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朝——姚颖怡
时间:2019-02-06 09:37:33

  “是啊,我们五夫人是陈郡谢氏之后,真正的名门世家出身。”婆子洋洋自得,很为自己能够说出陈郡谢氏这四个字而得意,毕竟在几天之前,她还不知道世上有这么一户人家呢。
  “陈郡谢氏?”霍思谨几乎尖叫起来,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与琅琊王氏比肩的陈郡谢氏?淝水之战以少胜多名垂青史的谢氏?
  真以为一笔写不出两个谢了?那个姓谢的商户女真是不要脸啊,还要往陈郡谢氏身上贴。
  不,陈郡谢氏,那不是太祖高皇后的娘家吗?
  霍思谨心头猛的一动,太祖高皇后谢氏,娘家是陕西谢家,陕西谢家便是出自陈郡谢氏,谢家是前朝真正的贵族,代代与皇室联姻,霍思谨在史书中读到谢皇后家世时,便感觉很遗憾,不知为何,这位出身高贵的皇后没有留下一男半女,就连太宗皇帝也并非由她所出。而且自本朝以来,谢氏便再无建树,也没有听说哪位名将名臣是姓谢的。
  所以说,展怀的这个妻子,倒也真是敢想敢做,真就把谢家当成自己娘家了。
  她懒得再听这婆子胡说八道,她在京城住了几年,对大户人家这种掩耳盗铃的事情见多听多了,有些人家纳个扬州瘦马,也要弄个落魄闺秀的出身,这种事大家都明白,只不过当面不说破,背后耻笑罢了,展家这位五夫人,想来如出一辙。
  不过,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霍思谨对展怀早已死心了,她也不过是想要满足自己那点小心思而已,既然无法满足,她更知道的,则是展家抓她来的目的。
  这件事是展家做的,也就与太平会无关了。霍思谨有些遗憾,还不如是与谢思成有仇的人抓她的,那样她还能更安全一些,可是既然是展家,那便是朝堂之事了。
  莫非展家想用她来要协庆王?
  庆王又不是思诚,不会管她的死活,庆王若是知道她在展家手上,说不定还会希望展家杀了她,令思诚与展家反目成仇。
  因此,千万不能让展家知道,庆王巴不得她会死,否则展家认为她没有用处,说不定真会杀了她。
  她见那婆子还没有走,便猜到这婆子就是来给传话的。她道:“你告诉你上面的人,我与庆王爷夫妻情深,王爷若是知道我在这里,他一定会来救我,展家还是断了这种阴险心思吧。”
  婆子等到了她要带的话,心满意足地走了,临走的时候,还不忘把那个他们五夫人赏的银馃子在手上抛来抛去,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寒酸样。
  国公府里,展家三爷展悦听完那婆子带来的话,皱起了眉头,对身边的幕僚道:“霍思谨说她和庆王夫妻情深?她要干嘛?”
  幕僚略一思索:“想来是以为我们要用她来要协庆王吧。”
  展悦冷笑:“谢家舅爷在信里说,太平会十有八、九,是想让霍思谨生下孩子,用这个孩子来取代庆王,我看他说的倒是没错,这个霍思谨想来也是知晓的,她这么想要保全自己庆王妃的身份,无非是担心我们会杀了她,她还存着要当未来太后的心思吧。”
  展悦口中的谢家舅爷便是霍轻舟,展忱派人去扬州抓霍思谨后,霍轻舟便给还在福建的展悦写信,叮嘱了一番。
  在霍轻舟看来,展家一门武夫,若是没有他这位舅爷的叮嘱,一定会把事情办成一锅粥。
  好在展家确实是很看重他这位舅爷,展悦接到他的信便呈给父亲闽国公过目,闽国公将这件事交给了他,并让他就按霍轻舟信上所说去办。
  霍思谨并不知道,在她踏上那条船之后,便一步步走进局中了。
  两天后,闽国公接到兵部八百里加急文书,兵部要在山东调动一万兵马,支援河南。
  闽国公皱眉,河南打仗要从山东调兵?北直隶的卫所没有兵马了吗?据他所知,这大半年来,北直隶几大卫所都在扩充军队,那些兵马呢?
  不过,很快闽国公便得到了答案,展家在京城的内应也传来了消息,这消息只比兵部公文晚到了半日。
  原来北方已是冬季,朝廷却连棉衣都无法供给,北直隶的几大卫所不但缺少粮草,也缺少棉衣棉被,偏偏这时又下了今冬第一场雪,军队里竟然有三四成的人感染风寒,可是不知为何,却连治疗风寒最常用的防风也会紧缺,这样一来,能够调动的军队便大打折扣,兵部无奈之下,这才想到要从山东调兵。
  闽国公哈哈大笑,防风啊,防风啊!
  当年,展家想要购买防风,朝廷不惜烧毁大片防风药田,让北直隶的药商们谈起防风便色变。
  直到多年后的今天,北直隶也没有人敢种植防风,以至于最常见的防风,在北直隶都能卖出高价。
  现在朝廷要打仗了,缺衣少药,这也是报应不爽吧。
  闽国公想到这里,让人叫了展悦过来,问道:“防风的事情,你可知晓?”
  展悦道:“这几年咱们军中所用防风,都是通过霍家的四时堂贩卖过来的,同样,这几年里,北直隶各家药铺医馆所用的防风,也是通过霍家商队贩过去的,这些铺子再从四时堂进药。”
  闽国公顿时明白了,北直隶已无人敢种防风,北直隶的防风都是霍家商队从其他地方贩过去的,现在北直隶军队之所以买不到防风,其实就是霍家断了防风的来源!
  当然,要解决问题不是没有办法,朝廷只要派人再去其他地方采购便可,可是现在迫在眉睫,哪里还能等到他们把药材采购回来啊。
 
 
第六五四章 劫数
 
  如闽国公所想,明和帝此时已经火冒三丈。
  兵部的折子自是不会详细说明防风的事情,只是说太医院派去的医工不能胜任,就连常见的风寒也无法治愈,以至于受风寒的兵士已由初时的三成发展到四成。
  风寒虽非无法治愈的恶疾,但是传染迅速,患者四肢无力,晕沉嗜睡,别说打仗了,就连行军都是不可。
  当然,兵部想要解决问题并非没有办法,只要说服闽国公从山东调兵便可了,可是八百里加急的文书送到福建,却如石沉大海。
  早些年,兵部还能在山东和浙江的卫所中安置官吏,可是多年前,展怀在宁波闹得鸡飞狗跳,展家不惜牺牲一个侄女婿,趁此机会整肃各大卫所,无论是太后的人,还是皇帝的人,再或者是兵部正常任命的人,只要不是展家的亲信,全部以这样或那样的名义肃清得干干净净。
  如今,无论要在山东哪个卫所调兵,没有闽国公的命令,连一兵一卒也调不出来。
  无论是大批兵士生病的事,还是山东无法调兵的事,都不是一朝一夕造成的,而是多少年里累积而成,这是历史遗留问题,不是他们兵部的事。
  可是明和帝刚刚登基,好大喜功,若是告诉他从山东调不出兵来,明和帝不会听原因,只会认为是兵部的人办事不利,说不定还要治罪。
  当务之急,还不如把责任推到太医院头上。
  太医院自是不肯白白吃个哑巴亏,打听出当初烧毁防风药田并且灭了药商满门的便是锦衣卫,于是一道折子递上来,将太医院治病不利的责任推到了锦衣卫头上。
  这一次恰好正对了明和帝的胃口,赫刚在金陵抓捕了大批读书人,引起朝野上下的不满,虽然后来全都释放出来,但是有两个因为受刑不支而死,如今京城里但凡与江南四大书院有关系的官员,隔三差五就要上折子为死去的学子鸣冤,就连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泰山书院也不再观望,上个月请了这一代的衍圣公求见皇帝,满朝文官,皆自认是孔圣门徒,此番泰山书院的做法,就连袖手旁观的人也坐不住了,一道道折子如雪片飞来,一筐一筐抬进文华殿,再从文华殿一筐筐抬进御书房。
  这些折子俱是弹赅锦衣卫和赫刚的,明和帝巴不得这样的弹赅越多越好,因此他非但不制止,反而私底下还有鼓励的言语传出来。
  现在太医院弹赅锦衣卫,便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在明和帝对赫刚的最后一丝忌惮上。
  赫刚的人还在金陵,明和帝便盘算着要给赫刚治个什么罪了。
  勤政殿里的消息源源不断送进了慈宁宫,太皇太后冷笑道:“当年下令中断展家药材的是先帝,锦衣卫不过就是个跑腿办事的,怎么的,现在就要把防碍军务的大帽子借机压到锦衣卫头上了,他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
  自太祖时起,锦衣卫就是皇帝手中的刀,可是谁能想到,到了明和帝这一代,竟然要自己折断这把刀了。
  说来说去,还是明和帝这个龙椅做得不够理直气壮。
  太皇太后对欧阳嬷嬷道:“就说哀家身体不适,请皇帝过来。”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派去的人才回来:“万岁身边的常公公说了,万岁还要批阅奏折,要晚些时候过来。”
  晚些时候过来,那就是不来了。
  太皇太后冷笑,好啊,你是真的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了。
  她对欧阳嬷嬷道:“去请次辅大人连同两位阁老大人过来。”
  次辅是太皇太后的人,她所说的两位阁老大人,便是内阁中另外两位她的人。
  虽然太皇太后是女子,但是她曾经执政,因此慈宁宫从来没有男女之防,太皇太后也不是第一次在此处召见朝臣。
  明和帝却是在次辅三人离开慈宁宫之后,才得知这个消息的。
  他大怒,太皇太后居然在后宫之中召见臣子,这压根是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
  常小贵立刻劝慰:“万岁您可不要气到龙体啊,这事在先帝那会儿就是明着的,就是宗人府也不能说什么啊。”
  宗人府,对啊,还有宗人府。
  明和帝立刻让人去请寿王。寿王被闲置一阵子了,门庭也渐渐冷落,此时正是心烦的时候,见宫里来人请他,他便匆匆忙忙过来。
  明和帝便向他说起太皇太后又想要架空自己,笼络朝臣的事,寿王暗暗吃惊,这也是他防着的,之前太皇太后故意让明和帝铸成大错,若不是明和帝苦苦相求,那次可能就要夺权了,此次因为锦衣卫的事,显然太皇太后又要蠢蠢欲动了。
  朝政万万不可再次落入妇人之手了。
  他问明和帝:“万岁想要如何去做?老臣定当万死不辞。”
  其实这话也就是说说,小皇帝是个什么性子,寿王心里有数,他可不指望小皇帝有什么好主意。
  可是明和帝却早已经深思熟虑过了,他平静地说道:“朕想请皇祖母与父皇早日母子团聚。”
  噗通一声,原本垂手而立的寿王双腿一软,毫无仪态地坐到了地上。
  “哎哟,我的王爷啊,让奴婢把您扶起来吧,您老没摔着吧。”常小贵眼明手快,双手将寿王扶起。
  寿王一头冷汗,忙不迭地道:“万岁,此事万万使不得啊,使不得啊。”
  明和帝霍的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寿王面前,一把揪住寿王的衣领,脸上再无当初的凄惶无依,他恶狠狠地道:“朕既然把话告诉你了,你便别想脱身,朕知道你是废物,此事不用你来下手,你只需在那老虔婆死后,一口咬定她是病死便可,再有,也让那些皇亲国戚们把嘴巴都给朕闭上!”
  寿王四肢冰凉,他原以为当年老寿王被先帝活活气死已是寿王府的劫数,现在看来,那还远远不够,而现在才是真正的劫数。
  或者,从他当初决定辅佐太子,把所有罪责全部推到王皇后身上时,这场劫难便已开始了。
 
 
第六五五章 薨天
 
  欧阳氏曾是前朝有名的诗礼之家,可惜到了本朝,不但再无子孙入仕为官,部分旁支甚至败落到朝不保夕。
  欧阳嬷嬷便是出自欧阳氏的旁支,她十二岁进宫,因为她出自欧阳氏,识文断字,便被安排在尚仪局,服侍司籍女官。她虽然年少,但是家道中落后饱经人间冷暖,比起同龄小宫女,更加老实持重,甚得司籍器重。五年后,司籍出宫,临走之前向尚宫举荐了她。
  待到欧阳嬷嬷坐到司籍位子上时,恰好遇到了好机会。当时还是皇后的太皇太后时常帮助皇帝批阅奏章,便让尚仪局挑选一名精通典籍、文笔工整的女官,尚仪局尚宫便推荐了时任司籍的欧阳嬷嬷。
  也就是这个机会,欧阳嬷嬷便得了太皇太后的青眼,后来她到了出宫的年纪,太皇太后舍不得她出宫,先帝登基后,太皇太后住进了慈宁宫,让她做了慈宁宫主管,尚宫是正五品,欧阳嬷嬷却是正四品,比尚宫还要高出一级。
  这些年来,欧阳嬷嬷亦不负太皇太后的恩典,倾尽所有心力为太皇太后做事。
  她十二岁进宫,父母早已与她阴阳永隔。有一次太皇太后问她可还有亲人,欧阳嬷嬷言道她有一兄一弟,当年她进宫时小弟只有三岁,她最不放心的也是小弟。
  太皇太后让人去查,欧阳嬷嬷的兄长已经死去贫病,她的小弟侥幸活了下来。
  欧阳嬷嬷对这个唯一的弟弟非常好,这些年她得到的赏赐几乎都给了弟弟,还帮弟弟在京城里开了三间铺子。
  这三间铺子都是做的针线生意,在京城里并不起眼,大户人家也鲜少光顾,一个月里倒有十来天是不营业的。可是实际上,这三间铺子上面连着的是针工局,除了给针工局做宫中所需的门帘帐子,也接官服补子之类的活计。
  生意虽然不多,但是每一笔都是稳稳当当,油水丰厚。
  欧阳嬷嬷的弟弟为了感激姐姐,将自己的次子给了欧阳嬷嬷,虽然名义上还是侄子,可是这孩子私底下却是称呼欧阳嬷嬷为娘亲的。
  欧阳嬷嬷对这个侄子非常疼爱,时常对人夸奖他,并且托了关系,将他送进了国子监。
  可是就在几天前,听闻衍圣公面圣痛斥锦衣卫在金陵的恶行,国子监的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便扯了条幅跑到街上,请求圣上惩治锦衣卫指挥使赫刚。
  这些孩子当中便有欧阳嬷嬷的侄儿欧阳纯。
  衍圣公面圣,那是行圣人之礼;朝臣上折子,那是行清正之事,可是一群毛孩子上街拉条幅,那就是胡闹,是聚众闹事了。
  五城兵马司出动把这群孩子全都抓了起来,并且通知了各自的家里,不到一天,这些人家要么托关系,要么使银子,便把各自的孩子全都领回去了。
  能进国子监的,家里或大或小都有些门第,五城兵马司自是不会难为他们,也不过就是吓吓这些孩子,免得他们惹出更大的事非。
  可是有一个人却没让家里人领走,那就是欧阳纯。
  这些孩子被抓进来以后,按例都要搜身,避免他们身上藏有兵刃。
  欧阳家来领人的时候,五城兵马司的人皮笑肉不笑地道:“按理说若只是小孩子们凑在一起胡闹,那倒是也没有什么,谁家没有孩子,谁家孩子不淘气啊,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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