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他不明白的地方,姜家对霍柔风的看重,甚至超过了对谢红琳和霍轻舟。
不过姜家行事素来出人意料,倒也不用深究。
姜伯儒对展愉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问道:“派进庆王府的人可靠吗?”
“可靠。”展愉道。
“可靠?你们展家的查子从京城撤走大半了,还有生面孔吗?”姜伯儒道。
“也算不上生面孔,但是机缘巧合,能让庆王信任的,便是有用的。”
“太子身边呢?”
“早年送了八个孩子进宫,如今活下来的还有五个,其中有一个去年做了蒯小宝的干儿子……”
“不要罗嗦,我就问你太子身边有没有人?”
“暂时还没有。”
“三个月内,那个谁的干儿子务必放到太子身边,否则这事儿还要再等上一两年。”
……
浙江嘉兴,船还没有靠岸,霍轻舟便看到岸边那黑鸦鸦的人群。
人群里大多都是读书人打扮,但是站在最前面的身着官服,一看就是嘉兴的父母官。
一路南下,几乎每到一处皆是如此,果然,读书人还是受人尊敬的。
江南的四大书院名扬天下,珠玉在侧,南湖书院并不引人注目,但是难得的是建在南湖边上,风景秀丽,是个著书立说的好地方。
霍江和霍轻舟谢绝了嘉兴父母官和当地乡绅的接风宴请,直奔南湖书院。
南湖书院是由嘉兴的两大世家苏家和郑家供养的,这一任的山长便是姓郑,名绍人,举人的功名,郑家到了这一代,也只有两名子弟为官,且皆是六七品的小官,自是不如出了一位侍郎的苏家显赫,但是郑家却出了两位诗画大家,在江南素有二郑之说。
郑绍人的父亲便是二郑之一的大郑,霍江早年与大郑同过几面之缘,大郑更曾为霍江的画作题辞,郑绍人年轻时也曾进京拜访过霍江。
因此,郑绍人虽然已经年近四旬,可是在霍江面前是以晚辈论交。
自从得知霍江要落脚南湖书院,郑家和苏家便早早地准备起来,霍江在南湖书院的住处,是一座打开窗子便能看到满湖美景的小楼。
霍江对此非常满意,到后便请来几位在南湖书院教书的先生,详细询问书院里学生们的课业安排,霍江做了多年翰林院掌院,只要是与做学问有关的事情,霍江均是一丝不拘。
对外应酬的事情,便全都交给了霍轻舟。
当天,霍轻舟便见到了苏大老爷,也就是苏浅的生父。
第五八九章 江南
霍轻舟此人有个好处,那就是只要他高兴,他就是优雅谦和高贵脱俗的翩翩佳公子。
离开京城,霍轻舟本来就很高兴,到了嘉兴,他就更高兴了。
因此,百年不遇硕果仅现的三元及第状元郎,家学渊源满身书香的霍大公子霍轻舟霍炎,便令整个嘉兴的世家子弟及读书人惊艳不已。
原来霍小状元不但文章写得好,而且还是如此漂亮的人。
虽说读书人不应纠结于一副皮囊,可是这位霍公子长得也太漂亮了。不但长得漂亮,风仪也好,看他一举一动皆有魏晋之风,果然是诗礼大家的公子啊。
于是不出三日,霍轻舟便成了整个嘉兴城里津津乐道的人物,就连苏家和郑家,在霍轻舟登门饮宴之后,便琢磨着族里哪家的闺秀能够配得上霍轻舟。
霍小状元尚未定亲。
他们的算盘还没有打得如意,霍轻舟便下了请帖,邀请城中少年才俊参加他的诗会。
一时之间,收到请帖的少年们个个意气风发,而没有收到的,则瞬间便低人一等了。
这种低人一等,对于读书人而言,比家世高低更令人难以忍受,这分明就是在说,他的诗词文章都是垃圾,根本入不了霍轻舟的眼。
到了诗会那天,霍轻舟居然能够张口叫出参加诗会的每个人的名字,不但能叫出名字,甚至还有把他们写过的文章做过的诗词背诵几句,这简直太令人振奋了,这是霍炎霍轻舟啊,三元及第的状元郎,震古铄金的人物啊。
这场诗会下来,这些读书人回来以后,便连夜写信,把他们认识的、有过一面之缘的、没有见过却早闻其名的,全部告诉了一遍,末了还要说上一句,轻舟公子实乃真名士也。
于是轻舟公子在嘉兴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便如一阵阵香风,吹出了嘉兴,吹遍了江南。
苏家,苏老太爷问苏大老爷:“霍炎有没有说他何时回京?”
苏大老爷道:“他告假半年,如今也才过了一个多月,百事孝为先,霍大学士要在嘉兴长留,霍炎自是要在此多逗留些日子。”
苏老太爷点点头,又问:“浅儿既让你尽力协助霍炎,想来是有他的想法,你就照着去做便是。”
苏大老爷应声,道:“是,父亲,说来也怪,收到浅儿的来信之后,我还以为霍炎此番送父亲是次,为庆王拢络人心是主,可是这几日相处下来,我却感觉霍炎似是并没有为庆王爷招揽之意。”
苏老太爷也有同感,他道:“或许霍炎并不急于站队,这也难怪,他幼庭承训,于朝中之事看得透彻,只是可惜了浅儿,论才学论风仪,皆不输于霍炎,可惜却只能跟在庆王身边马首是瞻,是以我们家也只能早早站队……”
“父亲,我在想或许浅儿的意思,并非是为了庆王,他或许是想借着霍炎的到来,给我们家留条后路呢。”苏大老爷说道。
“后路?霍炎如今心意不明,且,他们霍家不是也连着庆王爷吗?这后路又如何能放在他身上。”苏老太爷不悦地说道。
倒也不怪长子多想,怪只怪浅儿,明明早在京城,对朝堂之上的事情应该早就心里有数,可偏偏给家里写信也要藏头藏尾,他每次来信,一家人都要揣摩,且还不能保证就是真的懂了他的意思。
果然啊,孩子还是要养在身边的才最是贴心。
浅儿幼时可怜,被人牙子偷走,辗转卖到京城,直到长大后才认祖归宗,虽然他是苏家的至亲骨肉,可是却总像是隔着什么,与家人谈不上亲厚。
苏家人这样想着,虽然并不清楚苏浅的本意,可还是按照苏浅信上所说,攒了几个局,让霍轻舟与江南的世家子弟及读书人相互认识。
一个月后,苏大老爷脸色阴沉地走进苏老太爷的院子,道:“父亲,京城出事了。”
他把玉净寺走水,皇帝受伤,接着庆王在养马场也受了重伤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苏老太爷。
苏老太爷勃然变色,道:“这是何时的事,是浅儿写信回来了吗?信呢?”
苏大老爷摇摇头:“浅儿没有信来,这是咱们自己的人从京城传来的消息,至今已有十几日了。”
苏老太爷埋怨道:“浅儿也真是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竟然没有只言片语。”
说到这里,他怔了怔,对苏大老爷道:“该不会是他已经不方便写信回来了吧?”
苏大老爷道:“如今京城上下都在传是太子要加害庆王爷,想来正是因此,浅儿担心被人盯上,才没有写信回来。”
苏老太爷沉吟良久,才道:“真若是太子所为,那么京城里是要变天了。”
变天了这三个字,从苏老太爷口中说出来,显得无比沉重。
因为苏浅的缘故,在任何人看来,苏家连着庆王府。
在以前乃至现在,这对于苏家都是一件好事。苏家虽然走的是读书入仕的路子,可是又有哪个家族不想得到更多呢。
也是因为庆王府,苏家由一个二等世家,一举成为嘉兴数一数二的家族,在整个江南也有一席之地。
可是到了现在,苏家人却不得不承认,他们已经走到了一条通往悬崖的路。
向前走,那就只能跳下去,可若不向前走,回头的路又在哪里。
那一夜,苏家上下俱都辗转反侧。
无奈,次日刚刚用过早膳,苏大老爷便去南湖书院,找霍轻舟。
霍轻舟正在湖边练拳,苏大老爷虽然不懂武功,可也能看出,霍轻舟练的就是最普通的拳法,族里的孩子为了强身健体,也都跟着家中护卫们学过一招半式,这套不知道叫什么拳的,便是孩子们经常练的。
霍轻舟练完拳,这才看到苏大老爷站在一旁,他连忙温文而雅地行了礼。
苏大老爷却连寒暄也省了,开门见山问道:“霍贤侄,庆王受伤的事,你可知晓?”
霍轻舟点点头,笑话,如雾早就六百里加急,这件事告诉他了。
第五九零章 装
霍轻舟两道如远山含黛的眉似蹙非蹙,一双似桃花锦绣的眸如烟如雾,脸上写满沉痛,似是每个毛孔里都是哀伤。
苏大老爷的心沉了下去,霍江若是现在死了,霍轻舟也就是这副神情了。
这是……真要出大事了吧。
“贤侄,京城里的消息莫非你也……”
霍轻舟缓缓点头,每一下都似有千钧重。
他娘的,老子欢喜得天不亮就醒了,把生平学过的武功全都练了一遍,还是难以抒发心里的快乐,这个时候,若是有人来找老子打场架发泄发泄就好了。
“苏世伯,轻舟已经知晓了……轻舟只是没有想到,太子竟然……唉!”
霍轻舟索性坐到湖边的青石上,以手支额,看似沉思无语,可是苏大老爷知道,霍轻舟一定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他的泪水。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大多都还沉迷于风花雪月,而霍炎却是心系家国,情牵朝堂,果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苏家怎么就没有一个像霍炎这样的男儿呢。
不过也难怪霍轻舟会伤心啊,抛开庆王的这层关系不说,如果只是站在一个寻常人的立场上,也会心寒啊。
想到这里,苏大老爷忙问:“贤侄,你是说真的是太子做的?”
苏家虽然也在京城里有人,但是山高水长,这消息传到嘉兴,就已经有所延迟,而且也并不详细。
因此,苏大老爷虽然也怀疑到太子头上,可是他更想从霍轻舟这里得到准确的答案。
霍轻舟不但是庆王的大舅子,他还是朝中官员,京城有名的公子哥儿。
霍轻舟无比沉痛地点点头:“如今京城里已经都传开了,说太子代替皇上与太后去庆王府探望,庆王爷拒而不见,后来太后亲自去了王府,从王府回来,太后急火攻心,夜里吐起血来,周医正前些日子被皇上打昏过去,当时正在家里养病,慈宁宫派人召他进宫,他是被抬着去的,周家就在永昌大街的四喜胡同,周医正被抬出来时,天已经亮了,永昌大街上的行人全都看到了。”
苏大老爷去过京城,他当然知道永昌大街是京城里最繁华的街道之一,周医正从家里被抬出来,那定然会被很多人看到,可想而知,若非是宫里的贵人出了大事,又怎会把人一路抬进宫去呢。
太后虽然已过盛年,可也还未到老弱之时,怎么就呕血了呢,不用问了,定然是被太子给气的。
谁都知道太后最疼的就是庆王这个小儿子了,而太子虽然是一国储君,可毕竟是皇帝的儿子,太后与皇帝母子离心天下皆知!
是啊,太子是一国储君啊,身为储君,却做出加害皇叔之事,简直令天下人失望。
庆王虽得太后宠爱,可也不过是个闲散王爷而已,但是太子却依然容不下他,依然不肯放过他。
这等心胸,是何等狭隘!
可是无论是太子,还是庆王,他们之间的事情,又岂是寻常人可以评论的?
唉,除了扼腕就是叹息,好像也没有别的了。
看着霍轻舟悲伤的样子,苏大老爷于心不忍,劝慰了几句,这才离去。
见他走了,霍轻舟眉宇间的伤感瞬间烟消云散,他对如烟道:“快快快,快服侍我用早饭,然后通知书院里的人,就说我要去湖边洗笔。”
所谓洗笔,当然不是穷得没有水盂才跑到湖边洗毛笔,这其实是另一种叫法而已。
就是说,轻舟公子要到湖边做文章了,崇拜者们都来观摩啊!
于是,霍轻舟不紧不慢地吃着一大碗羊肉烩面,然后便抱怨说,这哪是羊肉烩面啊,分明就是阳春面上放了两片肉而已。
抱怨完了,霍轻舟把汤面里的羊肉全都挑着吃了,然后把面条留下,问如烟:“湖边有人了吗?”
如烟连忙小跑着出去,不多时便回来,道:“已有二十多位学子在等着公子呢。”
“只有二十多位啊,那么就不急,再等等,等人上齐了咱们再去。”
霍轻舟说完,拿过象牙的牙签,开始剔牙。
如烟眼睛都疼了,您只吃了几片羊肉,也用剔牙吗?
霍轻舟剔完牙,又看向如烟,这一次如烟没等自家公子再问,便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少顷,如烟回来:“公子,湖边已围扰了五十二人。”
他真是一个一个数的,一个不多,一个也不少。
“五十二人,那还是不够多啊,是不是我选的时间太早,他们还没有起床呢?”
霍轻舟抚额,真是件头疼的事啊。
如烟只好一次一次地往湖边跑,终于,他跑回来告诉霍轻舟:“公子,现在湖边已有二百三十一人,除了书院里的学子,还有城中几大府第的公子们,对了,就连花柳巷里的姐儿,也来了两位。”
虽然对人数还是不满意,可是霍轻舟只好站起身来:“算了,我就先去写着吧,嘉兴不比京城,终于是小地方。”
如烟叹息,小地方吗?京城是大地方,可是也不能一下子就聚集这么多读书人,反倒是江南的这些小地方,读书人不但多,而且齐心。
终于霍轻舟不情不愿地来到了湖边,这时候的湖边上,等候的人比方才更加多了,远远望去,黑鸦鸦的一大片。
霍轻舟嘴角露出笑意,这就对了,这才是轻舟公子提笔写字时,应该有的场面啊。
远远看到他的身影,便有人高声欢呼:“看,状元郎来了!”
所以这样喊的人肯定不会是读书人,应该是一起来看热闹的普通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