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我就觉得她的人特别好,有情有义……”
霍柔风又张大了嘴,原来媒人不是她,而是一匹马……
张亭和吴欣欣的亲事就这样定下来了,霍柔风便打发人去置办宅子,张升平听说后急忙过来,连说使不得,他给张亭存的银子,足够置办一处小宅子了。
霍柔风道:“吴家的嫁妆少不了,你有银子不如给张亭置办两家铺子,让他们手里多点余钱。至于我那份,是一定要给的,我高兴,爱给什么就给什么,你别叽叽歪歪的。”
张升平跟在霍柔风身边多年,知道她的脾气,也就不再推辞。
可是张升平还是没能领悟霍柔风“爱给什么就给什么”的真实含义。
霍柔风先是让人在西安给张亭置办了一座一进的宅子,她去看过,觉得那宅子太小了,刚好隔壁的宅子也要卖,于是她大手一挥,便让人买了下来。
两座宅子都是一进,且只隔一道墙,打通了便成了一座大宅子。
吴家听说以后,便找了风水先生过来看过,叫了工匠翻修。
张升平急得不成,他们叔侄三人虽然没有卖身契,可是众所周知,张亭是给霍家当过小厮的,直到霍九爷变成霍九娘子,张亭和张轩才从小厮变成护卫。
可是在外人眼里,张亭就是下人,这么一座大宅子,对于张亭而言就过了。
这里是西安,既不是京城也不是杭州,外人不会说张亭太过张扬,而会把矛头指向展怀和霍柔风。
张升平劝说霍柔风未果,一天刚好在前院遇到展怀,便快走几步迎上去,把这件事说了。
没想到展怀听了以后,哈哈一笑,道:“无妨,就按五夫人的意思去办吧,她高兴就行了,至少外边的人说什么,不用去管。”
真是笑话,自家老婆的银子,想给谁花就给谁花,还用看别人脸色吗?
果然,没过多久,西安城里便传出风言风语,无非就是说展怀行事铺张,奢靡无度。
展怀冷笑,让人去查,看看这些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若是百姓们说的倒也罢了,可若是当官的,这件事他不会善罢。
这一查还真是查到了源头,就是西安的几个文官府上传出来的。
这就不是闲言碎语那么简单了,这是故意放出风来的。
展怀和霍柔风要起事,西安便是他们的大后方、大本营,这里必须要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
展怀正愁找不到机会,索性趁机把被查出的几个人拾掇了一番,他长在国公府,展家与所辖地方上的官员打了多年交道,展怀自幼耳熏目染,这些伎俩信手拈来,把西安的官员小洗了一遍。
张吴两家筹办亲事的时候,被明和帝打发到河南平乱的赫刚却遇到了他没有想到的麻烦。
去年冬天,河南的几个地方全都遭遇了难得一见的雪灾,死了成千上万的百姓。不久便传出观音落泪的奇事,紧接着就有皇帝弑父弑母的流言传了出来,新君初立,朝廷赈灾不利,百姓们怨声载到,听说那些流言之后,便再也忍不了,其中一个叫张宝辰的人掀竿而起,无家可归的百姓们纷纷响应,不过一个月,张宝辰的义军便增加到一万人。
明和帝让赫刚来平乱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张宝辰义军已有一万人,加之在此之前刚刚发生无锡米市米商暴动的事情,明和帝便以为这次也和无锡一样,随便派个人便能镇压。
可是赫刚和他的锦衣卫还没有到达河南,便得到了准确消息。
张宝辰并非寻常农民,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太平会河南分舵大堂主!
第六二六章 闻道长安似弈棋
之所以会被派到河南平乱,赫刚心知肚明。
小皇帝薄情寡义,倒是学会了太皇太后的伎俩,可惜画皮画骨难画虎。
……
夜色阑珊,古巷深深,一只黑猫在墙头上款款而行,忽然,它停下脚步,后背弓起,幽幽的眸子警惕地看向黑夜中的古巷。
马蹄声由远及近,待到近前,一条矫健的人影从马背上腾空而起,随着一声猫叫,那黑影已经跳进了这家墙里。
“什么人?”
几个声音从不同的方向一起响起,来人站在院子正中,朗声道:“赫刚!”
稍顷,一个中年汉子推门走了出来,庑廊上挂着两盏气死风灯,明亮的灯光将汉子的脸照得清清楚楚。
中年汉子冲着赫刚抱抱拳:“在下张宝辰,赫指挥使是来找我的?”
赫刚的目光绕过张宝辰,看向他背后的那道门。
“我要见蓝先生。”他冷冷地说道。
张宝辰微笑:“老主人不在这里。”
“是吗?张宝辰,我想你还是亲口问过再回答吧。”
赫刚说完,便转过身去,张宝辰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张宝辰还是第一次见到赫刚,这个男人令人感到压抑,好似他不属于人间,而是来自地狱。
默然一刻,张宝辰也转过身,打开那道门走了进去。
片刻后,那道门再一次被打开,张宝辰走出来,却没有停留,而是将大门敞开,他走出庑廊,与暗卫们一起,重又消失在黑暗之中。
赫刚吐出一口气,昂首走进了那道门。
门里门外如同两个世界,一人席地而坐,雪白的道袍松散摊开,乌黑的长发垂在腰际,苍白的皮肤,黑如点墨的眼眸,在他面前是一张棋盘,黑白棋子散落其中。
“你终于来了。”他幽幽地说道。
赫刚撩起袍子,盘膝坐在他的对面。
“说吧,你还想要做什么?”他的声音里透出隐隐的怒意。
“时至今日,你还不知道吗?”那人微笑,他看不出年岁,可是赫刚知道,他已经有五六十岁了。
赫刚没有回答,他伸手一挥,面前的棋盘便飞了出去,撞到墙上又被弹回来,棋子叮叮咚咚落了一地。
“你已经抓了沈渊,毁了庆王,你还要做什么?”赫刚低吼。
那人不愠不气,反而仰天大笑:“沈渊不是你派人抓的吗?赫指挥使,难道你忘记了?至于庆王,那与我无关!”
“沈渊是我抓的,但却是因为你!庆王与你无关?那么霍氏为何会假死,假死后还躲进了太平会!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我的人就查不到霍氏的下落了吗?”赫刚怒道。
那人冷冷一笑:“你说的霍氏,就是霍思谨那个贱人?我为何要救她?我还怕她脏了我的地方!”
赫刚一怔,他早就查出霍思谨躲在撷文堂,因此他才会认为是这个人救下了霍思谨,他之所以任由他们将从水塘里打捞上来的女尸当做是庆王妃,全是因为面前的这个男人。
“蓝先生,此番我出京,是来平乱的,张宝辰之乱!”
蓝先生轻笑:“小皇帝又是一个蠢货。”
是啊,要有多蠢,才会没有查清张宝辰的来历,就让赫刚来平乱。
“所以你想要造反?”赫刚声色俱厉。
“不是造反,我只是要回到我来的地方而已。”蓝先生的语气依然如故,一如当年的云淡风轻。
赫刚颓然,许久他才说道:“西北要动了。”
“……展门谢氏!”这四个字几乎是从蓝先生的牙缝里挤出来,谢氏啊,谢家的根,就是不知道,这个谢氏比起当年的谢氏女帝又如何。
“你养大一个姓谢的,展家就娶了一个姓谢的,就是不知道,你们两个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赫刚忽然笑了,一扫方才的无奈。
蓝先生没有说话,他的双眼失神地望向一侧,赫刚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那里是一幅卷轴,卷轴上只有一个硕大的字,白纸黑字,赫然入目。
谢!
忽然,蓝先生抓起一把棋子朝着卷轴扔了过去,棋子簌簌而落。
“赫刚,你可知我平生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
没等赫刚回答,蓝先生便自言自语道:“当年我以为那女人必死无疑,居然没有亲手杀死她。”
“呵呵。”赫刚笑了,可能是他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他的笑声如同夜枭,在这一室静寂中尤为刺耳。
“不是你轻敌,而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年姓谢的女人是蝉,我义父是螳螂,而你想做那只黄雀,黄雀又怎会亲自出场抓蝉呢?”
“那女人不但活下来了,而且那个孩子居然也还活着,这个该死的女人!”
当年他让翠仙把霍思谨交给那女人时,一来是当时太平会刚刚起步,在河南尚要受制于黄河帮,二来他也是想要看看,谢红琳会如何处置谢婵的孽种。
那个孩子被杭州来的商人带走,而那个商人走后,谢红琳藏身的地方发现三具尸体,一具老人,一具女子,还有一具是个小小孩子,待到他的人赶到时,三具尸体已经和其他染上疫症而死的人一起,被扔进焚烧炉化成灰烬!
在此之前,他便从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赫刚的养父荆陆口中得知,谢红琳生下了一个女婴。
他自是怀疑那个死婴的真假,他去过杭州,确定当年从洛阳买走霍思谨的霍沛然只有两个孩子,长女霍柔云的年纪肯定对不上,而养子霍九更是不可能。
他甚至通过鲁家,从霍家长房打听出霍九的生辰。
直到那时,他才确定当年谢红琳之所以让霍沛然带走谢婵的女儿,是调虎离山,用霍思谨引开锦衣卫的注意力,而她的亲生女儿其实还留在河南。
但是却一定不是那个死婴,谢红琳既然能够想出调虎离山的办法,又怎会让女儿与自己一起死去。
因此,这些年来,太平会一直在暗中寻找谢家的这个女儿,可惜大海捞针,毫无线索。
直到死去的霍九复活,直到展怀迎娶了谢九娘子!
蓝先生站起身来,道袍布袜,缓缓而行,他走到那幅卷轴前,伫立良久,忽然,他对赫刚道:“借你的绣春刀一用。”
赫刚抽刀给他,蓝先生将刀高高扬走,刀落处,那个硕大的谢字一分为二。
西望长安,真正的博弈开始了!
一一一一一
这本书到这里已完成了三分之二,新书(古言)开始筹备中,从今天开始,直到本书完本,更新时间由晚上改为每天的下午14:00-15:00、19:00-20:00
第六二七章 百年世事不胜悲
沈家与谢家的恩恩怨怨,对于沈家而言是污点,也是耻辱,若非担心谢家死灰复燃,恐怕早已自太宗之后便秘而不传了。
太宗的生母孝慈皇后花氏本是一个因战乱而流亡的孤女,太祖沈慧冲遇到她时,已与谢氏成亲。谢氏南征北战,与沈慧冲聚少离多,成亲多年膝下无出,而花氏与沈慧冲只是一夕云雨便有了身孕,太宗皇帝比九容公主年长两岁!
九容公主含玉匙而生,富贵天成,即使是在前朝,九容公主也是顶尖的血统,因此,京中世家贵族看待九容公主没有对新贵的抵触,而太宗皇帝登基后为了给亡母花氏追谥,反而受到太祖皇帝留下的顾命大臣们的阻拦,他们认为花氏来历不明,出身低贱,太祖皇帝在世时没有追封她为后,如今皇帝更不应追谥为太后,反而太祖高皇后谢氏出身前朝名阀,皇帝若追谥谢氏,更能得到名门望族的拥戴。
太宗皇帝感到了莫大的耻辱,他和九容公主都是太祖皇帝的儿女,甚至他还是长子。可是九容公主从生到死都是众星捧月,而他却直到谢氏母女死后的第三年才住进紫禁城。
他的生母早就死了,如果不是他够狠,斗败了几个异母弟弟,恐怕就连这个皇位也不是他的。
他越想越恨,一怒之下,派锦衣卫将两位顾命老臣全部暗杀,又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两家人满门抄斩,亲戚门生连坐。这场灾难祸延多个名门世家,被连坐的人多达上千人,这便是史上有名的崇元之祸。
从此之后,谢氏的事情便再也无人提起,太宗皇帝仍嫌不解气,不久,后宫之中便传出谢皇后是因暗中谋逆而死。
至于谢氏女帝,却成了皇室的秘密,只有要坐到龙椅上的那个人和历任锦衣卫指挥使才能知晓。
最初那些年,无论皇帝还是锦衣卫都是如临大敌,四处寻找谢氏后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往事便淹没在红尘之中。
祥太子与九容公主一样,天生贵胄,受尽宠爱。八岁上朝观政,九岁参与廷议,十岁以后更是每日出入御书房。
那时这世上还没有蓝先生,他还是顺王,皇帝的异母弟弟,祥太子的三皇叔。
几位亲王之中,以他的容貌最好,风仪最佳,京城中有美王爷之称。
他娶的是书香世家郭家的女儿,才貌双全,贤良淑德,他虽膝下无子,但两个女儿美丽可爱,很受当时的赵皇后喜爱。
祥太子自幼便很喜欢这位皇叔,他也时常进宫,与祥太子谈古论今。
那一年的端午节,也是祥太子的生日,年少的祥太子多喝了几杯,便将刚刚从父皇口中得知的那件秘辛说了出来。
直到那时,顺王才知道原来沈家的大好河山竟是从被后宫所不耻的谢皇后手中抢来的!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一切全都改变了。
……
直到四更时分,赫刚才走出那道门。
夜凉如水,繁星点点,张宝辰如同鬼影一般再次出现在赫刚面前。
赫刚望着他,什么也没有说,纵身跃上高墙而去。
他的耳边回响着蓝先生的声音:“至于庆王,他强行入局,与我何干?”
这个局里本来没有庆王什么事,从来也没有。
祥太子死后,太皇太后属意的人是荣王;先帝登基后,蓝先生想要利用的人也是荣王,这才有了后来的荣王之乱。
直到先帝死后,太皇太后要扶持的人也并非庆王,而是太子,如今的明和帝。
如今,蓝先生想要将明和帝拉下龙椅,他要自己取而代之。
无论是蓝先生还是太皇太后,他们全都刻意地忽略了一个人,那就是他们共同的儿子,庆王!
赫刚咧嘴笑了,笑得诡异阴森。
那个强行入局的人,终于要为自己的亲生父亲去做一件事了。
……
不久,捷报传到京城,闽国公世子展忱率领十艘战船在运河之上,大败庆王残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