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红琳白她一眼,慢吞吞地从炕褥下面拿出一本书来。
“仔细看看,看不懂的就问我。”
霍柔风好奇起来,什么书啊,印像当中她娘就不是个爱看书的人啊。
她拿起那本书随手翻了翻,立刻笑了起来:“娘,您给我看的是春(防)宫(屏)啊,我爹都不在了,您没事看这个干嘛?”
谢红琳闭闭眼睛,不生气不生气,再过三天她就要当岳母了,当然不能生气。
“你要成亲了,娘担心你洞房之夜什么都不懂,才让你看看这个的,但凡女儿出嫁之前,当娘的都会这样做。”
霍柔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活了两世,第一次嫁人,她什么都不懂,没有经验。
她又翻翻那本书,就把书交还给谢红琳,道:“这本印得不太好,不如我让人从西安买的那本。”
谢红琳再闭闭眼睛,我还是不生气,我一点儿也不生气。
“娘,这书我看过,没啥不懂的,您放心好了,洞房花烛时,我不会给您丢脸的。”
霍柔风大言不惭地说道,她是当过十几年纨绔的人,霍九爷什么没见识过,再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词话本子她看得多了,经验丰富。
谢红琳忽然觉得自己很累,太累了。
“出去吧,对了,把这本破书也一并拿出去压箱底。”
“不用了,这本印得不好,我就不带走了,您留着自己看吧。”霍柔风说道。
“拿走,别让我再看到它!”谢红琳强压下要把这本书扔出窗子的念头,她不生气,她真的不生气。
霍柔风把那本书往腋下一夹,也没有遮掩,便灰溜溜地出去了。
走出母亲的院子,霍柔风噗哧笑了出来,把书揣进怀里藏好。
母亲烦死她了,真好;
这样一来,母亲就不会因为她出嫁而伤感了,真好。
金豆儿和小乖在院子外面等着,看到霍柔风走出来,金豆儿摇着尾巴跑过来,小乖也学着金豆儿的样子摇尾巴,粗大的狼尾巴甩在地上,啪啪作响,霍柔风都替它尾巴疼。
看着小乖,她有些发愁,这家伙住进总兵府里,半夜狼嚎不知道会吓坏多少人。
她摸摸两个家伙的脑袋,便往自己院子里走去。
刚刚走出没多远,便气喘吁吁跑来一个小丫头,霍柔风认识她,这是放在姐姐身边服侍的,名叫小螺。
“九娘子,大娘子请您过去呢。”
霍柔风扬扬眉毛,姐姐该不会也要拿本书给她看吧。
出嫁啊,她们好像比她还要紧张。
她一点也不紧张,她是嫁给小展,又不是嫁给别人,嫁给小展有什么好紧张的,那是天底下最快乐最轻松的事了。
一人一狗一狼,蹦蹦跳跳跑进霍大娘子住的院子,在山里建马场,就是这个好处,想圈多少地方就圈多少地方,想盖多少房子就盖多少房子,霍大娘子虽然只是暂居,可也有个两进的院落。
还没有走近,霍柔风便看到院子外面有一道苗条的人影。
她知道,她是姐姐。
霍大娘子是土生土长的江南女子,虽然已过花信之年,可是霍大娘子依旧身材纤细,若不是她那坚毅的目光,自信的神态,乍看上去会以为她是位弱不禁风的纤秀女子。
姐姐是在门外等着她吧。
像小时候很多次一样,姐姐去谈生意也要带着她,姐姐在里面谈生意,她在外面玩儿,姐姐出来后,便会带她去买好吃的好玩的;后来稍大一点,她常常偷偷溜出去玩儿,每一次回来的时候,姐姐总会亲自到她院子里等着她。
越走越近,霍大娘子的脸庞便越发清晰。
霍柔风的印像里,姐姐还是当年那个刚刚及笈的小姑娘,一转眼竟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姐姐长大了,她也长大了。
她故意踮起脚尖,提着裙子,用她自认最淑女的模样走到霍大娘子面前,弯腰曲膝,行了个福礼。
霍大娘子噗的笑了出来,两只手扶起她,笑道:“又不是过年,姐姐可没有准备金锞子给你。”
“那你就欠着,我学采芹,找个小本本记上。”霍柔风冲着姐姐眨眨眼睛,一双杏眼随即笑成了月牙儿。
“欠什么欠,咱家的规矩,不论男女只要成亲了,就只有派压岁钱的份儿,自己却不能收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霍柔风心里一酸,姐姐还没有出嫁,自己却抢在姐姐前面了。
她何止是抢在姐姐前面,她还抢在了哥哥霍轻舟前面呢。
“姐,你还想着罗杰吗?他虽然长得挺好看,可是这天底下一定还有比他更好看的。”
霍柔风一副口无遮拦的样子,霍大娘子却对她这一套司空见惯,她这个妹妹,越是真心牵挂的事情,越会表现得很随意。
“瞎说,我什么时候想着他了,你再瞎说,就别指望着逢年过节找我打秋风了。”
霍柔风笑嘻嘻地扯着霍大娘子的衣袖,道:“别啊,你也知道我和展怀很穷的,以后免不了会拖家带口找你打秋风。”
说到这里,她猛的想起一件事来。
当初她不想让姐姐担心,所以就把这件事给瞒下了,可是现在她觉得她必须要说。
姐姐虽然嘴上不说,可是这两年里一定是派人四处找寻罗杰了,因此她更不应该再隐瞒了,或许这件事对于寻找罗杰有所帮助。
她把当年从广东回来,快到京城时遇到小渊的事情,以及后来被锦衣卫追踪,她让护卫杀死了七八名锦衣卫的事情,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小渊?你是说小渊可能是被人控制了,以至于你与小渊说了几句话,锦衣卫便要杀你们灭口?”霍大娘子沉声问道。
霍柔风点点头:“没错,那些锦衣卫就是这个目的,若非我带的人多,恐怕被毁尸灭迹的就是我们了。”
“姐,小渊的事情不简单,我怀疑罗杰的消失也和小渊有关系。”
第五五零章 催妆
其实这句话是多余的,这两年里,霍大娘子一直在派人寻找罗杰,以她的聪慧,自是早就想到了小渊。
小渊是皇室子弟,可也是皇室中尴尬的一分子。
霍大娘子甩甩头,明天就要催妆了,妹妹的大喜日子,她不应该去想这些恼人的事情。
她拉着霍柔风的手走进屋里,炕桌上早就摆了一本簿子。
霍柔风看到那本簿子,忍不住拍拍自己的胸口,她怀里还揣着她娘刚刚给她的那本春(防)宫。
我的天呐,该不会同样的书,姐姐也准备了一本吧。
但愿不要重样才好。
可是当姐姐翻开那本簿子时,她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她一定是被她娘给带歪了,否则怎会把写着字的簿子当成春(防)宫呢。
“这是霍家在西北和西南的所有生意,每家铺子的掌柜和二掌柜的情况也都有记录,我已经给他们打过招呼了,凭你的那枚小印,可以在他们任何一家支出银子和财物。”
簿子里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着铺名、地址,以及大掌柜和二掌柜的名字、年龄、出身和喜好。
霍柔风猛的抬起头来:“姐,我能在四大钱庄提银子就行了,您不用再准我到铺子里提银子,这样容易混乱帐目,让人钻空子。”
霍大娘子噗哧笑了:“连混乱帐目,让人钻空子也懂了?果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懂事了。姐姐给你这个,不只是让你提钱,铺子里平时能有多少现银啊,还不是全都存到钱庄里去?姐姐之所以把这簿子交给你,是为了让你了解这些铺子,和这些人。”
霍柔风顿时明白了,这些掌柜们无一不是老油条了,他们要么在当地广有人脉,要么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开荒牛,这些人手里不仅是有钱,更重要的,他们有人,还有人脉。
古往今来,但凡是成就霸业的人,永远不会在建业过程中放弃商户的。
霍柔风不再推辞,她把簿子也揣进怀里,和那本春(防)宫放在一起。
霍大娘子见她胸前鼓鼓囊囊,皱眉道:“以后不要再把东西揣进怀里了,你嫁人了,就不再是假小子了。”
男人才有这种习惯吧,哪有女子像她这样。
霍柔风呵呵干笑,好在我就要出嫁了,出嫁就是自由,自由啊。
那夜,谢红琳和霍大娘子都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眼前活蹦乱跳的小丫头就要出嫁了,她们心里除了不舍,还是深深的感慨。
霍轻舟也没有睡好,他几乎每隔半个时辰就会醒来一次,走到窗前看看山间的明月,重又上炕睡觉,过一会儿,又再醒来,摸摸明天要穿的衣裳,继续睡觉。
若说睡得香的,就只有霍柔风了。
白天的时候她练箭累了,又要应付母亲和姐姐,她很累,也很困,几乎是脑袋挨到枕头便去会周公了。
于是次日展怀带着手下几员大将来催妆时,无论是谢红琳和霍轻舟,还是霍大娘子,俱是眼下一片乌青。
尤其是霍轻舟,父亲不在了,母亲是寡居,展怀他们便要来拜见他这个大舅哥。
于是,他不但顶着两个黑眼圈,就连整张脸都是黑的,锅底一样的黑。
如今不比当初,展怀管着的不仅是榆林,还有西安和甘州、酒泉。
这样一来,从西安到这几个地方都要比榆林更加便利,以后他的重心便要由榆林转移到西安。
以前的荣王府早在几年前就被他给占了,朝廷没说把这座府第如何,他便也没有动用。
他也曾经想过在西安的时候住到那里,可是又觉不吉利,便打消了念头,通过吴家,他在西安买了一座宅子,那里便会是将来他和霍柔风的家。
此时霍柔风的私兵都在随云岭,一两年里她都要经常回随云岭,因此西安的宅子即使修缮好了,也只能暂时空着。
这样一来,谢红琳在给霍柔风置办嫁妆时,便只是打了一套黄梨花的,让他们先用着,虽然也算名贵,但是并不讲究。
因此,霍柔风的八十抬嫁妆,看不去并不乍眼。
除了谢红琳给她置办的以外,便是霍大娘子带来的五车东西了。
运送嫁妆的车子在榆林城外停下,上了喜杠,一路吹吹打打进了总兵府。
榆林城里早就围得水泄不通,老百姓们争先抢后,要看看总兵夫人的陪嫁。
可是看来看去,虽然觉得富贵,可也并不如他们想像中的那么多。
外面可都在传,这位新嫁娘是个有钱的,现在看来,也就是一般富户而已,不像传说中的那么神奇。
看来,传言就是传言。
无论是展家人还是谢家人,对外面的这种反应都很满意,展怀虽然贵为总兵,可对于勋贵人家来说就是家里没有祖荫的小儿子而已,若真是被人知道这位新妇陪嫁了足足几十万两,这件事就能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快地传扬出去,到了那个时候,就会有人挖地三尺,发掘出霍柔风的身世。
这边刚刚送走催妆的队伍,谢红琳便叫了霍大娘子和霍柔风过去说话,正在这时,有小丫鬟跑了进来,对谢红琳道:“夫人,庄子里来了客人,要拜见您。”
说着,小丫鬟把拜帖呈给站在一旁的采荷。
采荷接过来,又呈到谢红琳面前。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屋子,此时鸦雀无声。
即使马场里有客人,也是来找霍柔风的,怎会有人要求见谢红琳呢?
谢红琳接过拜帖,打开看了一眼,便咦了一声,对小丫鬟道:“请他到前厅吧。”
说完,她对身边服侍的人道:“扶我去前厅。”
来的是什么人啊,母亲显然非常重视。
霍柔风拿起被谢红琳放在炕桌上的拜帖,一看便就明白了。
帖子上只有几个字
闽国公世子展忱。
原来是展忱啊,闽国公展毅和钟夫人的嫡长子,展怀的大哥,这一代勋贵子弟中的佼佼者,十四岁便名震东南,让先皇几次召见、为人父母者整日用来教育自家熊孩子的展忱。
霍柔风微笑:“是那个展忱啊。”
谢红琳瞪她一眼,那是你的大伯子,怎么就成了那个展忱了。
第五五一章 展忱
展忱来榆林,是做为男方家长的,他是长兄,自是不能跟着展怀一起过来催妆,因此无论是谢红琳还是霍柔风,对于他没有出现都觉正常。
且,他也刚到榆林。
只是她们都没有想到,催妆队伍刚走,展忱的人便来了。
显然,他早就到了,只是在等着催妆的人走了,他才出现。
霍柔风虽然很想见见传说中的展忱,可是她这个明天就要出嫁的人,自是被排除在外。
她想看看展忱长得好不好看,如果长得不好看,那么……能干的人不好看,天理难容!
霍大娘子留下来陪着她,正好吴家姐妹来了,四个姑娘家坐在谢红琳的屋里玩起了叶子牌。
霍轻舟陪着谢红琳一起过去。
他们到的时候,展忱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应有三十五六岁了,可是挺拔的身材,清秀白净的面容,让他看上去很年轻,乍看并不像是令倭寇闻风丧胆的武将,而更像是儒雅的读书人。
霍轻舟见过驸马展愉,展愉温润如玉,言谈举止都让人如沐春风。
展愉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位长在锦绣丛中的世家公子。
这也与他的实际身份相符合。
霍轻舟最熟悉的当然还是那个就要把他妹妹拐走的展怀了。如果说展愉是美玉,那么展怀就是他在江南的六合见过的雨花石,表面看来瑰丽夺目,可其实就是一块野蛮生长的顽石而已。
当然,这也与展怀的本质相符合。
而眼前的展忱则与两个弟弟都不一样。
他同样是温文而雅,但却比展愉更有气场,他站在那里,那里便是全部的中心,他目光淡淡,但却似看进人的内心深处,让人无处遁形。
虽然五官有五六成的相像,可是和展忱相比,展怀就像是棵儿臂粗的小松树,少了顶风傲雪的伟岸气度。
霍轻舟在心里把自家妹夫贬低一通之后,他看向展忱的目光便更加真诚。
展忱恭恭敬敬给谢红琳叩了三个头,道:“家父出行不便,不能亲自前来拜见夫人,还请夫人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