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朝——姚颖怡
时间:2019-02-06 09:37:33

  这也不过大半个时辰,她的女儿就由九娘子变成九姑奶奶了。
  谢红琳牵牵嘴角,依然没有动,秋风微凉,吹起她的裙摆,她忽然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对站在一旁的采荷说道:“呀,我忘了告诉她为妻之道了。”
  采荷噗哧笑出来:“夫人,您放心吧,九娘子,不对,是九姑奶奶聪明着呢,一定早就知道了。”
  都上花轿了,您老人家才想起来没教给女儿为妻之道,这也太晚了吧。
  谢红琳感觉自己做为母亲很不合格,她不但从未抚养过一双儿女,就连他们长大之后,她也没有教导过他们。
  她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与一对儿女相处,她只能努力回忆自己的母亲曾经对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可是就如今天,直到女儿亲迎了,她才记起她是应该教给女儿为妻之道的。
  唉,但愿真如采荷所说,女儿天资聪颖,生而知之吧。
  谢红琳忍不住笑了,宝贝女儿是个有福气的。
  她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她竟然忘记让女儿摘下那条水晶手串,让她仔细看看了。
  谢红琳叹了口气,女儿那个粗心大意的毛病,全都是随了她。
  谢红琳越发感觉自己做母亲很失败,她决定进屋给丈夫画张像忏悔一下。
  榆林总兵府的后衙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进了洞房,霍柔风便感觉四周忽然安静下来,她的手里还抱着红花,沉重的凤冠令她不得不挺直背脊,否则一定会掉下来,她看不到自己的脚,也看不到展怀走在前面的脚,但她知道,他和她离得很近,终于,他停下了脚步,她也由喜娘扶着坐到了炕上。
  每个地方的风俗不同,北方有新娘坐炕之说。新郎给新娘揭了盖头,新娘子就要坐到炕上,直到新房里的女宾们离开,她才能起身。
  今天在场的都是榆林和西安文武官员家的女眷,她们大多知道展怀曾与孙副将的孙女定亲的事,去年孙姑娘去世,还不到一年,展怀便要迎娶这位谢姑娘。
  且,谢姑娘不但没有家世,而且还是孤女,先是听说她父母双亡,后来又听说只是失怙,其母健在,但是这也没有区别,皆是孤儿寡母无人依仗,因为保不住家中产业,便千方百计搭上了展怀,展怀年少,谢家姑娘与之年龄相当,一来二去居然定亲了。
  展怀年青不懂事也就罢了,可偌大的国公府竟然也答应了,这就让人啧啧称奇了。不过说起来,展怀之前定亲的孙小姐虽然是将门之女,可是与展家相比,也是门不当户不对,只不过占着青梅竹马的名头而已。
  如今这位谢姑娘,可连青梅竹马都不是。
  初时众人还猜测展家图了谢姑娘的钱财,毕竟明眼人都知道,展家这些年军备开销巨大,即使是百年传承的勋贵之家,也难免捉襟见肘。
  可是昨天谢家的嫁妆抬进总兵府时。成千上百双眼睛都看着,八十抬的嫁妆平平无奇,非但没有百里红妆的场面,甚至还不如前年吴家老姑奶奶出嫁时的风光。
  今天来的女眷们心里存着好奇,在她们眼中,谢家小姐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与她们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因此,她们临来的时候,大多都被自家夫君叮嘱过,见到新娘子千万不要拿张拿乔,这位谢姑娘无论出身如何,从今以后就是总兵夫人,待到宫里的诰封下来,她便是二品诰命,整个西北位份最高的女子。
  好吧,无论这位总兵夫人是小家碧玉还是乡下村姑,她们奉承着就是了,多说几句好听的,又不会少块肉。
  霍柔风坐到炕沿上,就听到全福太太高声说道:“新郎倌,快别傻站着了,给新娘子掀盖头吧。”
  屋里传出笑声,打破了方才瞬间的安静。
  全福太太讲的虽是官话,可是却夹杂着南方口音,霍柔风有些奇怪,莫非榆林城里的官誊中,也有南方来的?
  全福太太的话音刚落,展怀便接过喜秤,掀开了霍柔风头上的盖头。
  和方才进屋时一样,屋里又瞬间安静下来,霍柔风被盖头蒙得久了,忽然看到亮光,眼睛有些不适应,她闭上眼睛再睁开,便看到面前穿着大红喜袍的展怀。
  大多数有官阶的,成亲时都会穿官袍,只在胸前戴朵大红花。可展怀却和平民百姓一样,穿了一身红彤彤的喜袍。
  霍柔风恍惚记得,那一年从杭州往宁波的官道上,她第一次遇到展怀,那时的他也是穿了件红衣裳,只是现在的更红更艳更喜兴。
  那年她十一,展怀十五。
  一转眼已经很多年过去了,她离开了杭州,后来又离开了京城,她不再是霍家的九爷,她变成了谢九娘子。
  而展怀也不再是当年那个青涩少年,他的眉目更加舒朗,身材更加伟岸,多年的军旅生涯令他有了与同龄人不同的气势……而他是她的夫君。
  他在对她笑,他的眼眸中映出她的影子,他俊美的脸颊上有一抹晕红,似是染了烛光,又似是写上了心事。
  霍柔风也笑了,笑得眉眼弯弯,满室的安静瞬间被她的笑容打破了,就连见多识广的全福太太也微微吃惊,她当过十几二十次全福太太了,还没见过掀开盖头后,哪个新娘子笑得这么美这么甜这么称心如意。
  屋里的女眷们也同样的吃惊,新嫁娘不是都应该羞人答答,低眉垂目吗?
  可是这又有何不妥吗?当然没有了,新娘子不就是应该开开心心、喜气洋洋的吗?如果新娘看到新郎倌还笑不出来,那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女眷们相互交换着目光,她们脸上的笑容比刚才真诚了许多。
  是啊,她们成亲的时候也都是很欢喜的,大户人家的男女大多都在成亲之前暗中相看过,她们知道自己的夫君是什么模样,掀开盖头时,眼前的人比远远看到的更加清晰,难免有的欢喜,有的失望,可无论是欢喜还是失望,现在回想起来都是甜蜜的。
  那是年少时的欢笑悲忧啊,就如眼前的这位新娘子,没有柴米油盐的烦恼,没有生儿育女的艰辛,没有亲戚妯娌的勾心斗角,眼前的一切都是崭新的,如同三四月里枝头的新蕊。
  也只有青春年少的年华才能笑得这么甜美,这么满足,这么无忧无虑。
 
 
第五六七章 相悦(二更)
 
  展怀也在望着霍柔风,他的眼里都是笑意,比起霍柔风灿若朝霞的笑容,他的笑则如和煦的阳光,让人从里到外温暖起来。四目相对,如同两个在春日暖阳中向着彼此奔跑的孩子,愉悦在他们的眼底眉梢。
  从今以后,她是他的妻。
  为了这一天,他等了五年,只有五年啊,他原本做好了等待更久的准备,他能等,他肯等,只要能够等到她,漫漫长路上的荆棘就会成为花朵。
  可是她没有让他久等,她向着他跑来了,一个人漫长的旅程变成了两个人的交集,时光在京城那个小院子里凝固,他们相互心悦,他们不是相互的彼岸,他们是向着同一彼岸一起航行的伙伴。
  两人的目光粘在一起,直到全福太太煞有介事地咳嗽一声,两个人才想起还有一屋子围观的人。
  不知是谁带头说道:“新娘子太漂亮了,咱们的新郎倌都舍不得把眼睛移开了。”
  众人一起笑,有的夸新娘长得有福气,有的说新郎和新娘有夫妻相,天生一对,满屋子的欢声笑语。
  喜娘过来服侍霍柔风脱鞋上炕,展怀则在炕桌的另一侧坐了,不过他也就坐了片刻,便起身去前面招呼宾客。
  展怀前脚刚走,傧相便开始向霍柔风引荐在场的女眷。
  全福太太姓张,长得一团和气,令霍柔风没有想到的是,张太太竟是展家从福建请来的,她不但父母公婆健在,而且膝下还有两儿两女,凑成一对好字。两位女傧相中也有一位是从福建来的,她是展怀的隔房嫂子,夫君叫展悟,她让霍柔风叫她悟二嫂子。另一位女傧相只有二十出头,娘家姓杨,杨氏相貌娟秀,长得斯斯文文,却很是健谈,她的夫君居然是那个长得很好看的薛盛。
  在此之前,霍柔风并不知道展家还有女眷过来,悟二嫂子向她解释道:“若不是世子夫人有喜了,这次也会一起来的。”
  霍柔风忙问:“大嫂又有喜了?”
  据她所知,展怀的大嫂已经有两个儿子了,长子只比展怀小一岁。
  悟二嫂子笑道:“可不是嘛,世子夫人自从生下二少爷,就没有开怀,没想到今年诊出了喜脉,把钟夫人高兴得不成,大家都说这是沾了五爷成亲的喜气。”
  女人对于生孩子的话题永远不会嫌多,何况悟二嫂子又是能言善道的,于是大家纷纷称赞闽国公世子夫人这一胎来得巧,所谓喜事连连就是这个了。
  霍柔风便又问杨氏有几个孩子,杨氏笑着说道:“我家是孪生子,已经三岁了。”
  杨氏就又给霍柔风一一引见屋中女眷,霍柔风全无新妇的羞涩拘束,她大方得体地和她们闲聊,问起她们家中孩子时,还会风趣地说上几句,让她们有空时带孩子来玩儿。
  全都引荐完了,女眷们纷纷告辞,全福太太和两位傧相送了她们出去,回来后对霍柔风道:“累了一天,你也歇会儿吧,一会儿厨房的人送饭菜进来,你就先用着,今天来的宾客多,五将军恐怕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霍柔风打个呵欠,道:“可不是嘛,我的脖子都快要抬不起来了。”
  全福太太和两位傧相对望一眼,齐齐说道:“那你就休息休息,我们不打扰了。”
  霍柔风谢过她们,让镶翠和嵌碧送了三个人出去,然后自己便摘下了头上的凤冠,仰面朝天躺在大炕上,她的脖子啊,她的后背啊,她的老腰啊,她的屁屁啊,她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累的。
  镶翠和嵌碧连忙拉她起来,道:“您可不能在这里躺着,总要先把喜袍脱下来。”
  霍柔风皱眉:“喜袍可以脱下来吗?不是要等到他回来了再脱吗?”
  镶翠和嵌碧对望一眼,两个人的脸蛋都红了,九娘子是理解错了吧,一定是的。
  “给您把外面的大衣裳换下来,换成日常穿的褙子,这会子不会再有宾客来了。”
  “我不脱,我看那边床上有花生和红枣,你们拿几个过来,我饿了。”
  她饿得没有力气了。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女子说话的声音,守在门外的小丫头跑进来,道:“镶翠姐姐,厨房里的妈妈送饭来了。”
  依然躺在大炕上的霍柔风吸吸鼻子,就像是打了鸡血似的弹了起来:“羊蝎子,是羊蝎子!”
  镶翠转身看看自家女主子,是她看错了吗?女主子的眼睛咋都冒绿光了,和小乖一模一样了。
  两个婆子抬了炕桌进来,炕桌上是只紫铜锅子连同几个小菜和点心。
  那香味就是从锅子里发出来的。
  镶翠拿了赏钱,两个婆子放下炕桌满脸是笑地出去,霍柔风早已忍不住了,不用丫鬟服侍,自己捞了块羊蝎子就吃。
  嵌碧连忙把那块羊蝎子从她手里抢了过去:“总要等到锅子里的汤开滚了,您再吃啊,这会子还没热透呢。”
  可是她饿啊,霍柔风望着那一锅羊蝎子连咽几下口水。
  “以后轮到我嫁女儿时,一定不会让她饿上一整天的。”
  待到展怀从外面进来的时候,一大锅羊蝎子全都吃光,紫铜锅子里还飘着几片青菜叶儿。
  镶翠和嵌碧见他回来了,连忙招呼着外面的小丫鬟把炕桌抬出去,展怀笑着问霍柔风:“你要的羊蝎子,可吃饱了?”
  霍柔风舒服地呼出一口气:“吃饱了,我若是再多饿一会儿,你回来以后肯定就找不到我了。”
  “找不到?我怎会找不到你?”展怀问道。
  “因为我被饿成了纸片儿,掉到墙缝里了。”霍柔风无奈地说道。
  展怀哈哈大笑,他挨着霍柔风坐下,见她嘴上的口脂已经都吃没了,露出原本的唇色,粉嘟嘟的,带着一层水色,如同一颗诱(防)人的红菱,他忙把眼睛移开,可是下一刻,重又看向霍柔风。
  他差点忘了,他们已经成亲了。
  “小九,这身喜袍也很重吧,要不你脱下来吧。”
 
 
第五五八章 女攻(三更)
 
  “好啊,你给我脱吧。”霍柔风笑嘻嘻地说道。
  镶翠和嵌碧登时僵在那里,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她们是应该出去呢,还是应该出去呢。
  两个人终于决定还是出去吧,伫在这里难道还等着人家往外轰吗?
  屋门被悄无声息地关上,展怀笑道:“你这两个丫鬟真懂事。”
  好在采芹早就嫁了,否则采芹陪嫁过来,这会儿不仅不会主动出去,还会拽了小九去换衣裳。
  他站起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霍柔风,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当兵的都爱酒,展怀的酒量很好,霍柔风闻一闻,就知道这点酒是不足以让他酒后乱性的。
  “咦,我们好像还没有喝合卺酒呢。”霍柔风提醒。
  “你不说我倒是忘了。”展怀说道,其实他进门的时候已经看到全福太太带着人捧着合卺酒过来,估计这会儿看到镶翠和嵌碧站在门外,便没有进来吧。
  他高声说道:“把合卺酒端进来吧。”
  他猜得没错,他的话音刚落,外面的门便被打开了,全福太太领着几个小丫鬟捧了合卺酒进来。
  喝完合卺酒,余下的便没有别人什么事了。霍柔风端端正正坐在炕沿上,等着展怀给她脱喜袍。
  喜袍厚重,式样繁复,里里外外有四层,若不是想让展怀亲手给她脱,霍柔风早就自己扯下来了。
  展怀小心翼翼掩上门,他转过身来,望间烛光下端坐的人儿,他的心没来由地砰砰狂跳。
  上战场时他都没有这么慌乱过,可是现在他却紧张了。
  “小九……”他涩涩地说道。
  “你快点给我脱了啊,这衣裳太重了,这辈子我也不想再穿了。”
  展怀被她逗得笑了出来,道:“你就是想再穿,我也不会给你机会的。”
  这是喜袍啊,你不想再穿那就对了。
  展怀的手落到霍柔风的衣襟上,他忽然变得笨拙起来,一颗盘扣就无论如何也解不开,而这件衣裳上,大大小小的盘扣就有十几个。
  霍柔风起先还端庄地坐着,等着展怀亲手脱下她身上的喜袍。
  可是展怀也太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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