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顿时沸腾起来,当中还夹杂着女子的欢呼声,不用说,这是青-楼里的姐儿。
霍轻舟微微颔首,不错啊,这方方面面的,是他想要的。
如烟摆下笔墨纸砚,霍轻舟走过去,一撩衣袍,便在一方青石前坐下,湖风吹来,衣袂飘飘,他挥挥衣袖,众人眼中便看不到一丝云彩。运腕如飞,笔走龙蛇,虽然看不到他写的是什么,但是毫无疑问,那定是妙笔生花的锦绣文章。
第五九一章 天生我材必有用
霍轻舟每写完一张纸,便将纸随意扔在地上,如烟立刻捡起来,大声念诵。
如烟有一副好嗓子,一口京片子字正腔圆,方才还闹哄哄的围观人群,此时鸦雀无声,只有少年清朗的声音响起,被湖面的微风送出很远。
文笔为刀、如剑、如挑破漫漫黑夜的那一簇星光,由惊艳,到惊讶,再到惊撼!
在场的每个人,有读书人,有市井小民,甚至还有青-楼女子,他们都在听,聚精会神地听,有的人能够听懂,有的人听不懂。能听懂的人只觉这是好文章,震撼心灵的好文章;听不懂的也觉得这是好文章,每一个字都好听,比唱戏的戏文还要好听;青-楼的姐儿大多会念上几首艳诗,她们也觉得这是好文章,虽然不如艳诗绮丽,可是这写文章的少年长得绮丽啊,真是太好看了,只是这么看着,就是一幅画,这么好看的少年写的文章,当然是天底下顶好顶好的。
转眼间九张纸全部写完,霍轻舟站起身来,长身玉立,如同临风的树,又如空谷的兰。
他再一次挥挥衣袖,手中狼毫在空中画出一道完美的弧,落中湖中。
霍轻舟看都没看围观的众人,他昂首阔步,向着远处走去,轻衣阔袖,宛若仙人驾临,众人不敢眨眼,生怕眨眼之间,他便随风飞走。
远处水天一色,霍轻舟越走越远,如同走进水墨画卷,或许他本就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否则,这尘世之上,怎会有如此完美如此令人一见倾情的人?
直到他彻底走进山水画中,人们才回过神来,哎呀,怎么只顾着出神了,文章,状元郎写的文章啊!
早有人捡起如烟念诵过的纸,大声朗读起来,有随身携带纸笔的,当即便挥毫抄写出来。
当天,霍轻舟的文章便在茶楼酒肆间传播开来。
“状元郎的字里行间都是悲愤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说了吗?太子行刺了庆王爷,还差点烧死了当今天子。”
“真的吗?这怎么可能,太子是储君,皇位迟早是他的,他急什么?”
“说的就是啊,可是千真万确,太子非但弑父弑叔,还把太后气得吐血卧病在床呢。”
“难怪霍小状元如此悲愤,换做是我,听到这样违悖伦常之事也会义愤填膺。”
“这样说来,霍大学士之所以会致仕,或许也是因为太子不仁不义,霍大学士为人刚正不阿,自是不愿辅佐于他。”
“天啊,如此储君,国将不国也,呜呼哀哉,天地不容!”
此时此刻,霍轻舟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地靠在湘妃椅上。
果然啊,读书人就是世上最爱嚼舌头也最闲得淡疼的人群。而且读书人之间的关系也最是错综复杂,一个家乡的叫做同乡、一个学堂里出来的不论长幼都叫同窗、一次科考考中的都叫同年、而同一个坐师门下不论年份的都叫同门;张三和李四是同门,李四和王五是同年,张三和赵六又是同窗,刘七和周八又是同乡,这样一来,王五和赵六、刘七和周八在张三和李四的诗会上认识,他们就成了同道中人,彼此间相识恨晚。
如此这般,全天下的读书人都能联络在一起,偏偏这些人平时又很闲,芝麻绿豆大的事,他们也能洋洋洒洒写个几大页,于是小小的嘉兴城里的这件小事,很快便如同长了翅膀一样,飞出了嘉兴、飞出了江南、传遍了天下。
当然,此时此刻,这还只是轻舟公子的美好想法而已,不过他有信心,此事必将按照他的计划有条不紊地发展下去。
而他要继续做的,就是多放出一点闲言碎语、小道消息,然后再旁敲侧击,把他对太子的失望与愤慨感染到每一个人。
京城之中,展愉再次到庄子里求见姜伯儒时,已是距离上一次一个多月之后了。
“姜大先生,蒯小宝的干儿子进了东宫,太子如今腹背受敌,得知蒯小宝想给干儿子寻个好差事,太子主动把那孩子要了过去,乾清宫里他还要用到蒯小宝的地方还多着。”
姜伯儒根本就不关心这些,他想要的就是把人送到太子东宫。
他耐着性子听展愉把话说完,道:“好,既然把人送进去了,那就不用再理会他了。”
展愉一怔,费尽心机绞尽脑汁把人送进去了,怎么又不理会了?
他诧异地问道:“为何不再理会了?”
“我说不理会就是不理会,哪有这么多为何?”姜伯儒不耐烦地说道,难怪当年先祖要辅佐女帝,瞧瞧,都过了一百多年了,这些人还是啰啰嗦嗦,和他们打交道,怎如与谢小九说话更加畅快。
一转眼离开陕西三个月了,也不知道谢小九怀上娃娃没有,唉,他和谢小九只有五年的宾主之义,他还想在临走之前,给谢小九的娃娃相一相,万一也是个投胎转世的呢。
面对姜伯儒的强硬,展愉除了无奈也就只有无奈了。
虽然姜伯儒不让他再理会蒯小宝干儿子的事,可是展愉并没有完全听从,隔三差五便打听打听。
但是很快,他就明白姜伯儒的意思了。
如今的太子,疑心极重,别说是这半路送进来的小内侍,就连那些从小陪他长大的人,他也并不信任。
东宫里接连换了几批人,美其名曰是年纪大了要放出宫,实际上,就是太子要趁机除去自己不信任的人。
太后的病已经好了,反倒是皇帝,却像是病得更重了。
当然,皇帝的病与别人不一样。
自从那次他打趴下太医院三个人之后,皇帝似乎是打上了瘾,他动不动就会用东西往人身上砸,有茶杯茶盏、笔墨纸砚,连同花盆花锄,但凡是皇帝伸手能够拿到的东西,稍不合心意便拿来砸人。
一天,太子到乾清宫请宫,刚刚踏进宫门,斜次里便飞来一串硕大佛珠,以伏魔降妖的姿态打在太子脑门上,太子应声倒地,昏死过去。
第五九二章 终会离去
自从皇帝从玉净寺搬回乾清宫,这些日子以来砸晕的人没有五十,也有三十,自从周医正开始,皇帝便是指东打西,百发百中,乾清宫里的内侍和宫女们,但凡看到皇帝手里的圣物扔过来,便会应声倒地,皇帝要打你,你屹立不倒,这便是大不敬,所以还是自己倒下吧。
因此,身为乾清宫总管的蒯小宝处理这种事情可谓经验丰富,今天也是,没等太医赶到,他便当着皇帝的面,在太子的人中上掐了两把,太子悠悠醒转。
太子并无大碍,但是额头上被佛珠砸出一个大包。
其实在场的人心里都清楚,皇帝要砸的人并非太子,只是刚好太子走进来而已,至于皇帝原本想要砸谁,一番闹腾之后,连皇帝自己也想不起来了。
既然已经砸到了太子,那就当朕原本想要砸的人就是他好了。
但是在乾清宫里发生的这件小事,却像长了腿似的,不过半日便传到了宫外!
朝中文武、勋贵宗亲本就恨不得把耳朵伸进宫里去,这消息一传出来,他们便在第一时间内听说了。
一时全都愕然。
皇帝打了太子,太子昏死过去,险些一命呜呼!
皇帝只是误打太子,而太子也只是小小轻伤,可是传出宫后,一切就全都变了。
且,这消息越传越远,也越传越凶,到了次日,已从皇帝用佛珠砸了太子,演变成皇帝布下十几位大内高手,待到太子踏进乾清宫,便立刻上前擒拿,太子负隅反抗,被大内高手打成重伤!
公主府内,芳仪长公主听来坐客的乔六奶奶把从外面听来的消息告诉她时,脸色也变了。
乔六奶奶是大长公主的小儿媳,大长公主是先帝的长姐,生前甚受先帝和太后敬重,因此,大长公主虽然已经过世三年,可是几个儿媳都是芳仪长公主府中常客。
“长公主,如今外面都在这样传,初时还以为就是当爹的教训儿子,可是……哎呀,这分明就是宫变啊。”
说到宫变,乔六奶奶还下意识地用团扇捂住自己的呢,当然了,这两个字岂是能随变说出来的?
“不可能,本宫也只是听说太子受了点小伤而已,若真是被大内高手打的,那岂会只是小伤?”芳仪长公主的神情渐渐平静下来,可是心里却七上八下。
说来说去,她也只是听说而已,发生这样的事,以她的身份,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进宫的,否则就会惹人非议,因此,她也只能让人去悄悄打听消息,她既没有见过皇帝,亦没见到太子,甚至连太后也没有见过。
匆匆打发走了乔六奶奶,芳仪长公主便让人到国公府去请驸马爷。
自从展怀成亲之后,芳仪长公主明显发现,展愉对她更加冷淡了。
他留在国公府的日子越来越多,偶尔见到她,也比以前更加温文,更加客气。
芳仪长公主反反复复地找原因,想来想去,或许就是在展怀定亲的时候,她说错的那句话。
当时展怀在西北定亲的消息传到京城,一时议论纷纷。首先是孙家姑娘刚刚去世不足一年,展怀便定亲了,说起来也太不讲究了;二来,这位谢家娘子不但是商户出身,而且并无家族照拂,据说还是因为孤儿寡母保不住家财,便将女儿送给展怀,却没想到展怀年少好糊弄,竟然要明媒正娶。
无论是擅自出兵宣抚,还是后来的军备大案,展怀在京中树敌只多不少,且,展怀一次两次的定亲对象,都是家世薄弱的小户女子,这也让京中那些暗慕他的女子们又酸又气,于是这位谢家娘子虽然从未来过京城,可是却被传得甚是不堪。
芳仪长公主身为展怀的二嫂,这些闲话自是也听到了不少。
她千不该万不该,就是有一次忍不住,把听来的话告诉了展愉。
展愉勃然大怒。
芳仪长公主还是第一次看到展愉这样生气,那一刻,她甚至以为展愉会杀了她。
虽然后来展愉在盛怒过后也曾向她道歉,但是她也发现,展愉对她更加疏离了。
因此,展怀和谢氏成亲时,她派了郭玉龄亲自去榆林,便是想让展愉知道,她对这位素昧谋面的妯娌非常看重。
为此,展愉还曾向她道谢,并且花三千两买了副祖母绿的头面送给她。
想起那副头面,芳仪长公主心里一阵苦涩,如果可以,她什么也不要,她只想和展愉像寻常夫妻一样过日子,平凡而亲切,哪怕打打闹闹也是好的。
可她和展愉却连打打闹闹也没有过。
展愉很快便从国公府过来了,芳仪长公主屏退了身边服侍的,低声把乔六奶奶带来的消息告诉了他。
“二爷,你在外面可听到什么消息了吗?”芳仪长公主问道。
展愉微笑着拍拍她抓住自己衣袖的手,柔声安慰道:“这些都是道听途说,你不用在意,说起来万岁也只有太子一位嫡子,且,太子是一国储君,父子之间真若是有什么误会,也不会闹成传说中的那般,那都是市井中人以讹传讹而已,不必理会。”
芳仪长公主叹了口气,道:“唉,自从玉净寺走水,我就总觉得像是要出什么事,可惜我现在不能进宫,也不知道太后她老人家如何了。”
展愉道:“想知道太后如何,这还不容易,明日我便让人去打听打听。”
芳仪长公主在宫里也有人,可是这个时候,无论是她还是她府里的人,都不便出面,但是展愉却不同,他平时常和勋贵子弟们在一起,可以让那些人去打听。
夫妻二人又说了几句,展愉便道:“晚上我约了江宁伯世子一起喝酒,就不陪长公主用膳了。”
这就是又要走了。
芳仪长公主不便挽留,她送到二门,眼睁睁看着展愉离去,望着展愉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门外,她心里一片空落,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或许有一天,她也会这样看着展愉消失在她的视野之中,而那一次,便是永绝,他再也不会回来,而她亦永远等不到他。
第五九三章 找人
城外的庄子里,姜伯儒一边啃着骨头,一边听张亭口沫横飞地讲着从城里听来的消息。
“宫变?还大内高手?”姜伯儒腹诽,他倒是小看展愉了,展家这个二爷,和几位兄弟全都不同,不说别的,就是这造谣生事、以讹传讹的本事,别人就不能比。
“好吧,他们想要怎么传就怎么传吧,我老人家不管这些小事。”姜伯儒看着面前的一大盘肉骨头,心情很好。
这是京城里有名的老王酱大骨,味道极好,且,这一大盘子骨头都是他的,旁边没有可怜兮兮咽口水的一狗一狼,真好。
一大盘肉骨头啃完了,姜伯儒一边用丝帕擦着他的山羊胡子,一边对张亭道:“你啊,明天找个妇人,要年轻的,漂亮的,背着丈夫偷人的……”
这种事看似不靠谱,但是只要有钱,想找个这样的妇人并不是难事。
张亭去找了贾亮。
当年贾亮一家被槐树胡同的霍家卖掉,是霍柔风把他们买下来,并且还让贾亮的儿子到保定做了学徒,再后来贾亮的弟弟虽然被霍轻舟杀了,但是贾亮一家也得了一笔不菲的银子。如今他儿子已经出师了,一个月有一两的月银,贾亮则靠着以前当采办的人脉,做起了小生意。
贾亮与张亭多年未见,初见张亭,他吓了一跳,忙问:“真的是张家小哥?”
张亭骂道:“你这老小子狗眼看人低了吧,怎么的,我才离开京城三四年,你就不认识了?”
贾亮连忙陪笑:“哪能呢,只是没有想到会见到小哥,还以为您在南边发大财呢。”
张亭冷哼一声,道:“我家兄弟确实在南边,我没有,听说你的生意做得不错?”
贾亮道:“哪里哪里,还不是托了大娘子和九爷的福,给永丰号的铺子做些跑腿的活儿,若非是当年九爷叮嘱过,永丰号的掌柜们哪能看得上我,如今他们从手指缝里漏点出来,就够我们一家子过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