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朝——姚颖怡
时间:2019-02-06 09:37:33

  谢红琳微笑:“自家亲戚,不用拘泥这些俗礼。我与令堂相处甚欢,不知她一向可好?”
  “家母回闽后,也时常怀念夫人,她老人家还说闽地的气候更适合夫人调养,盼着有朝一日,能与您在闽地相见。”展忱语调和缓,安静详和,很难让人会想到,展忱有杀人不眨眼之说。
  一番契阔之后,展忱这才珍而重之取出一张名帖,对谢红琳道:“这是家父让晚辈带来的,还请夫人先过目。”
  霍轻舟接过那张名帖,扫了一眼,眉头微蹙,疑惑地又看了展忱一眼,才把名帖放到谢红琳面前。
  这是今天谢红琳见过的第二张名帖了。
  第一张是展忱自己的,而这第二张上面的名字,却并非展家人。
  姜伯儒。
  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没有官职,没有功名,更没有家族标志。
  或者,他的名字便是一切。
  霍轻舟在大脑里搜罗着与这名字沾边的一切,姓姜的?
  句容姜家,出过一名阁老和一名小九卿,算是他所知道的姜姓大族了。
  朝中还有个武将之家姓姜,祖上出过一名武状元,世袭武职,可惜一代不如一代,现在空有一个名头而已,子孙之中再无佼佼者。
  姜姓虽不罕见,但是也不常见,霍轻舟想来想去,也就是这两家了。
  不对,他不应该只想到与朝堂有关系的人家,泱泱大朝,汉人江山,还有的是远离朝堂却星光璀灿的家族。
  他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道亮光,他想抓住,但那道亮光一闪即逝,他正想好好想一想,就听到母亲谢红琳幽幽地说道:“他来了吗?”
  展忱颔首:“来了。”
  “他想见我?”谢红琳问道。
  “不,他说他想见见九娘子。”展忱如实说道。
  “哦,他还说什么了?”谢红琳若有所思,霍轻舟偷眼望去,见母亲的目光明明暗暗,看不出情绪。
  “他说天下之事皆要待他见过九娘子之后才能明晰。”说到这里,展忱的目光望向一旁的霍轻舟。
  方才相互见礼时,他已经知晓这位就是九娘子的兄长,展忱的大舅哥。
  在此之前,他早就知道霍炎霍轻舟这个名字,百年难遇的三元及第状元郎,同时,还是北直隶有名的赏金杀手。
  因此,当那人提出要见九娘子时,他还曾提起霍轻舟。
  谢家的后人不只九娘子一人,还有霍轻舟。
  可是那人却只是摇摇头,把玩着手中的一块晶光四射的水晶石,含笑说道:“那孩子我见过,不是你说的这个,那是个女娃娃,可惜那时她还浑沌未开。”
  想到这里,展忱抬头,对谢红琳说道:“他说曾经见过九娘子,但未说是何时见的。”
  话外之意,或许那人只是想再见一次而已。
  谢红琳拿着手中的名帖,沉吟不语,许久,她才说道:“关于他的事,其实我也只听父亲提起过一次。父亲说他们家每代人都是尊古俗,按伯仲叔季排行的……父亲还说,当年是他家的人藏起了老祖宗,我们这一支才得以保存,可惜之后一百多年,他家的人却再没有与我们家有过来往。”
  闻言,霍轻舟吃了一惊,方才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那个影子渐渐清晰起来。
  他早就该想到啊,他明明在古书中见过关于这个家族的记载,只是他从未想过,这个家族并非只是记于古书之中,他们是真实存在,而且现在仍在。
  “姜姓吕氏!”这四个字冲口而出,屋内又是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古人有姓和氏之分,而这个神秘的家族便是姜姓的吕氏,只是自秦汉之后,便不再区分,他们家便只称姜姓。
  霍轻舟之所以没有立刻记起来,还是因为这个家族太过隐秘,史书之中对于他们的记载并不多,然而,寥寥数次的出现,却都与改朝换代有关。
  谢红琳望向霍轻舟,嘴角掠过一抹微笑:“你竟然知道,多读书果然有好处。”
 
 
第五五二章 姜家
 
  姜伯儒说他曾经见过九娘子,只是那时她尚混沌未开。
  展忱的这两句话在谢红琳的脑海中一遍遍回荡,姜伯儒是什么时候见到小枫的?混沌未开又是什么意思?
  “他说混沌未开?”谢红琳问道。
  “是的。”展忱肯定地说道,当时听到姜伯儒说出这四个字时,他和谢红琳的反应是一样的。
  他想不出来,一个人在何种情况下会是混沌未开。
  这时,霍轻舟插口道:“展世子,拒我所知自秦汉之后,姜家子弟便鲜有出仕,似闲云野鹤,却不知他们此番是如何找到你的?”
  霍轻舟一向言语犀利,这次姜家的目标是他妹子,他更是毫不留情,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展忱道:“姜家欠了展家一个人情,多年前,便派了家中一名子弟,名叫姜少儒的,给家父做了幕僚,当年姜家有言在先,姜少儒为家父所用,只以十年为限,今年正是十年之期,九娘子与舍弟定亲之时,姜少儒还在国公府里,我们家的事素不瞒他,之后姜少儒离开国公府,回到族中,没想到不久之后,家父便收到姜家的来信,信上说待到成亲的正日子定下来,请务必告知他们。家父是知道姜家与谢家有旧的,且,舍弟成亲又是喜事,于是在正日子定下之后,便写信告知了姜家。出乎意料的是,就在我要来榆林之前,姜家宗主,也就是姜伯儒,竟然亲自来到国公府,提议要跟着一起来。”
  这便是姜伯儒找到展家的原因。
  况且,闽国公也希望姜家能够再次派人出山,现在姜家主动提出要来榆林,他更是求之不得,于是二话不说,就让姜伯儒跟随展忱一起来了。
  可是到了榆林,姜伯儒却住进了客栈,他连展怀都不见,只是对展忱说:“我想见见你那位准弟妇九娘子。”
  了解了这件事的原因,谢红琳微笑:“既是如此,那就先请他喝喜酒吧,三日回门时,请他也来马场,到时与九娘子一见。”
  出于母亲的本能,谢红琳不想在现在这个时候,让姜伯儒见到霍柔风,明天就是亲迎的正日子,这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她希望她的女儿在这一天里快快乐乐,不留一丝遗憾。
  姜家虽然对谢家有恩,但是隔了一百多年,她不知道姜伯儒为何要绕开她和霍轻舟,独独要见霍柔风,她更不知道姜伯儒所说的浑沌未开是什么意思。
  太多的不确定,让她不想贸然为之,三天的时间刚刚好,既不会干扰到霍柔风在大喜之日的好情绪,也能让她把这件事情仔细想一想。
  显然,展忱也是这样想的,他道:“好的,那么晚辈便先告辞了……”
  霍轻舟亲自送了展忱出去,回来之后,他对谢红琳道:“展世子是坐马车来的。”
  从榆林到随云岭,骑马只需半日,马车却要多花上一两个时辰,且,一路之上颇多山路,马车颠簸,坐着并不舒服,如展忱这般惯骑马的武将,是不会改坐马车的。
  因此,马车上定然还有其他人,展忱之所以舍马坐车,只是为了就他。
  闻言,谢红琳眉头微蹙,姜伯儒居然也来了。
  显然他是想今天就见小枫的,可惜未能如愿,这人倒也好说话,就这么走了?
  “这个姜伯儒既是姜家这一代的宗主,想来年纪已经不轻了,小枫只有十几岁,就凭当年姜家救下老祖宗的恩情,他也应算是小枫的长辈。他既然来了,便是想立刻见到的,长辈要见晚辈,虽未被拒,却也推迟了三日,于他也是有几分尴尬了,他却就这样默默走了,此人性情倒也亲和。”谢红琳说道。
  “非也,娘,我倒是不这样认为。姓姜的要见小风,那就是冲着小风而来,而非谢家。他就这样白来一趟,倒并非是他性情亲和,反而可见他对此次见面的慎重,更或者,他对小风的慎重多过对您、对谢家。”霍轻舟说道。
  是啊,姜伯儒不是普通人,他是姜家宗主,这样的一个人,却委屈巴啦地跑到深山里,只为了要见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姑娘。
  这件事本就透着古怪。
  霍柔风只是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若说她有何能令姜家令眼相看的,也就是她是谢家后人了。可是谢家的后人不是只有她,还有谢红琳和霍轻舟,他们一个是长辈,一个是男丁,无论怎么说,姜伯儒都不应绕过他们,而见霍柔风的。
  若说是冲着展家而来,那就更加说不过去了。姜伯儒到了榆林之后,连展怀都不见,那他来做什么,就是为了霍柔风才来的?
  这样一想,这件事就越发蹊跷,而谢红琳心里想的,却并非是姜伯儒此番的目的,而是他说的那四个字“混沌未开”。
  她的女儿,是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混沌未开?
  刚出生时,那或许是的,可是谢红琳敢保证,女儿在她身边时,姜家绝对没有派人来见过。
  如果不是在她身边,那么难道是在霍家?
  霍沛然抱走霍柔风时,她只有几个月,那时的孩子或许也算是混沌未开吧。
  若是如此,姜伯儒就是在霍家见过女儿。
  谢红琳回到自己屋里,见四个女孩子正围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玩叶子牌,女儿面前摆了一堆当做筹码的花生,别人面前则只有几颗,一看就是大家都在让着她这个准新娘,想让她在娘家的最后一天开开心心的。
  谢红琳更加不想今天的这件事影响到女儿的情绪,她伸手从女儿面前拿起一颗花生,剥开吃了。
  霍柔风立刻撒娇:“娘,你吃了我的花生,一会儿她们就不认帐了。”
  谢红琳笑着对身边的丫鬟道:“去开我的库房,把那匣子金花生拿来。”
  丫鬟笑盈盈地跑开,没过一会儿,便捧了只黄花梨匣子进来,匣子打开,里面是金光闪闪的金花生。
  “行了,把这个拿给你们当筹码,看看今天你们哪个从我这里拿走的金花生最多。”
  霍柔风欢呼,有个有钱的娘,真好。
 
 
第五五三章 细思想
 
  到了晚膳时分,女孩子们才放下手中的叶子牌,那一匣子金花生,霍柔风赢了三十多颗。
  她用胳膊圈着那堆金花生,嘴里喊着:“我发财了,你们谁也不许抢。”
  霍大娘子逗她:“展怀已经把你的嫁妆抬走了,这里没有你的东西了,你要把这些金花生藏在哪儿啊,还不如让我们分了,回头去看你时,还能给你买糖吃。”
  吴欣欣和吴彬彬闻言便做势去抢,霍柔风索性趴在炕桌上,把金花生压在身下:“谁说没有我的东西了,金豆儿和小乖还在呢,我让它俩给我收着。”
  又说笑了一会儿,丫鬟们抬了桌子进来,大家这才一起用了晚膳。
  饭后,好不容易得了空,霍柔风和吴家姐妹回自己院子里玩了,谢红琳叫了霍大娘子过来。
  “柔云,你可还记得小枫幼时的事情?”谢红琳问道。
  霍大娘子微笑:“小时候她很爱哭,稍有不如意就会嚎啕大哭,可是却又喜欢笑,她不哭的时候,总能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爹说过,有她在的地方,都是欢天喜地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番话对于霍大娘子,就是最美好最宝贵的回忆;可是在谢红琳听来,却是阵阵心酸。
  虽然是被境遇所逼,不得已而为之,她亦从未后悔将一双儿女交给别人抚养长大,可是在那十几年间,她没有一天不在思念两个孩子,即使现在母子团聚,可她却错过了太多。
  她听着霍大娘子的话,想像着那个留着一撮茶壶盖,戴着金项圈,玉雪可爱的女儿。
  既爱哭又爱笑,是啊,小枫在她身边的时候也是这样,从小就是个开心果。直到现在仍然是,每天她都会被女儿逗笑几次。
  “有没有什么人找到霍家,要见小枫的?你还记得吗?”谢红琳问道。
  霍大娘子比霍柔风年长八岁,霍老爷把霍柔风抱回去时,她已经记事了。
  闻言,霍大娘子想了想,道:“家父把她抱回来之后,就到族里说服了几位长辈,开了祠堂,把她的名字记在了族谱上。为此,族里很多人都不高兴,但是家父态度坚决,他们也没有办法,何况那个时候,在他们看来也只是多了一个养子而已,不会伤害到任何人的利益。”
  “后来,家母的身体越来越差,家母自己和族中长辈都提议让我父亲纳妾,父亲坚决不答应,并说他已经有儿子了,不用再生。直到那时,族里才开始传出风言风语,都说小九是父亲在外面生的外室子,这些闲话一传就是多年,直到父亲去世,小九理所当然成为我们二房的继承人。”
  “那些年里,曾经有一次,小九忽然不见了,后来才知道是被绑票了,把她赎回来之后,家父便把她带在了身边,无论是去谈生意,还是与朋友小聚,都会带着她。”
  “若是真有什么人找到霍家要见她,想来也应是那个时候。”
  谢红琳叹了口气,若是这样,那就无从可考了。
  那个时候都是霍沛然带着女儿出出进进,霍沛然是生意人,他交友广阔,平时的应酬也多,他见过什么人,那就连他身边的人恐怕也记不清了。
  但是谢红琳还是不死心,她问霍大娘子:“柔云,你有没有听令尊和令堂提起过姓姜的人呢?或者他们曾经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霍大娘子重又想了想,她摇摇头:“姓姜的虽然不少,可是我们家的亲戚以及故交当中,没有姓姜的,杭州的生意场上,倒是有两家姓姜,但是与我们家素来没有生意往来,我不记得家父和家母提起过他们。至于他们有没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倒是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哦,什么事想不通?”谢红琳来了精神。
  霍大娘子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家母的病是在生我的时候落下的,看过很多大夫,用过很多药,可是一直没有见好,反而身体越来越弱,因此,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做了准备,她担心在她去后,我会受到继母苛待,便选了专门的人管理她的嫁妆,以备日后悉数传给我。后来家父带了小九回来,家母非但没像其他女子那般疑神疑鬼,反而对尚在襁褓中的小九疼爱有加。我还记得那一天,她把我叫过去,把小九放到我的怀里,她对我说,从此以后,她就是你的弟弟,也是你的妹妹,你要疼她,保护她,不能让人欺负她。若是有朝一日娘不在了,娘的东西你不能一人独留,要分一半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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