今的三皇兄,自是不能与当年同日而语。
  “展怀只是毛头小子,他不是三皇兄的对手。”庆王一字一句地说道,每一个字都似是在使出全身力量。”
  “无论他是不是荣王的对手,他站在那里代表着展家,代表着闽国公府,而你的三皇兄,却需要一个这样的人来阻上一阻。”
  “庆王,你要明白,母后不但不想让荣王的军队打进京城,亦不想亲眼看着他坐上那把椅子。这椅子不是他的,这天下也不是,所以一定要有一个人出来拦住他,哪怕多给那个人几处地方,也不能让庆王如此顺畅。”
  说到最后,太后的声音已经沙哑。
  荣王的确比皇帝更加合适坐那把椅子,但是太后却不想把那把椅子交给他。
  庆王心中怦怦直跳,太后并非只是想把虎崽子拒为己有,她更想操控这场战争!
  即使父皇在世,也不会有这样的雄心,而自己更是从未想过。
  他一直认为,皇帝与荣王或许会两败俱伤,那时,他便能坐收渔翁之力,因此,他才要用更多的钱,收拢朝堂内外的可用之人,到时候才能有一呼百应之能。
  他呆呆地望着太后,许久,才说道:“母后想让展怀领兵去打三皇兄?”
  太后淡淡地说道:“以前哀家倒也没有想到,如今看来,展家也是存了这个心,不对,是展家那个虎崽子有这个心思,他想要脱开父兄,离开福建,自己到北方来领兵,不论他是想在扬名立万,还是想与父兄一较高下,领兵,都是展怀的想法。”
  庆王已经说不出话来,他忽然发现,母后所说的全都正确。
  庆王走出慈宁宫的时候,恰好遇到芳仪长公主,自从太后称病,芳仪长公主便留在宫中侍疾。
  庆王已有些日子没有见过这位皇姐了,此时一看,不由得眉头皱了起来。
  芳仪长公主神情憔悴,眼下一片乌青。
  “皇姐,我看你气色不好,还是请太医看看吧,不要母后的身子还没有好,你却又病倒了。”庆王关切地问道。
  对于先帝的女儿们,太后远比对待妃嫔所出的皇子要仁慈得多。
  慈宁宫里常有几位长公主出出进进,她们虽然不如芳仪亲厚,可是也很得太后喜爱。
  这一次得知太后抱恙,便有七八位长公主前来轮流侍疾,其中以芳仪最为尊贵,又比其他几个年长一些,这轮值守夜的活儿,轮也轮不到她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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