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伯儒的脸上写满遗憾,直到在霍柔风直勾勾地逼视下,换上一副生硬的笑脸。
“老爷子,我心烦。”
“京城里的都已经安排妥当,只等宫里一乱,便要行事了,你有什么心烦的。”
“我就是看到宫里那群蠢货才觉得心烦。我娘英明神武,怎么就被那么一群蠢货给害死了呢?”
唉,谢小九果然是傻了。
“你还是回去安生养胎,早得麟儿吧。”姜伯儒无奈。
你说这些有用吗?历史上英明神武的人多了,得善终者有几人?
当年谢家女帝在西安起兵之时,便已走上了不归路,只不过她没有死在沙场上,而是死在后宫之中。
成大事者,早已将生死也看做一场成败。
胜者王、败者寇,谢家最终是败给了沈家,只不过沈家赢得不光彩而已。
而历史,自古都是胜者书写的,所以沈家的历史里没有女帝,现在谢小九就是要再把江山从沈家手里夺过来,千秋万代之后,后人再看这一段时,是否也会可惜沈家如何会败在一个小女子手中?
这便如看词话的人,总会觉得书中人太蠢,殊不知若是换做他自己,或许还不如书中人聪明。
毕竟,聪明人之所以聪明,是因为他比蠢人更聪明,有了蠢人,才会有聪明人,而这世上,聪明人只是少数。
于是姜伯儒摇头晃脑给霍柔风打了一番聪明人和蠢人、胜利者与历史,说得霍柔风眼皮都要打架了。
这时,她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大先生在吗?”
“在呢,五夫人来了,姑姑稍等一会儿。”
“没事没事,大先生和五夫人谈的都是正事儿,我刚从老家回来,带了点土产,也给大先生带了一份,东西你先收下,替我交给大先生,好不容易来次西安,我去看看我妹子去。”
声音渐行渐远,想来是走了。
霍柔风的睡意全无,这个声音她是熟悉的,这是她的人啊。
张静。
张静就是京城的张仙姑。
当年张静和花三娘带领几个女查子,在玉净寺救回吴彬彬,展怀见张静会讲一口流利的陕西话,便让她留在了西安。
张静游走于西安的大户人家,后来还抓了翠娘子和小渊。
后来她更是化身张仙姑,去了京城。
张仙姑的使命完成,她便回到陕西,和花三娘一样,展怀把她们都给了霍柔风。
她的画像在京城里贴遍大街小巷,虽然她是易容的,可那画像与她本人也有五六成相似,按照查子的规矩,她是不能再做查子了。
回到陕西后,霍柔风便让她去了女兵营,培养女斥侯。又怜她多年没有回过老家,便让她先回汉中,给父母上坟后,再去军营报到。
昨天张静回来,已经到总兵府见过霍柔风,霍柔风让她在西安休息一天,明天再回随云岭。
“张静在西安还有姐妹吗?老爷子,您可知道?”霍柔风问道。
展家培养的女查子,都是孤女,她们无父无母,更没有了原有的身份,张静回汉中上坟,也是悄悄去的,她不会再与家里的亲戚联系,而女查子之间,也都是疏离的关系,她们不会肝胆相照,更不会是手帕交的姐妹。
张静在西安城里的姐妹,会是谁呢?
第六三五章 待产
现在的张静,已经不是查子了,她是霍柔风麾下女官。
因此,晚上霍柔风回到总兵府,让人找了张静过来询问时,张静毫无保留,把那位姐妹的事情全都说了。
“她叫叶子,在京城时,就是她把那只金镯子交给我,让我送进彭城伯府。后来我先回到陕西,她是跟着姜大先生一起回来的,可是却一直住在外面,若不是我问过姜大先生,都不知她也到陕西了。”
霍柔风微微吃惊,她知道玉净寺走水之后,在京城还有展愉手下的查子,但是那些查子都还留在京城,就如四方茶楼的女说书白水仙,她们还有其他的任务。
而那些来到陕西的查子,都是已经在京城露过脸的,不适合留在京城,甚至不能留在北直隶。
展愉将这些人交给了展怀,除了花三娘和张静,其他的人全都派出去了,她们有人去了甘州和酒泉,有人去了平凉,甚至还有人去了西域和鞑剌。
虽然霍柔风从来也没有问过那些女查子的姓名,但是她却知道,从京城来的那批女查子,只留下了花三娘和张静,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也就是说这个叶子并非是那些人当中的,她是展愉带来的,可是不知为何,展愉没有让她跟去随云岭。
她又仔细问了叶子的情况,张静知无不言。以前她是查子,现在她是霍柔风的属下,对于叶子的情况,无论她心里想不想说,她都要知无不言。
可惜她知道的,也只有那么多,她是查子,叶子却是杀手,是死士。她能从叶子身上发现的线索,几乎没有,她甚至不知道叶子的相貌。
霍柔风却越发对叶子这个人有了兴趣,看到展怀,她便问起叶子的事来,展怀笑道:“应该是我二哥的人吧,这些人杀气太重,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还是不要管这些事了。”
霍柔风白他一眼,若论杀气重,展五将军舍我其谁?
不过这也真的不关她的事,她自是也懒得过问了。
过了两日,展愉回随云岭,张静也一起动身,临行前,张静过来向霍柔风道别,霍柔风便又想起这件事来,问道:“除了你,那个叶子在西安还与其他人来往吗?”
叶子不是跟着展愉来西安的,早在展愉从随云岭过来之前,叶子便已在这里了,所以她也不会跟着展愉一起回去。
张静道:“叶子雇了一位又聋又哑的老婆婆,日常买菜做饭都是这位老婆婆,属下看叶子的样子,不像是会出门的,她在自己家里也要用黑巾遮着脸。”
那天霍柔风已经从张静口中得知叶子的住处,因此第二天,她便让张亭去查这件事了。
其实花三娘更适合,可是霍柔风本能地不想让花三娘从中插上一脚,还是让张亭去更放心。
张亭正在准备娶媳妇,心情好得像在蜜罐里泡着,而且霍柔风有些日子没给他差事了,听说让他去查这件事,忙不迭地去了。
没过两天,张亭便回来了,去的时候欢欢喜喜,回来的时候却像霜打的茄子。
一看他的样子,霍柔风就知道他什么也没有查出来,她问道:“不是只有一个女子和一个老婆婆吗?这么难查吗?”
张亭苦笑:“小的把那一片开杂货铺的、卖米的卖油的卖脂粉的,全都打听过了,除了知道那家住着一位又聋又哑的老婆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小的无奈,昨天半夜便摸进去了,可是小的刚进了院子,身子还没站稳,就被人扔出来了。”
霍柔风怔了怔,接着便哈哈大笑起来,她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这个叶子还真不是一般的人呐。
其实若想知道叶子的事,还有一个人可以打听,但是霍柔风懒得去问,因为她知道,问了也白问,姜伯儒那条老狐狸什么都不会说。
或者,姜伯儒也不知道。
霍柔风原本想要自己去看看的,可是她还没有出门,钟夫人就带着两个稳婆进来,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再出去,下个月就要临产了,若要出去,要么让展怀陪着,要么钟夫人跟着。
霍柔风立刻没有了兴致,好在自从怀孕以后,她也懒洋洋的,既然不让她出去,那她就先把这事放一放吧。
但是她没有死心,还是让张亭继续盯着。
霍柔风的临产期就在下个月,虽然谢红琳和钟夫人都在西安,可是展怀依然不放心,自从他和小九成亲以后,便是聚少离多,大多时候,小九都是一个人留在随云岭的军营里,现在小九快要生产了,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还要只留小九一个人。
虽然有谢红琳和钟夫人,可是展怀知道,小九最需要的人还是他。
因此,他把所有的事情全都推迟,即使他知道此时此刻局势一触即发,他还是觉得,天大的事,也不如小九重要。
这是他们自新婚燕尔之后,在一起最长的时光,每天霍柔风睡到自然醒,吃完饭陪着谢红琳和钟夫人说会儿话,有时还打打叶子牌,展怀从前衙回来,两人一起用午膳。
下午的时候,她会去园子里看展怀练武,看丫鬟们踢毽子,看金豆儿和小乖打架,晚上一大家子在一起吃饭,回到自己院子里,展怀陪她散步、遛狗,回到屋里再给她按摩肿胀的双腿。
有时候,展怀给她按着按着,两个人便都睡着了,半夜醒来,一个趴在另一个的腿上,结果被趴的那个腿就更肿了。
京城里的消息频频传来,宣抚那边也有了回音,霍轻舟已从嘉兴去了金陵,霍大公子在金陵举办江南君子议。
赫刚大怒,带领锦衣卫去拿人,当即抓走十余人,朝野哗然。
江南一向是朝廷取仕重地,六部五司三院,江南官员占了五成,他们都是读书人出身,读书人之间盘根错节,锦衣卫的行为惹了众怒,也不知是谁引头,在京三百余位江南士子齐聚紫禁城外,为被抓走的十余位江南学子鸣冤。
这件事很快便传遍天下,江南四大书院一起上书朝廷,明和帝终于有了拿捏赫刚的把柄,他大喜过望,传旨让还在江南的赵旭去查办此事。
赵旭还在劝说展忱退兵,收到圣旨,听说要让他调查赫刚的事,他登时两眼发直,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第六三六章 喜事
张亭和吴欣欣年纪都已不小,两家人不想耽误,婚期定在明年春天。
这个日子是两家人商量后才定下的,到了明年春天,霍柔风已经出了满月,虽然觉得不太可能,可是两家人都希望霍柔风能去喝杯喜酒。
当然,这也只是两家人私下里的想法而已,自是不能说出口,免得被人笑话。
张亭给霍柔风做过小厮,吴欣欣虽然是霍柔风的手帕交,但其父不但是商户,而且还是庶出,她的身份连大家闺秀的圈子都进不去,自是不敢奢求霍柔风能够去喝喜酒了。
待到吴家把嫁妆单子送过来,霍柔风找了张升平要来看了看,见吴家给吴欣欣的嫁妆,除去压箱银子,也值五六千两。
她立刻就觉得张亭太穷了,便又想着给张亭置办点什么,展怀听说后,便道:“男子汉大丈夫,想要让岳家高看一眼,还是要自己争气,你给他再多,在别人眼里他还是你的小厮。”
霍柔风目光炯炯望着他:“怎么?展五将军要他个官做?”
展怀笑道:“这有何不可?这次他去京城出力不小,若他有军职,也能请功了,而且以后我还想把他留在你身边,总要给他正儿八经的官职。”
霍柔风大喜,道:“那就再等等吧。”
转眼便又是一个月,展怀收到江南六百里加急的书信,便叫了几个幕僚商议,中午的时候,他回到后宅陪霍柔风用饭。
一进门,就看到霍柔风正在屋里转圈儿。
“怎么了?”展怀问道。
“我也不知道,就是……就是觉得坐着不舒服,站着也不舒服,我可能是吃多了。”霍柔风指指桌上的蜂蜜花生。
展怀见屋里只有两个小丫头,却不见镶翠她们,顿时不悦,小九快生了,早就说过身边时刻要有人的,怎么只有这两个小的?
就这么一想,展怀的眼睛便瞪了起来,是啊,小九快生了!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急匆的脚步声,镶翠领着两个稳婆小跑着进来,见到展怀,镶翠道:“两位老夫人全都叮嘱过,若是五夫人身子不舒服,便让稳婆过来看看。”
展怀这才松了口气,自家媳妇没经验,好在丫头们是懂事的。
这两个稳婆是钟夫人从福建带过来的,不但展家的几个孙儿是她们接生的,就连展怀也是。
两人看到展怀还站在那里,二话不说就把他给轰出去了:“五爷,您若不放心,就到门外等着,若是放心,就到前面忙去吧,这里有咱们呢。”
展怀心里立刻就明白了,小九或许真的是要生了。
他连忙出去,没过一会儿,一个稳婆便从里面探出头来,对也被轰出来的镶翠道:“五夫人发作了,快去告诉两位老夫人。”
霍柔风身边的人早就被叮嘱过很多次了,该做什么全都心知肚明,镶翠一声令下,门里门外的丫鬟们全都跑出去了,送信的送信、烧水的烧水、请大夫的请大夫。
另有四个粗壮婆子拽着棉被四角,将霍柔风抬进早就准备好的产房。
展怀张着手傻站在那里,他该干什么?他是不是应该进去陪着小九?
可是他的手刚刚碰到雕花木门上,便被刚刚赶过来的刘嬷嬷给叫住了。
“五将军,使不得啊,别怪老婆子逾越啊,您是带兵的,又上过战场,身上有煞气,五夫人和小公子这会儿身子正弱着,受不住。”
展怀怔了怔,后退着避到三丈以外,正撞到闻讯赶来的钟夫人身上。
钟夫人被他撞得差点摔倒,被身边的人扶了才勉强站住。
刘嬷嬷打死也想不到,她说的这番话不但吓住了展怀,也吓住了钟夫人和谢红琳。
钟夫人和谢红琳面面相觑,两人的手上都染过血,虽然比不上展怀,可是应该也有煞气吧。
钟夫人苦笑:“难怪这些年我都盼不来一个女儿,就连孙女也没有,生来生去都是些臭小子,原来是有煞气,小姑娘们不敢来了。”
谢红琳这一辈子,无论是亲手杀的,还是因她而死的,手上有多少人命连她自己也不记得,可她不是也生下女儿了吗?
她将信将疑,但也不敢靠前,这种事就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
不过疑惑之后,谢红琳也明白了一件事。
她瞪着钟夫人,问道:“亲家,你想抱孙女?”
钟夫人讪讪地笑了,指指里面:“只要是他们俩生的,孙子孙女我都想抱。”
谢红琳在心里冷哼,在里面辛苦生孩子的是我闺女,你儿子又不用跟着受苦,你当然想抱了。
钟夫人的嘴角动了动,好在自己反应够快,真若是小九再给展家添上儿子,岂非会让谢红琳以为她这个当祖母的会嫌弃?
这时,有个婆子问道:“五将军,您这是怎么了?”
两位亲家夫人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展怀,两人一起看过去,全都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