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饭,霍轻舟就拽着霍柔风去了马场里的草亭。
“这个你拿着,哥知道你打不过展怀,若是以后他欺负你,就把这个加到他碗里,这是哥好不容易找来的好东西,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就是仵作也验不出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金镯子,镯子是空心的,里面装的是药粉。
霍柔风咧嘴,再咧嘴:“你让我谋杀亲夫?”
这真是她哥啊,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亲哥。
“胡说,你们还没成亲呢,哪来的亲夫?我和你说,这是哥给你的防身之物,你收好,或许有一天就能用得上。你别小看这东西,用上之后一时半刻是死不了的,十天用一次,据说前三十天都像正常人一样,三十天一过,便不能讲话,不能动弹,顶多再过两三天,便一命呜呼,无论是大夫还是仵作,也只会当成是突发心疾而亡。”
霍柔风一怔,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东西,前三十天根本看不出来,要在三十天之后才能显现。
她问道:“你从哪里弄来的,一定很贵吧,你是不是又悄悄去接暗花了。”
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霍轻舟便再也没有从槐树胡同霍家拿过一两银子,他平时的花用都是自己的俸禄,可他的俸禄每个月也不过十两,他又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难免捉襟见肘。
但是霍柔风却知道,她哥从十四五岁开始,便在私底下接暗花,做这行虽然赚钱很快,但却很危险,稍不留神还会留下把柄,霍柔风劝过他,也曾假装打赌输钱给他,可是她知道,她哥偶尔还会接暗花。
霍轻舟冷哼一声:“我的事不用你管,你把你自己的事情管好就行了,就要成亲的人了,还是傻了吧叽的。”
霍柔风笑嘻嘻地说道:“小展不会对我不好的,你放心吧。”
说到这里,她把那只金镯子戴在手上,问道:“不过这个镯子我还是很喜欢的,以后说不定会用上,对了,这里面的药你究竟从哪里搞来的,为何我都没从花三娘那里听说过?”
霍九娘子的江湖阅历,十之八、九都是自花三娘口中得来,她年纪小记性也好,花三娘说过的她全都倒背如流,就连江湖传说中的各种毒(防)药(屏),她也如数家珍。
霍轻舟道:“别说是你了,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今年我去广西公干,刚好有个夷人犯事,这是从他身上搜到的,据说这种药很是难得,夷人当中也只有他们的大长老才会配制,有京城里来的人想要这种药,那个夷人到南宁来就是要卖药给那人,却不想在半路上卷入人命案子,下了大牢。”
“京城有人专程到南宁买药?那个人呢,你有没有去查过?”霍柔风好奇地问道。
霍轻舟道:“我当然去查了,可是没有查到那人的踪迹,倒是那个夷人,当年夜里便在临时关押的大牢里被人杀死了,你猜是什么死法?居然是喝水呛死的。”
“哈哈哈”,霍柔风大笑,她和霍轻舟都知道,哪里是什么喝水呛死,定然是被人灭口了。
笑毕,她道:“那人既然能在大牢里杀人,或许是某个大人物派来的,不过这种药居然如此神奇,不知是真是假。”
“是真的,我试过了”,霍轻舟冲口而出,说完就后悔了,妹妹虽然嘻嘻哈哈的,可是生性善良,他连忙补充道,“我不是用在人身上,当然也不是用在猫猫狗狗身上,是猪,真的是猪。”
在猪身上的试过,又怎能保证在人身上也一样?
霍柔风心知肚明,但是看她哥的样子,也不想揭穿他,便笑着说道:“这只镯子我很喜欢,我会一直戴着的。”
霍轻舟松了口气,多好的妹妹啊,可惜一棵绝世好白菜,居然要让猪给拱了。
他又絮絮叨叨叮嘱一番,直到霍柔风说他比老太太还要罗嗦,他这才改口说起京城里的事情。
第五四五章 京城
“上次你说霍世伯想把霍思谨给袁维云做填房,这门亲事如何了?”霍柔风问道。
这大半年里,她忙着招兵,又忙着银矿和铁矿的事,最近又忙着备嫁,每次给霍轻舟写信,说的也都是她自己的事,也就没有再问起霍思谨。
霍轻舟道:“其实对槐树胡同的事情,我如今也是所知不多,不过那门亲事没有成,打死你也不会相信,思谨居然被太后看上,要指给庆王。”
“什么?”霍柔风从草亭的美人靠上跳了起来,这是什么惊爆的大消息啊,震得她的耳朵都疼了。
“是吧,你也觉得吃惊吧,我当初就和你是一样的反应,若是太后一早就看上思谨,也不会拖到现在,于是我就悄悄打听了,却原来还是思谨使了手段,在长公主府上,不知怎么的就和庆王撞个满怀,这亲事便就半推半就地成了,明年春天便要大婚了。“
霍柔风已经从先前的震惊中平静下来,长公主,不就是她未来的妯娌吗?虽然从来也没有单独接触过,但是从上次展怀在通州的那件事上可以看出,芳仪长公主是个有谋略有手段的女子。
长公主府又不是菜园子,孤男寡女能撞到一起?岂不是笑话!
再说,就凭着芳仪长公主的手段,即使庆王真的和霍思谨撞个满怀,她也有的是办法把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还用得着赔出一个庆王妃的位子吗?
所以说,这件事要么是芳仪长公主安排的,要么就是她乐见其成的。
她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霍轻舟微微吃惊,问道:“你如何猜到的?”
霍柔风冷笑:“因为我是女子啊,这种事也就能瞒过你们这些傻男人,真以为这世上有飞来艳福吗?”
霍轻舟上下打量着妹妹,才一年没见,他妹子就懂得这么多了?
“你不是整日东奔西跑去征兵吗?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霍轻舟问道,他才不相信这是他们的娘教的,他们的娘教妹妹打架还差不多,霍大娘子更不擅长,这种后宅里的伎俩,他们的娘和霍大娘子都是所知甚少。
“就是你给我送来的那些词话啊,那上面讲的都是这些事,我在外面征兵,就让镶翠念给我听。”霍柔风得意洋洋,她去征兵的地方都是穷乡僻壤,没有什么消遣,也就只有让镶翠念书给她听了。
九爷不喜欢自己看书,那样太费眼睛,她的眼睛还要留着射箭用呢。
霍轻舟表示很佩服,待他回到京城,要再给妹妹送些过来。
而此时的京城里,霍思谨正看着满屋子的礼品出神。
自从她要许给庆王的消息传出来,槐树胡同的门槛都快要被送礼的踩折了。
大婚定在明年开春,现在宫里的嬷嬷每隔三天便会来槐树胡同,教她各种礼仪。
她不再出门应酬,每天都待在府里待嫁。
京城里的女眷们隔三差五登门拜访,便都交由冯老夫人接待,冯老夫人对她冰释前嫌,人前人后都把她这个宝贝孙女挂在嘴边,就好像她是冯老夫人的亲孙女,祖孙二人一直相亲相爱一样。
东西两府的人都很高兴,唯独姑姑霍沅快要恨死她了。
指婚的旨意刚刚下来,霍沅便像疯了似的冲进她的院子,扑上来就要撕打她,被阎嬷嬷和翠缕好不容易才给拉开,可她还是被硬生生扯下一缕头发。
看着气急败坏的霍沅,她报以嫣然一笑。
她不会生气的,她为什么要生气呢,如果不是霍沅对庆王一直含情脉脉,但凡是庆王去过的地方,霍沅也要去走一走,看一看,她也不会想到要走庆王这条路。
这一次她压对了,她去找了郭玉龄,可惜中间出了太子选妃的事,那些天里,她以为自己再也没有希望,只能嫁给袁维云做填房了。
可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看她整日茶饭不思,阎嬷嬷从外面回来,便给她带来了新的希望。
阎嬷嬷让她无论如何也不要嫁进袁家,否则她这辈子就全都完了。
其实不用阎嬷嬷说,她也心知肚明。
袁家早就落败了,如果袁维云没有考上庶吉士,朝堂之中谁还记得有个袁家。
可是对于一门双状元的霍家而言,一个区区庶吉士又算得了什么?还不是要从七品芝麻官开始熬起,运气好的,熬个二三十年,给她挣个夫人的名号,运气不好的,一辈子营营役役,还在四品之下的位置上打转儿。
霍思谨想到这些,眼泪便如断了的珍珠滑落下来。
她又一次想到了展怀。
展怀现在怎么样了?她听说和展怀定亲的孙家小姐病故了,这消息据说是从长公主府里传出来的,芳仪长公主是展怀的嫂嫂,这消息一定错不了。
孙家小姐是真的死了。
展怀会不会伤心呢?听说孙家小姐和他是青梅竹马。
霍思谨想得出神,外面响起小丫鬟的问安声,阎嬷嬷撩帘进来。
下午的时候,阎嬷嬷有事出去了。她没有放在心上,自从来到京城,阎嬷嬷每隔一些日子便会出去一次,当初和展怀的亲事,便是阎嬷嬷出去之后,才不了了之的。虽说那次是展家先定亲,这亲事才夭折的,可是她知道,这和阎嬷嬷背后之人做出的事情是有关系的。
“小姐,奴婢听说了一件事,现在外面都在说展怀定亲了。”
“什么?定亲了?孙家小姐不是病故了吗?”霍思谨惊讶地说道。
阎嬷嬷嘴边满是嘲讽:“就是孙家小姐病故了,展怀才又定亲的,如果那个不死,他又如何再找一个,我可听说,这次找的是个有钱的孤女,爹娘留下大笔财产,那孤女无依无靠,偏偏手里又有大把的钱,总要有人撑腰吧,也不知怎的,就和展怀搭上了,这亲事便就成了。”
霍思谨一怔:“嬷嬷是说展怀是为了那女子的嫁妆才和她定亲的?那怎么可能,婚姻是结两姓之好,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又怎会是他想和谁定亲就能和谁定亲的?”
阎嬷嬷冷笑:“这是国公府传出的消息,这消息错不了。”
阎嬷嬷口中的国公府就是闽国公在京城的宅子,那宅子是太祖皇帝赐的,后来闽国公一定去了福建,这宅子便一直空着,驸马爷展愉来京城后,便是住在那里。
那是展家的祖宅,若说是从那里传出的消息,是不会有错的。
第五四六章 不甘
霍思谨的心都在颤抖,诚然,对于与展怀的亲事,她早在三年就不抱希望了。
她和他注定无缘,她以为与他是两个世界再难交集,而她也能放下心中的患得患失去攀龙附凤。
然而,人就是这么奇怪,就像喜欢一样东西,明知道那样东西不会属于自己,可那东西摆在那里,她远远看着即使无法拥有也是千百样好,可一旦有人把那东西纳入怀中,在她看来,那东西就是背叛了她。
不是我的,可也不能是别人的,当年的孙小姐就是不配,所以才会年纪轻轻便死了,这便是无福消受。
霍思谨颤抖着手指,指着阎嬷嬷说道:“你胡说,你胡说!”
阎嬷嬷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了。
霍思谨扑倒在床上,泪水沾湿了炕褥。
当年展家在太后指婚之前,给展怀定下了孙家姑娘,那个时候她并不觉得难过,相反她还沾沾自喜,因为她不想嫁给展怀这个武夫。
尽管后来她亲眼看到展怀,心中荡起阵阵涟漪,她也只是自怨自艾,责怪自己年少无知,白白错过了这么好的姻缘,错过了展怀这么好的人。
可是现在,她云英未嫁,展怀却在孙家姑娘死后又与另一个女子定亲了。
而那个女子只是个无依无靠出身不高的孤女!
她霍思谨无论人品样貌,还是家族出身,有哪点不如那个孤女?
孤女啊,长在西北那样的乡野地方,没有父亲管教,没有母亲教诲,又和乡下村妇有何两样?
有哪里能与她这个京城贵女相比?
对了,据说那女子的父母留下了丰厚家产,这女子担心保不住这些家产,这才攀上展怀,无非是看中展怀和展家的权势名望。
这般功利的女子,又和烟花青-楼倚门卖笑的有何不同?
想到这里,霍思谨嚎啕大哭。
她这一哭,把翠缕吓坏了。
翠缕从小就侍候霍思谨,她从未见过霍思谨哭出声来,无论是委屈还是害怕,霍思谨都是默默流泪,有时甚至还不敢让人看到她哭了。
小姐是受到天大的委屈了吧,翠缕心头酸楚,她跪在霍思谨面前,凄声说道:“小姐,要不婢子再去一回撷文堂吧。”
霍思谨摇摇头,她已经去找过思诚几次了,可是思诚依旧杳无音讯。
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在她的身边,就像小时候一样,她在庵堂里孤苦伶仃,而他却是浊世翩翩佳公子。
霍思谨的嘴角动了动,思诚是她的亲人,可是又如何呢?
哭够了,她坐起身子,擦干脸上的泪珠,对翠缕道:“去厨房拿个煮鸡蛋,给我消肿。”
她不能就此颓废下去,展怀娶个乡野女子,她可不能嫁给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袁维云。
她坐在书案前,亲笔写了拜帖,让人送到公主府,她要求见芳仪长公主。
拜帖送走后,霍思谨静静地坐在窗下,拿起一面西洋玻璃耙镜,望着镜中柳眉凤眼、粉面桃腮的美人,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与展怀定亲的女子,一定是比不上她的,一定。
而庆王后宅的那些女子,也不过就是个摆设而已。
她出身陇西大族霍家,她的父亲和兄长都是名噪天下的状元,兄长更是百年难遇的三元及第,她的父亲曾为阁老,如今是二品大员,桃李满京师的清流,她是霍家嫡长女,自幼便在庵堂里为母尽孝,她通琴棋、擅书法,她掌管府里中馈两三年,做个当家主母绰绰有余。
所以,她是命中注定要婚配王孙公子的。
她的背脊缓缓挺直,目光却越发深沉。
不久,芳仪长公主的赏花会上,她“不小心”和庆王撞了个满怀。
她羞得无地自容,妆容精致的俏脸红得如同三月里的春花,偏偏那天她穿了身素淡的衣裳,更衬得一张脸儿娇艳欲滴。
她感觉到面前的庆王身子微微一滞,他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一刻,便抱拳道歉,翩然离去。
她伤心地躲到花树后面嘤嘤哭泣,早有眼尖的人看到,有人惊呼,有人飞奔着去告知各自的主子,不过片刻,来参加赏花会的人全都知道了,槐树胡同霍家的大姑娘冲撞了庆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