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惟恐天下不乱的人总是有的,这时便有人提醒明和帝,前阵子展怀的二哥修后陵时烧死了,展怀可能正在气头上。
明和帝想要找展怀算帐的想法就此打消,只是让兵部去劝说展怀,军饷的事情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好在展怀还是比较好说话的,他自从十六岁领兵以来,朝廷年年拖欠银子,他早就虱子多了不觉咬,再说,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
见展怀没有再继续上折子,明和帝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时又有折子递上来,弹赅闽国公世子展忱明明已经退兵,却依然在江苏屯兵一事。
明和帝直觉上折子的人是和他对着干的,否则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弹赅展家人。
他问了问展忱在江苏屯兵的事,原来展忱也只是有一万人留在江苏,据说是为了防备庆王打个回马枪,再杀回江苏,这才留下一万人以防万一。
明和帝立刻把上折子的人骂了一通,这个紧要关头,这不是给朕添乱吗?
霍柔风坐在外书房里,看完诋抄,再看战报,笑得花枝乱颤。
这时有人进来,告诉她姜大先生到了。
霍柔风连忙让人请姜伯儒进来。
姜伯儒自从回到陕西之后,很少来她府上,一向都是霍柔风去四时堂找姜大先生说话,这次他特意过来,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果然,姜伯儒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一张纸交给了霍柔风,霍柔风看到上面是三个日期,这三个日期都是明年。
她立刻就明白这是什么了,沉声问道:“都是卜算好的?”
第六五一章 日子
姜伯儒微笑颔首。
相传,姜家祖上深通阴阳两界奇门遁甲,呼风唤雨、五行八卦无所不能。
这也只是传说而已,姜家祖上是否真能呼风唤雨,这已无从可考,但是姜家精通奇术,霍柔风是领教过的。
她自己便是个例子,昔年姜家人仅凭她的一根头发和那串水晶,不但让她再世为人,还能成为谢家女儿,若说这只是巧合,那么就是抬讧了。
因此,面对眼前这三个日子,霍柔风珍而重之。
见她神色凝重,姜伯儒洋洋自得,这个小丫头,不对,现在是小丫头的娘了,总算是没有顶嘴。
可是下一刻,他便决定收回自己刚才的想法了。
“我选这个日子,这个日子好。”这个日子真的是好啊,小展也会喜欢的。
“为何?”虽说这三个日子都是根据霍柔风和展怀的五行八字起卦算出来的,可是姜伯儒也没有觉得霍柔风选的这个日子比起其他两个有何独到之处。
“因为我和小展就是在三月里认识的啊。”霍柔风笑嘻嘻地说道。
姜伯儒抚额,昔年女帝铁马冰河,浴血奋战,终成一代霸业,那是何等烈性女子,可是谢小九啊……难怪女帝要与祖上重签契约,将余下的五年转给九容公主。
女帝原就不想让九容公主承继帝位吧,她让姜家辅佐女儿,也是怀着私心的,否则她大可将契书改为下一任君主,而非九容公主。
想到这里,姜伯儒反而放下心来,他对霍柔风道:“即管如此,你还是和展五商议一下,这个日子事关重大,并非你一个人就能决定的。”
“那是当然,我自是要和小展商量的,不过我还是觉得这个日子最好。”霍柔风冲他眨眨眼睛。
到了晚上,展怀回来,霍柔风便把这三个日子拿给他看,展怀便指着其中一个道:“就是这个吧。”
阳春三月,正是霍柔风挑的那个。
“小展,你为何会选这个?”
“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在三月里遇到你了,不选这个日子还能选哪个?”
霍柔风哈哈大笑,抱着展怀的脖子狠狠亲了一口,展怀吓得连忙把她推开:“使不得使不得,你会害苦我的。”
霍柔风自是不肯罢休,不但再亲一口,还把整个身子也贴了上去。
这件事的后果便是直到晚膳时分,霍柔风等得脖子都伸直了,展怀才从净房里讪讪地出来,小两口去到谢红琳屋里时,比平日里足足晚了一盏茶的功夫。
用过晚膳,两人手牵手回到自己院子里,天气冷,钟夫人担心阿裳着凉,便让乳娘带着阿裳住在她的院子里,想到今天晚上没有隔壁传来的夜啼,这对没心没肺的爹娘都很开心。
其实阿裳不哭的时候非常乖巧,用手指轻戳她的小脸,她便会格格笑个不停,可是阿裳有多爱笑,就有多爱哭,而且哭起来就没完没了,开始时钟夫人还担心她会哭坏了嗓子,可是谢红琳却说,霍柔风小时候也是这样,又有刘嬷嬷做证,她家九爷直到十二三岁,还动不动就要哭个地动山摇。
除了爱哭,阿裳还有一个毛病,就是一到夜里便很精神,起初只给阿裳准备了一位乳娘,无奈之下,又托人找了一位,两位乳娘在夜里轮流抱着阿裳在屋里转圈圈。
因此,今天阿裳留在祖母屋里,霍柔风和展怀也能睡个好觉了。
霍柔风后知后觉地问展怀:“母亲不会给累着吧?”
展怀拍拍她,道:“不会,我娘做梦也想有个孙女,现在梦想成真,她高兴还来不及,她若是嫌累早就回福建了,你看她现在有回去的意思吗?”
那倒也是,钟夫人不但没有提过要回福建,每每和谢红琳争抢孙女时,还大有要一辈子留在这里严防死守之势。
霍柔风叹了口气,道:“若不是阿裳年纪太小,我倒想让她和我娘一起,跟着母亲去福建。”
明天三月就要起兵,到了那个时候,普天之下,最让霍柔风放心的地方就是福建了。
福建被展家经营得铁桶一般,即使展忱与展怀南北呼应,也是在浙江发兵,福建依旧会风平浪静。
展怀也有同感,他和霍柔风初为人父母,尽管阿裳哭闹起来,他们恨不得掩个耳朵逃得远远的,可是如果能让阿裳平平安安,他们上刀山下火海也愿意。
“没事,先让他们留在西北吧,待到阿裳长大一些,再让她去福建。”
对于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他们只是知道何时开始,可是谁也不知道何时结束。
霍柔风握住展怀的手,使劲摇了摇:“没关系啊,至少阿裳不用女扮男装,不用隐姓埋名,她姓展,她叫展颜,她身上同时流着展家和谢家的血,她能向天下人大声说出自己的身世,你看,这就是我们能为她做到的事情。”
当年的谢明后人,只能辗转来到关外,在冰天雪地里苟且偷生;当年的谢红琳,机关算尽,也只是为了让一对子女像其他孩子一样活下来。
霍轻舟和霍柔风,都是在长大以后才知道自己的身世,即使知道了,也要千方百计隐瞒世人。
但是这场仗打下来,从此以后,小小阿裳就不会再重蹈覆辙,她会为她的血统引以为豪。
展怀笑道:“可是我倒是觉得女扮男装长大的姑娘更加可爱一些,你说对吧?”
“对啊,当然对了,小展你真有眼光。”
霍柔风边说,边不怀好意地往展怀身上贴去,展怀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小九,那个……我还有很多公事要处理,今晚不回来了,我去书房,你记得早点睡啊。”
说完,他便像兔子一样跑开了。
出了月子的霍柔风,身材恢复得不错,她本来就不是弱质纤纤,现在又圆润了几分,完全褪去了少女的青涩,而展怀自从霍柔风怀孕以后,便一直素着,他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霍柔风只是贴在展怀身上,就让他不能自持了,霍柔风小日子还没有来,展怀哪里还敢陪老婆睡觉啊。
第六五二章 曙光
上船后的第二天,霍思谨就病倒了,倒也不是大病,就是晕船。从京城来扬州时,也是走的水路,但是船舱里宽敞洁净,每次靠岸,阎嬷嬷都会在码头上买来时令鲜花,花香掩去船上的异味,初时她也有些不舒服,可是渐渐便就习惯了,没有晕船,也没有任何不适。
而这一次,她没有了上次的舒服待遇,不但要和那些粗汉了挤在一起,还要忍受不合口的食物和难闻的气味,最让霍思谨无法忍受的,就是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看她的眼神,满满的都是鄙视,霍思谨想不明白这个小姑娘为何要这样看她,但是那种眼神让她很别扭,很压抑。
刚开始时,霍思谨还在数着日子,渐渐的,她晕沉沉的时候比清醒时更多,加之船舱里光线很暗,不知是白天还是夜晚,她也不知道在船上住了多少天,终于有一日,有人把她抬了起来。
她睁开眼睛,抬她的就是小姑娘和那个中年女子。
走出船舱,迎面便是刺眼的阳光,霍思谨连忙重新闭上又眼,再睁开眼时,面前有几个打着赤脚头戴斗笠的女子,这些女子黑黑瘦瘦,但是看上去却很结实。
先前那个抬着她的中年女子,和这些人正在说话,她们说的是奇怪的方言,霍思谨从未听过。
这时,有人抬来肩舆,霍思谨便被放到了肩舆上,她还没有坐定,那个小姑娘便在她肩膀上捏了一把。
霍思谨感觉自己的肩膀都要被捏碎了,一个娇娇小小的小姑娘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她转过身,看到那个中年妇女责备地瞪了小姑娘一眼,小姑娘嘟着嘴,见她看过来,便冲她翻了个白眼。
两个戴斗笠的女人抬起肩舆,步履如飞,霍思谨再回头时,已经看不到那个中年女子和小姑娘了。
她只好问戴斗笠的女子:“这是什么地方,你们要把我抬到哪里去?”
两个女子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脚下如风,却是比方才走得更快了。
霍思谨想,她们只有两个人,如果我这个时候想法子趁机逃跑,她们会不会追不上她呢。
可是一转念间,她便打消了念头,因为她看到走在前面的女子,短衫后产露出的一个东西,那好像是刀把!
她从未见过这样打扮奇怪的人,就连她们头上的斗笠,也和她以往见过的不一样,且,这些人腰里还插着刀呢。
而在她刚刚来的那个地方,白水仙正在斥责小鹿:“你看看你这一路上,喜怒哀乐全都写在脸上,还有,刚才你捏她做甚?你是查子,不是杀手!”
小鹿扁扁嘴,委屈地反驳:“我就是看不得她那副样子,连自己亲哥哥也要出卖,根本不是人。”
白水仙斥道:“少废话,再给你一次机会,下次再犯,我就要把你交给慧了。”
慧是小鹿的训练师傅,白水仙要把她交给慧,就是要让她回去重新训练。
小鹿吐吐舌头,拽着白水仙的袖子小声哀求:“好师傅,好姐姐,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诉慧师傅了,我保证下次不会了。”
白水仙伸手把小鹿额头上的碎发掠到耳后,叹口气道:“你和我们不一样,我们都是代代相传,而你是五夫人带回来的人,你一定要争气啊,像你这样的,以后立了大功,如果不想让自己的后代再做查子,还可以回到五夫人麾下去。”
小鹿眨眨大眼睛,眼圈儿红了:“五夫人可能都已经不记得我了。”
她也只是五夫人救回的诸多孤儿中的一个,五夫人或许已经不认识她了,可是她却忘不了那个朝气蓬勃、英姿飒爽的女子,那时的九娘子,现在的五夫人,没有五夫人,也就没有她了。
五夫人是她十几年生命中的第一缕曙光,从那以后,她的天便亮了。
而霍思谨的天却是昏暗的,直到她被关进一间屋子,她从来给她送饭的婆子口中才知道,原来这里已经不是江南。
这是福建!
霍思谨大吃一惊,这些人居然把她带到了福建!
难怪那些人穿著古怪,又操着她没有听过的方言,想来那都是福建的当地人,甚至可能不是汉人。
她问那送饭的婆子:“带我来的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婆子笑道:“这位小娘子,若非上面有吩咐,说不必瞒着你,我可懒得和你说这些,你既然问了,我就告诉你吧,这里既是福建,当然是闽国公府的地方了,但是上面有交待,让好生待你,让你吃好喝好把身子养好。”
福建?闽国公府?
霍思谨的头嗡嗡作响,抓她来的明明是太平会的对头,为何却变成了闽国公府?
他们还是为了庆王吗?
可是这和闽国公府有什么关系?
闽国公府?展家!
霍思谨立刻想到了展怀,那个差点儿就做了她夫君的男人。
不,也不是,她和展怀并没有议亲,太后派人来福建时,刚好遇到闽国公府正在办喜事,展怀和那个莫名其妙的孙小姐定亲。
她和展怀的亲事自是没有了下文,而此时京城里却已传得沸沸扬扬,她便成了笑柄,直到后来她嫁进了庆王府。
展怀娶的是谁来着?好像是个商户女子。
而她则做了庆王妃。
霍思谨想到这里,终于舒服了一些,她问那婆子:“你可见过展五将军的夫人吗?”
她虽然早就知道那是个不上台面的女子,可是还是想从展家下人口中亲耳听到。
“你说的是五夫人吧,哎呀,五夫人又高贵又能干,长得天仙似的,国公夫人别提有多疼她了。”
那婆子越说越起劲,还从怀里摸出个银馃子来,得意地道:“瞧瞧,这是小小姐满月,五夫人专门派人来府里赏的,你说五夫人怎么这么好呢,远隔千里,也不忘了让我们这些当下人的沾沾小小姐的福气。”
这倒不是婆子吹牛,阿裳满月,霍柔风托了永丰号在福建的分号,替她送来四百两银子,打赏给国公府的丫鬟婆子管事小厮,还给几个妯娌也送了银福饼,如今国公府里上上下下提起五夫人,全都赞不绝口。
第六五三章 防风
“出身高贵?”霍思谨以为自己听错了。
谢氏,好像是姓谢吧,据说只是商户女子,孤儿寡母惟恐保不住家业,便托人攀上了展怀,没想到展怀年少单纯,不懂逢场作戏,一来二去竟要明媒正娶。
当时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心慕展怀的名门闺秀们扼腕叹息,公主府赏花宴时,这些人没少在长公主面前嚼舌根子,听说芳仪公主对这位素昧谋面的妯娌非常不喜,既然没有见过,妯娌之间何来罅隙,说来说去,还是嫌弃新弟妇出身太低,不配与自己为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