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那明天我就把商队的人一个个地见一见,万一里面有熟人呢?”霍柔风说道。
范嬷嬷不但是看着她长大的,还是看着霍大娘子长大的,她是霍大娘子的亲信,也是当年柳西巷和后来双井胡同的总管事嬷嬷,行事滴水不漏,霍柔风可没有指望能从她嘴里套出什么,也只有诈诈她了。
果然,范嬷嬷一点也没有被霍柔风吓到,她道:“那倒是,大娘子说过很多次,若不是九爷您还有大事要办,大娘子早就想把商队交给您了,大娘子的生意太多,哪里忙得过来,九爷您走南闯北有见识,管理商队非您莫属。”
霍柔风呵呵干笑,怎么的,我诈你不成反倒给自己找活了?我素来最烦管理生意上的事,你以为你这样说,我便甩手不问了?
不过,她心里已经有数了。
她索性单刀直入:“范嬷嬷,做八音盒和食盒的那个人是不是在商队里?其实我姐是想让他管着商队,可又怕商队的人不服他,所以这次就让他出来,跟着商队走一趟,对吧?”
范嬷嬷没想到只是几句话就被霍柔风说中了,只好讪讪地道:“老婆子一个后宅里的,哪里知道商队的事,大娘子没有交待,老婆子自是……”
“好啊,我才不管您知不知道呢,您现在就走,让那人来见我,否则他别想全须全尾走出西安!”
霍柔风说完,便挥挥手,示意范嬷嬷出去。
真是的,不就是个大活人吗?还就不让她见了?当年还是她先认识罗杰的,姐姐明明是喜欢罗杰,现在两人久别重逢,怎么却要把罗杰藏起来不让他见人了?若说在京城藏着是为了躲开锦衣卫,可是到了西安还要藏着,连她这个老朋友也不见,难道还担心她把罗杰给抢了?
想到这里,霍柔风恍然大悟。
姐姐当然不是怕她把罗杰抢了,而是担心展怀把罗杰抢走。
罗杰这个人太不平凡了,这样的人,谁得了都是宝贝。
可是她却并没有想把罗杰留在展怀身边,张轩已经在路上了,他跟着老红毛人学了几年,即使比不上罗杰,也应该有些本事,让张轩跟着展怀就行了,罗杰还是要跟着姐姐。
但是霍柔风还是想要见见罗杰,要当自己姐夫的人,总要先叮嘱几句,比如说要对姐姐好,疼姐姐爱姐姐。
霍家在西安城有酒楼也有客栈,这是上次霍大娘子来陕西时新开的,两年下来,经营得有声有色。
霍家商队就住在自家的客栈里,霍柔风让两个人跟着范嬷嬷一起过去,她则在家里等着罗杰的到来。
她很开心,这个时间刚刚好,展怀明天才从随云岭回来,所以他见不到罗杰。
即使以后他知道罗杰来过西安,那时罗杰已经走了,展怀总不能跑到京城去和姐姐抢人吧。
霍柔风甚至想让人去把小渊带过来了。
小渊不但是罗杰的病人,也是罗杰的徒弟,这一年来,小渊就住在西安,他没有地方可去,除了这里,没有任何地方对他而言是安全的。
她派去接小渊的人还没有回来,范嬷嬷带来的人便到了。
可是看到眼前的人,霍柔风惊讶得差点跳起来。
这是一张陌生的脸,也是一个陌生的人。
这不是罗杰!
第六四二章 另一张脸
国字脸,不浓不淡的眉,不大不小的眼,不美,也不丑,只是一张平凡普通的脸,不会引人注目,也不会一眼难忘。
霍柔风仔仔细细端详着这张脸,她试图从这张脸上看到自己熟悉之处。
记忆中那个俊美得超凡脱俗如同红毛人神仙的那个人,在这张脸上完全找不出相同之处。
“你是谁?罗杰呢?”霍柔风厉声问道。
在她心里,早就将罗杰当成了姐夫,因此当她得知用火药炸毁公主墓的是位高人时,她便毫不犹豫地把那个人当成了罗杰。
一直以来,罗杰几乎符合她心中所有对姐夫的想像。
漂亮、潇洒、聪明、能干、幽默、身世飘零……
可是现在,她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她的姐夫,但她知道这个人不是罗杰!
霍柔风瞪着眼前的人,这是什么人,他为何会出现在姐姐面前,他是心怀叵测吗?
那人微微一笑,神态轻松:“九爷,无论你当我是谁都好,但是请你放心,我对令姐没有恶意。也请你不要再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好吗?”
霍柔风一怔,这人说话的语气……
她缓缓做下,呷了口茶,淡淡地说道:“那只有胖娃娃的八音盒是你做的?”
那人含笑点头:“正是,送给令千金玩的,不足一提。”
“你知道罗杰去哪里了?”霍柔风问道。
“他被锦衣卫追杀,以为自己死了,可是醒来后发现他回到了他来的地方。他原以为自己很想回去,可是当他回去了,他才发现他心里已有无法割舍的人,于是他四处找寻重新回来的方法,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真的又回来了,只是他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无论你是谁,总要给我一个名字吧。”霍柔风脑袋里一片浆糊,只能呆呆地问道。
“我无名无姓,被人救起时躺在沙滩上,周围的人都不认识我,好在我还记得前尘往事,但那只是我自己的,而不是这具身体的。所以我叫自己无名,九爷,我说的,你可懂?”
霍柔风不懂,但是她好像又有些明白了,她道:“我姐可懂?”
无名的嘴角浮现出一抹会心的微笑,他柔声说道:“她懂。”
霍柔风哈哈大笑:“她懂就行了,对吧,好了,这件事翻篇了,你在西安多留几日,给我造个千里眼,我派两个人帮你,需要什么材料只管说话。”
说完,她便让无名退出去。
无名走后,霍柔风仰面朝天躺在炕上,九爷刚才真潇洒,真大度,对吧?
可是九爷为什么这么潇洒大度呢?
对啊,因为九爷对无名说的话似懂非懂,因为九爷心里也有秘密,小展知道她的秘密,可是自从那次以后,小展便没有再问过她。
所以当无名说出姐姐她懂的时候,九爷的心里便高兴起来了。
小展知道自己的秘密,小展不问,那是因为他已经懂了。
姐姐知道无名的秘密,她把无名送到自己面前,那也是因为姐姐懂了。
小展懂她,姐姐懂无名,并非是因为他们可以感同身受,而是因为他们包容着自己心爱的人,无论是对方的过去,还是经历,也无论对方是从哪里来,他们全部接受。
霍柔风笑了,哈哈大笑,她真是笨啊,姐姐有胆识有见识,有钱有人,当再次归来的无名找到她时,她肯定已经让人挖地三尺,把无名查得底掉,若无名不是罗杰,姐姐岂会容得下他?
恐怕无名早就身首异处了。
只是可惜了罗杰那副好相貌。
原本霍柔风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展怀,可是现在,她立刻就给展怀飞鸽传书。
次日,展怀便急匆匆赶了回来,他见到霍柔风便问:“人呢?”
霍柔风道:“就在小渊住的那里。”
展怀在霍柔风脸上亲了一口,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先替我抱抱阿裳。”
霍柔风直摇头,说的好像阿裳很想你似的。
事实上,只要展怀一抱阿裳,阿裳立刻就哭给他看,所以钟夫人和谢红琳都不让他抱孩子了。
在她们看来,这小两口都要防着,一个抱孩子就哭,另一个看到孩子就捏。
这里是展怀在西安的一处小院子,这些日子,小渊就是住在这里。
展怀和霍柔风没有刻意地软禁他,他想去哪里都可以,但是小渊除了偶尔在附近散散步以外,大多时间都是在这座小院子里。
他看书、养鸟,不过最喜欢的,还是术数。
见到展怀来了,看门的老苍头连忙行礼,展怀冲他点点头,便大步走了进去。
贴着高丽纸的窗子敞开着,里面传来说话声,便夹杂着孩童的笑声。
“把那个水晶片拿过来,不对,是拿大的那个。”
“这个水晶片不好,记得让人去说一声,换好的。”
展怀悄悄走到窗前,屋内一大一小正在有说有笑地摆弄着一堆材料,显然那是霍柔风刚刚让人送过来的。
比起前些日子,小渊又长高了,看上去像十一二岁的孩子,他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这个年龄应有的欢快。
在他旁边,是一个陌生男人,他相貌平凡,但是举止儒雅,谈笑风生,这是一个令人看上去很舒服的人。
感觉到窗外有人,无名抬眼看过来,他的目光和展怀撞上,两人都是微微一笑,无名冲着展怀点点头,熟稔得像是老朋友。
展怀身姿如松地走进屋子,他对无名道:“可否在西安多留些日子?”
无名道:“我现在是商队里打杂的伙计,这要问过三掌柜。”
这次来的商队是由三掌柜带领。
展怀嗯了一声,道:“我去问。”
那天展怀很晚才回去,他和无名聊了很多,从千里眼到火炮,又从火炮聊到了战船,回到府里时,金乌西沉,霍柔风正百无聊赖地玩着阿裳的拨郎鼓。
“无名会留在西安,大娘子那里我还是派人过去道歉吧。”展怀问道。
这件事写信都不行,所以他在回来的路上便想好了,还是派人专程去一趟。
霍柔风只是有些吃惊展怀会这么快就接受了无名,她翻身起来,问道:“你相信他和罗杰是一个人吗?”
“本来就是一个人啊。”展怀道。
“可是他们长得不一样,罗杰多好看啊。”霍柔风遗憾,这真是太遗憾了,也正因为这个,虽然她已经想通了,在她心里,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们当成一个人。
展怀把她抱进怀里,捏捏她的鼻子,又捧起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小九,如果有一天,我变成另外一个人,另外一张脸,你还会喜欢我吗?”
“废话,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的。”
展怀无语,他明明说的是喜欢……
第六四三章 死而复生
出乎西安大大小小官眷们的意料,阿裳的满月礼,收到请帖的人家只有十之一二,大多都是展怀麾下的武将,文官则只局限于总兵府内,就连陕西和西安的几位父母官也不在邀请之内。
虽然满月礼并不热闹,但是小阿裳还是很开心,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围在她身边的人,不认生也不害羞,有人逗她,她便嘻嘻地笑。
女大十八变,霍柔风感觉太神奇了,她的女儿刚刚满月,就已经和刚出生时完全不一样了,头发漆黑、皮肤雪白,酷似展怀的大眼睛,还有一张粉嘟嘟的小嘴。
而且最让霍柔风得意的就是,阿裳胆子很大。看到小乖和金豆儿,她也不害怕,反而兴奋地啊啊直叫。
总之,对于自己能生了这样的女儿,霍柔风是很得意的。
她给霍轻舟和霍大娘子分别写信,把阿裳的趣事告诉他们。
霍轻舟立在船头,撕开信封上的火漆,抽出里面的信笺,他看着看着就皱起了眉毛。
不是都说外甥随舅舅吗?这孩子长得像展怀像小风,为何不像他?
霍轻舟很生气,也没有泛舟的兴趣了。
他弃舟登岸,便看到如烟和如雾身边站着一个人。
看穿着,那人应是个做随从的,可是背脊笔直,丝毫没有当下人的低三下四。
霍轻舟立刻便猜到这是什么人了。
他冷冷地问道:“有事?”
来人恭敬地说道:“小人展吉祥,是展大将军身边的,展大将军让小人来问问霍大公子有无空闲,可否一叙?”
霍轻舟道:“又是去卫所?”
上一次,他被展忱派来的人请进杭州卫,于是第二天街头巷尾便在谣传霍小状元被官兵抓走了。
展吉祥陪笑道:“这次自然不会再去卫所,展大将军在浮玉楼订了雅间,等候霍大公子大驾。”
浮玉楼啊,霍轻舟下撇的嘴角向上动了动,算是答应了。
浮玉楼是霍柔风的产业,只不过这位东家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了。
展忱一身文士的打扮,坐在窗前,悠闲地看着窗外的西湖景致。
看到霍轻舟进来,展忱站起来,道:“谢大爷,你可真是难请啊。”
是谢大爷,而非霍大公子,这是以亲戚的身份请他来了。
霍轻舟拱拱手:“展兄客气,今天叫我过来,该不会就是喝酒的吧,那我求之不得。”
展忱哈哈大笑,对霍轻舟道:“我请你过来,一来是真的喝酒,二来也是真的有事。”
说着,展忱把桌上的一个方胜递给霍轻舟:“看看吧。”
霍轻舟展开方胜,水墨般的眉头便拧到了一起:“这画像你从何而来?”
展忱道:“你且认一认,这画上的人是不是霍大人的女儿,以前的庆王妃?”
霍轻舟点头:“是她。”
这张纸上是一张小像,画的就是霍思谨。
在霍轻舟看来,画技不足一提,但却也有六七成相似。
他虽然从未正眼看过霍思谨,可是在一个屋檐下几年,他还是能一眼就认出来。
庆王府查抄的时候,在湖里打捞起一具女尸,丫鬟认出那就是庆王妃,但是因为庆王妃是霍家女儿,小皇帝刚刚登基,不想让庆王的事情波及朝中清流,加之庆王妃也已经死了,便没有再制罪,只是贬为庶人,庆王妃不能以皇室之礼下葬,尸身交由霍家自行处置。
霍江与霍轻舟都没在京城,叔父霍海也在任上,西府隔着房头,这种事情自是能躲多远便躲多远。
冯老夫人对于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女,她一向厌恶之至。霍思谨没有出嫁时,和她斗了两年,还以为霍思谨嫁做庆王妃,从此以后更要把她这个祖母踩在脚底下,为此她没少扎小人,可是没有想到,霍思谨嫁过去刚刚一年,不但克了庆王,还把自己也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