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朝——姚颖怡
时间:2019-02-06 09:37:33

  霍大娘子眉头微动,她没有再问。
  两天后便是九月初九,展怀带领麾下二十员将领,部将三十员,精兵一百人,押解着十辆囚车,在来迎接的各部官员的陪同下,浩浩荡荡进了京城。
  那些官员们不是第一次看到展怀带来的这些囚车了,可是直到现在,他们也不知道囚车里的都是什么人。每个人的头上都罩着黑布套子,看不清脸面。
  城里城外早已人山人海,五城兵马司出动上百人维持秩序,可是从城门到午门依然挤得水泄不通。
  霍柔风便挤在人群中,几名护卫好不容易护着她从拥挤的人群里出来,登上永丰号开的一家茶楼,这家茶楼有三层,早在一天前,就在临窗的地方,给她留出了一张桌子。
  推开糊着高丽纸的窗子,霍柔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身上新缝的袍子已经被挤得又脏又绉,腰间的一只汉白玉扣子也不知道被哪个小贼给顺手牵羊了。
  霍柔风摸摸身上,还好,展怀给她的那方帕子还在。
  她把帕子在茶桌上铺平,端详着上面的那个“展”字,摸摸唇上的小胡子,又想起那天展怀给她揭胡子的情景,忍不住又抿嘴笑了。
  “公子,快看,展五将军到了!”
  闻言,霍柔风连忙站起来,半个身子探到窗外,果然,旌旗飘扬,由远及近,最前面的是黄色龙旗,紧随其后便是展家军旗,那个硕大的展字,和帕子上的一模一样,就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霍柔风记起展怀所说,展家男儿出征前,女眷送帕子的规矩是高夫人定下的,那么这个展字,或许就是出自第一代闽国公之手。
  霍柔风看到了展怀,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展怀,他高高骑在马上,银盔银甲,猩红色的披风迎风飘扬,阳光下的他,剑眉星目,明亮耀眼,他目不斜视一往直前,他紧抿的双唇,坚毅的侧颜中,却又无不让人感受到肃杀。
  这一刻,那些憋足力气想来争奇斗艳的公子哥儿们,忽然有些后悔穿上这一身的花团锦簇,或许他们也应该像展怀这样穿上盔甲。
  霍柔风知道展怀不会看到她,可她还是把头探出去,展怀从茶楼下走过时,她听到有女子的尖叫声,接着,她便看到就在隔壁的窗户里,有几只五颜六色的荷包扔了出来,甚至还有花枝子!
  荷包和花枝子是朝着展怀扔过去的,但是这些女子娇弱无力,荷包和花枝子离得老远就落了下来,掉到围观人的头上,便有登徒子嘻笑着你争我抢。
  霍柔风骂一声娘,好心情都让这些不要脸的给坏了,她再去看时,展怀已经从茶楼前走了过去,她只能看到他鲜红的披风飘扬在风中。
  她笑眯眯地转过身去,问站在身后的张亭:“展五将军威风吧?”
  “何止是威风,展五将军简直就是天将下凡,赵子龙转世。”张亭把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背诵出来。
  霍柔风满意地点点头,继续看向窗外,这时,她看到了那些徐徐走来的囚车。
 
 
第四二七章 献俘
 
  直到这时,霍柔风才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
  那天见到展怀,她居然忘记问他,他要献给皇帝的俘虏究竟是什么人?
  想到这里,霍柔风又抿嘴笑了,她觉得如果再回到那一天,她可能还会忘记问他。
  她身边只有哥哥和姐姐,偏偏这两个人全都没有定亲,对于男女之事,霍柔风所知所解全部来源于听书、词话和看戏。
  可是现在她很想找个人说说心事,她要告诉人家,小展有多好。
  小展说他心里装着她呢。
  霍柔风把脸埋进那方帕子里,嘻嘻地笑了起来。
  张亭无奈地把脸扭到一边,自从那天见到展五爷,自家九爷就一直笑到现在,他什么时候看到九爷,九爷都在笑,就像是捡到宝贝一样。
  皇帝不喜过问红尘之事,因此,皇帝指派了庆王代替他,率领文武百官,登临午门城楼,举行献俘大礼。
  鸣金鼓、奏铙歌,庆王身着四爪蟒龙袍,沿着马道,来到午门前,登楼升座。
  展怀率领二十员大将在午门楼下依次跪拜,展怀朗声道:“臣征西大将军展怀,奉旨归京,献俘!”
  鼓乐齐鸣声中,三声礼炮响过,百官肃然而立,有人悄悄看过去,只见二三十俘虏戴着刑具被牵了过来,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这些俘虏的头上,依然戴着黑布套子。
  司礼的礼部官员喝道:“摘下套子!”
  带着俘虏过来的,并非刑部的人,而是展怀带来的精兵。
  这些人对礼部官员的话充耳不闻,只是朝着俘虏的膝盖踢了一脚,喝道:“跪下!”
  庆王端坐在城楼上,他目不转睛看着这些俘虏,试图从身形上分辨都是什么人。
  这次去真定迎接征西大军的官员当中,自是也有他的人,可是从真定到京城,展怀竟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透露出去,而展家军纪律森严,根本无法在看守的军士中下手去查。
  庆王面色凝重,他在等待展怀下令。
  展怀仰头望向城楼,目光与他不期而遇。
  庆王太熟悉这双眼睛了,经历了三年的烽火狼烟,这双眼睛明亮如故。
  这是一双十八岁少年的眼睛,也是勇者的眼睛。
  庆王的呼吸变得困难起来,他有些窒息,一个月前,和太后的对话又浮现在脑海之中。
  “好在展怀还年轻,好在闽国公不只这一个儿子,且又是个没有蒙荫的。”
  展怀是闽国公幼子,世袭罔替的蒙荫给了他的大哥展忱,另一个先帝加赐的三品游击将军的蒙荫则给了他的三哥展悦,他的二哥展愉尚了公主,是从三品的驸马都尉。
  唯有展怀,是从喂马小兵开始,一步步打拼出来的。三年前,他押解军粮去河南的时候,还只是五品武德将军,后来做了先锋,官升至四品明威将军,直至两年前统领十万大军时,也只是三品游击将军而已。
  无疑,展怀虽然也是含玉匙而生,可也只比寻常的将门子弟顺当一点而已。
  当年展怀和他谈的条件,也是如此,展怀太想脱离父兄,出人头第了。
  庆王微笑,这步棋不但他赌对了,太后也赌对了。
  庆王的笑容在阳光下一纵即逝,但却落入展怀眼中。
  展怀也笑了,他的笑容便如这阳光一般灿烂夺目。
  他转过身去,拍拍手掌,兵士们便伸手一把扯下俘虏头上的套子。
  一时之间,文武百官全都屏住呼吸,聚精会神看向站在最中间的那名俘虏。
  有人忍不住喊出声来:“鞑子,为何会是鞑子?”
  只见那人肤色黝黑,头发卷曲,一双眼睛如同鹰隼般怒视着城楼上的庆王。
  他上着枷锁,原本已经被一旁的军士踢得跪了下去,这时忽然重又站了起来。
  “这就是你们汉人的皇帝吗?呸,不过就是个黄口小儿,不配让本王下跪,本王不跪!”
  他的汉语并不流利,说完这几句,便又呜里哇啦地说了一大串,庆王皱眉,他没有想到展怀所献俘虏竟然会是鞑子,他看向四周,问道:“可有通译?”
  随行的秉笔太监一脸苦相,道:“王爷,谁也没想到展将军会献个鞑子,唉,他事先在折子上也没提啊,这会儿眼前可没有通译。”
  正在这时,只见一个身穿海棠红色官服的人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他深施一礼,道:“下官都察院经历霍炎,略通藩语,可为王爷通译。”
  庆王微微一笑,他倒是忘了,霍炎也在迎接展怀的官员之中。这个霍炎据说精通鞑靼和瓦剌语、高丽语,甚至还会一点儿倭语和红毛话,让他做通译再合适不过。
  庆王笑着看向展怀,问道:“展大将军,你还没有告诉本王,这些俘虏都是由何而来,又是都是何许人也。”
  展怀道:“回禀王爷,微臣在西安之时,听闻有鞑子兵犯宣府,宣府原被荣逆所占,荣逆仓惶逃离后,宣府兵力严重不足,臣恐鞑子攻克宣府之后挥兵陕西,危及西安,为此,臣便率兵赴宣府,之后大小几役,杀敌两万,俘虏耶布亚部可汗朵儿哈。”
  在场的所有人全都倒吸一口寒气,展怀在陕西时,曾经带兵去过宣府,这么大的事,京城竟然没有得到一点儿消息!
  鞑子有十六部,其中以耶布亚部野心最大,这些年来屡屡犯境,抢走女人财帛无数。
  而这一次,展怀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把耶布亚部的大汗给活捉了。
  “不可能,为什么兵部没有得到半丝消息,展大将军,你说这个是朵儿哈,有何凭证?”兵部尚书邹玉和的脸都青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展怀献俘献的竟然是朵儿哈。
  这一巴掌打得太狠了。
  展怀脸上闪过一丝嘲讽之色,他对霍炎道:“还请霍大人把邹阁老的话翻译给朵儿哈听听吧,问问朵儿哈如何说。”
  果然,霍炎的话音刚落,朵儿哈便急了,隔着很远,他指着邹玉和的鼻子吼道:“没用的汉人,你敢怀疑本王是假的?本王只是一时不慎,中了奸计,才落入这个小孩子手里。”
  这几句话说的是鞑子话,霍炎翻译过来,文武百官又是一阵议论。
 
 
第四二八章 大鹏一日同风起
 
  其实根本不用验明正身,这人周身散发的霸气,根本就不是寻常人可以相比的,即使不是朵儿哈,也定是一方霸主。
  邹阁老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还想训斥展怀,展怀却上前一步,挡在他前面,朝着城楼之上的庆王深施一礼:“臣展怀奉旨剿寇,所获俘囚耶布亚部可汗朵儿哈,及其麾下将领共计二十五人,谨献阙下,请旨。”
  这本应由兵部堂官说的话,却从展怀口中说出,邹阁老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发作,城楼上的庆王已经开口:“交刑部。”
  庆王声音不高,立刻便有太监高声唱喝:“庆亲王代宣皇上旨意,所获俘囚统交刑部!”
  立刻便有早已恭候在侧的刑部官员上前,将朵儿哈一众俘虏带了下去,朵儿哈骁勇异常,走出很远还能听到他的嘶吼之声。
  庆王温言道:“霍炎,你既通晓藩语,就先别回都察院交差了,这几日就去刑部吧。”
  霍炎应声退了下去。
  庆王又道:“圣上有旨!”
  城楼下众人全都跪倒,庆王居高临下,只见午门外黑压压一片,他不由自主挺直了脊背,这个江山本应就是他的,他才是真真正正能够站在这里,接受万民跪拜的那个人。
  “……展怀平叛有功……授正二品骠骑将军,擢榆林总兵,兼任陕西总兵……其余众将交兵部按功封赏……钦此!”
  城楼之下,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让展怀任陕西总兵,这是早已猜到的,可谁也没有想到,居然把榆林也交给了他。
  榆林虽然在陕西境内,但榆林是九边重镇,不受陕西都司和陕西总兵府管理,无论是兵员还是军备,都远远超过其他卫所。
  朝廷把榆林乃至除固原以外的陕西其他卫所全部交给展怀,这是超出很多人想像的。
  邹阁老的眼睛都快要冒出火来,身为阁老,又是兵部堂官,他当然知道朝廷对于展怀的任命,这个任命,是内阁争吵几日后的决定,皇帝初时不答应,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又欣然应允。
  庆王的目光在城楼下诸人脸上一一扫过,而他的脑海中却想起一件事来。
  几个月前,他进宫给太后请安,刚巧太后身边的几个宫女正在收拾皮子,太后指着其中一张皮子,对欧阳嬷嬷道:“就这张吧,让庆王带回去缝件斗篷。”
  他连忙谢过,笑着问道:“母后,辽东的进贡这么早就到了?”
  他自是知道辽宁的岁贡还没有到,也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太后抚摸着其中一张皮子,笑着说道:“芳仪刚走,这些皮子是展怀托她给哀家送来的。”
  他有些奇怪,也走过来打量着这些皮子,问道:“陕西也有出毛这么好的皮子?”
  太后似笑非笑,淡淡地说道:“哀家早就说过,那是头狼崽子,瞧瞧,狼崽子终于长大了。”
  接着太后看着他,叹了口气:“你啊,还有的历练呢。”
  想到这里,庆王自嘲地笑了,展怀去宣府的事,太后是知道的,那些皮子不是陕西的,而是从鞑子手中抢来的。
  而太后最后说的那句话,则是在说他还差得太多,至今仍然没能得到展怀的信任。
  庆王的目光最后落到展怀头上,少年英姿勃发,镇定自信,对于突如其来的任命,他欣然受之,这是他应得的。
  庆王微笑,好在当年他出手了,否则展怀早回福建,驯服一头狼崽子,远比让闽国公那头老狼归顺更容易。
  献俘礼后,展怀便去兵部交了虎符,他在兵部逗留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回到了国公府。
  展愉早已等了多时,兄弟二人在祖宗画像前上了香,这才坐下来说话。
  展愉上上下下打量着展怀,笑着说道:“长高了,也壮实了,就是长得太过标致,难怪今天那些围观的人为了争抢掉到地上的荷包打了起来。”
  被二哥这样打趣,展怀的耳朵都红了,他连忙岔来话题:“父亲和大哥有没有让人带信过来?”
  展愉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道:“这是前天父亲让人六百里加急送来的。”
  展怀把信纸展开,看了足足半刻钟,才把信重又整整齐齐叠好,装进信封。
  他将信交还给展愉,问道:“父亲让我想办法拖延上任时间,最好是在岁末到达,是否榆林那边要有变动?”
  榆林乃至陕西的那个位子,想要的人太多了。太后和庆王虽然对九边窥伺已久,但要堂而皇之拿过来,也并非易事。闽国公虽然远在福建,但是随着展怀统领征西大军,展家的势力早已由南到北,扩展至北方各大卫所。去年邹玉和掌管了兵部,闽国公索性把手也伸进了兵部,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把邹阁老架空了,否则展怀去宣府的事,邹阁老也不可能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
  不过再多的谋划,若是没有了展怀的赫赫战功,那么最终还是一句空话。
  展愉道:“之前荣王在榆林埋了几个暗桩子,如今庆王和皇后也想往那边伸手,这三拨人势必要在你上任之前,斗个你死我活,父亲让你晚些时候再过去,就是要让他们三方斗罢,你再登场,就可坐享渔翁之力。我知道你擅于领兵打仗,可是官场上的这些事情,你还是要听听父亲的,官场和战场终归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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