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是世袭的军职,否则但凡能够在军队里坐到高位的,又怎会是十几二十岁的年青小伙呢。
展怀十六岁领兵成为佳话,他是少年英雄这不假,可他也要是闽国公的儿子才能有这个机会啊。
只是几句话的时间,吴大奶奶便把那人的身份估计得八九不离十了,霍柔风是不会读心术,否则一定会对吴大奶奶赞上几句。
其实这就是后宅女子的聪敏了。
“是啊,不过我想问问两人的意思,若是他们自已同意,再议亲也不迟。”若是在几年前,霍柔风是不会这样做的,那时她压根搞不清楚成亲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还想给采芹找个做米皮的婆家吗?可是现在霍柔风自己嫁的是心悦之人,当然也希望吴彬彬也能嫁个喜欢的,至于小时候给采芹找婆家的那些事儿,九爷早就选择性忘记了。
见霍柔风口风很严,吴大奶奶便猜到那人肯定是个居于高位的,不是十拿九稳,五夫人是不会透露那人的名字,免得亲事不成,影响到人家。
吴大奶奶回到府里,立刻向吴太太禀明此事,吴太太大喜过望,派人连夜去榆林告知了吴宝中和吴二老爷。
没过两天,吴彬彬便到了西安,吴宝中担心此事办得不好,还会惹得霍柔风不悦,索性便什么也没有告诉吴彬彬,只说五夫人好久没有见到她了,阿裳满月宴时问起过她,于是便送她来西安看望五夫人。
吴彬彬很高兴,她给阿裳做了好几身衣裳,本来还想着托人带到西安的,现在能亲自送过来,自是欢喜。
霍柔风已经有一阵子没有见到她了,她上下打量着吴彬彬,见这姑娘依然是那副温温婉婉的模样,只是目光更加坚定,笑容也更加自信,若是以前,被霍柔风这番打量一定会窘得低下头去,可是现在她笑着迎上霍柔风的目光,道:“五夫人的气色可真好。”
霍柔风摸摸圆润的脸蛋,道:“胖了一圈儿,气色肯定好了。”
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吴彬彬也忍俊不止。
霍柔风不是个爱兜圈子的人,寒暄几句,便屏退了身边服侍的人,对吴彬彬道:“欣欣下个月就要成亲了,你呢,有没有中意的人了?”
这个是要先问清楚的,万一吴彬彬心有所属,九爷不就成了棒打鸳鸯的人了吗?
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吴彬彬怔了怔,随即使满脸通红,摇摇头,可是忽然间,她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伟岸的身影,她心里猛的一沉,随即又摇了摇头。
她一刹那的沉痛全都落入霍柔风的眼中,霍柔风迷茫了,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有,可是不能说?”霍柔风抚额。
吴彬彬笑得有些勉强:“我没想过要嫁人,我现在针线坊里,和一群孩子在一起,我觉得挺好的,我们家也不缺我一口衣食,等我老了,想来也能给我养老送终。”
霍柔风嘴角抽了抽,这不是把她这个媒婆的话全给堵住了吗?
“五将军麾下有位千户大人,他的父母妻儿早年被鞑子杀了,他孤苦一人,五将军和我便想帮他成个家,他比你年长十来岁,人也长得不好看,可是人品却是极好的,我听说有一次他的马踢伤了一个马倌儿,他亲自去给那位马倌儿疗伤,马倌儿病好后,却落下一个气喘的毛病,他听说后就把马倌儿调到自己身边做了随从,若不是心地善良、粗中有细,也不会一直留意一名普通的小马倌儿吧。”
霍柔风说得口沫横飞,脑袋里还在搜罗着蔡若愚的好处,可是一抬眼,便看到吴彬彬脸上的潮红不知何时已经褪去,一张俏脸煞白煞白,霍柔风吓了一跳,忙问道:“彬彬,你是怎么了?不舒服吗?”
说着,她便要让人去叫采荷过来,屋里的人全都退出去了,她身边的人也不会守在门口听墙角,她想要叫采荷,需要自己开门吩咐下去。
她正要往外走,吴彬彬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霍柔风认只吴彬彬也有两三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失礼。
从小到大,都没有人会对霍柔风拉拉扯扯,她下意识地低头去看吴彬彬放在自己衣袖上的手,却见由于抓得太用力,吴彬彬的指节微微发白。
再看吴彬彬那张同样雪白的脸,嘴唇微微抖动,像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虽说在女子心事这方面,霍柔风开窍很晚,可她毕竟也是为人(防)妻为人母了,看到吴彬彬这个样子,心中便猜出了几分,她笑嘻嘻地拍拍吴彬彬的手,柔声说道:“好好好,我不去叫大夫了,我们还是说说蔡千户吧,你是见过他的吧,喜欢他吗?若是喜欢就点点头,这个大媒我就做定了,若是不喜欢,你就摇摇头,我再给他找一个,大家闺秀找不到,我军营里没有出嫁的女兵可有的是。”
“唉,女人真是麻烦啊!”九爷在心里叫苦。
第六六一章 好的坏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霍柔风感觉自己的眼睛都酸了,她才看到吴彬彬点了点头,她正要松口气,吴彬彬却又摇了摇头。
而且,点头很慢,摇头很快很用力。
“你心悦他,可是却又不想嫁给他?”这两句话来自话本子,霍柔风非常满意。
“嗯。”吴彬彬的声音细如蚊蚋,她的双眸里雾气蒙蒙,如同冬季的早晨,“蔡千户是个顶天立地的人,他是要建功立业的,而我……五夫人,您知道的。”
“怎么了?他若是娶了你就不顶天立地了?一个男人能否顶天立地难道要取决于他的妻子吗?你这样想是你糊涂,世人这样想是世人愚蠢,而他若是这样想,那就是他目光短浅难堪大任,你认为他是那种人吗?”
霍柔风掷地有声,她并没有问过蔡若愚,她也没有和展怀商量,她不知道蔡若愚一旦知道吴彬彬早已失贞,会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但是此时此刻,她心里想的却是,如果蔡若愚因此而嫌弃吴彬彬,那么这个人的前程也就止于千户的位置了。
一个人的前程取决于他的胸怀,更取决于他对事物的判断。
吴彬彬不语,一颗晶莹的泪珠挂在她的睫毛上,摇摇欲坠,少顷,她用衣袖拭去泪水,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对霍柔风道:“我见过蔡千户三次,第一次是在榆林的总兵府,他向我问路,那时我就想,这么一个粗犷汉子,说话倒是文绉绉的;第二次是在随云岭,您说的那个小马倌受伤,我自告奋勇过去医治,去了才知道我根本帮不上忙,反而是蔡千户赶到,亲自给那个小马倌治伤;再后来他到针线坊送东西,孩子们围着他要糖果,他一点儿都不烦,很耐心地和孩子们说话,从那以后,我时常会想起他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情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心悦,但我知道他是个好人,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既然你觉得他是好人,那你不如亲口去问问他,我原本想让五将军去问他,现在觉得还是你亲口问他比较好。”霍柔风巧笑盈盈,对啊,这两个人都是老大不小了,这种事就不能耽误了,最好在明年起兵之前把喜事办了。
她这样想了,便这样做了,让人把吴彬彬送回吴大奶奶那里,她则去找了展怀。
听说霍柔风想撮合蔡若愚和吴彬彬,展怀一怔,眨巴着一双晨星般璀璨的眼睛发起呆来。
霍柔风推他一下,嗔道:“怎么了,你也觉得吴彬彬配不上蔡若愚吗?”
“老蔡比人家大了十来岁……”展怀转念又觉得这也没有什么,先前那个采荷,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同样也比老蔡年轻。
恰好次日展怀便要去随云岭,他见到蔡若愚便把这件事说了,蔡若愚半天没有说话,展怀问道:“你该不会是觉得娶了新媳妇,就对不起死去的原配吧?”
蔡若愚苦笑:“我虽然杀了很多鞑子,也算是替他们报仇雪恨了,可是我那原配活着的时候,我却没能保护她,也没有保护父母和孩子,我这样的人,哪配再有妻儿?”
展怀道:“有什么配不配的,再娶一个,好好疼她,保护她,天塌下来你替她撑着,和她开枝散叶,传宗接代,你的父母和妻儿,在九泉之下若是知道,也会瞑目了。”
蔡若愚没有说话,展怀见他没再反驳,便道:“那姑娘你也见过,你身上的军衣就是她们针线坊缝的,她就是针线坊的吴姑娘,她是个受过苦的人,可却也很坚强。你仔细考虑一下,若是真心想要善待她一辈子,就去西安见五夫人,请她给你做媒。”
然后,展怀就去忙自己的事了,两天后,蔡若愚告假,一人一马,去了西安。
听说蔡若愚来了,正在钟夫人屋里玩自家闺女的霍柔风笑弯了眼睛,趁着钟夫人没有看到,她捏着阿裳的鼻子悄悄说道:“好孩子,你等着啊,娘去给你赚双媒人鞋穿。”
她欢欢喜喜地走了,钟夫人才问一旁的乳娘:“五夫人是不是又捏阿裳鼻子了?”
乳娘忙道:“没有没有,五夫人就是摸了摸阿裳的脸蛋。”
这个孙女得来不易,钟夫人生怕不好养活,洗三那天便传下话来,三岁之前,府里上上下下都要称呼小小姐为阿裳。
钟夫人才不相信,那对狠心的爹娘,只要得了空,就把阿裳当个猫狗似的玩儿,不对,也没见他们两个这么折腾金豆儿的,这哪里是当成猫狗,简直就是当成布娃娃了。
她连忙抱起阿裳,宝啊肉啊的亲了又亲,后爹后娘也不过如此了,好在祖母和外祖母都是亲生的。
那边蔡若愚向霍柔风道明来意,霍柔风板起脸来,道:“你们两个还是先相看相看,有什么要说的话彼此当面说,相看完了,如果你还想让我保媒,你再来找我,如果不想了,哪来的回哪去。”
蔡若愚不是第一次与霍柔风打交道了,五夫人的脾气他早就见识过,因此并不见怪,心里反而踏实了。
他见过那位姑娘,印像中那是个很善良却很能干的女子,一个弱质纤纤的大家闺秀,带着一群孤女在针线坊里自食其力,他听说时便对她另眼相看了,后来他才想起来,这就是当初给马倌治伤时的那位姑娘。
没想到五将军向他提起的居然会是她。
他记得那姑娘年纪很小,顶多十八、九岁,温婉美丽,一看就是娇养长大的,而他不但年纪大了,而且还是个鳏夫,家无恒产,娶了妻子都不知道该如何安置她,总不能让她跟着自己住在军营里吧,那岂不是委屈了她。
他决定要把这些话都告诉她。
而且他是个武将,杀过很多人,也受过很多伤,他有过妻儿,直到现在午夜梦回,他还会想起他们。
他觉得,既然他真心想要求娶,就要把自己的一切,好的坏的,全都要让她知道。
第六六二章 相看
吴彬彬刚到西安,吴二老爷和吴二太太便也到了。自从两个女儿出事,吴二太太便一病不起,后来大女儿给救回来了,可是小女儿却是尸骨无存,吴二太太的病也没有见好。反倒是前些天听说要给大女儿说亲,她便有了精神,不但停了汤药,还要亲自到西安来给女儿置办嫁妆。
这亲事八字还没有一撇,现在说这些都还太早,可是吴二老爷心疼妻子,便带着她一起来了西安。
不久,霍柔风便让人带话过来,说是想让两人相看相看。
吴家听说以后,也没有在意,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高门大户常会让儿女先相看再议亲。
到了那一天,吴太太、吴二太太和吴大奶奶陪着吴彬彬一起来到展府。
在路上时吴家的女眷们还在猜测,不知道是让她们躲在窗户里面还是屏风后面,所谓相看也就是如此了。
可是没有想到,霍柔风却把她们统统留在敞厅里,反倒是让吴彬彬由自己的丫鬟陪着去了院中的小亭子。
虽然亭子里的一举一动,敞厅里看得清清楚楚,但是这也出乎吴家人的意料。
吴太太和吴大奶奶开始后悔没有对吴彬彬好好叮嘱一番,吴二太太经历过失女和丧女之痛,早成惊弓之鸟,此时紧张得手指微微发抖,生怕女儿会被那相亲的男子给吓到了,吴太太见她失礼,给她连使几个眼色,吴二太太却还是望着缓缓走向亭子的女儿,手里的帕子被攥成了一团。
初时,吴彬彬也很紧张,可是当她看到亭子一侧出现的那个高大的身影时,她的心却一下子平静下来了。
她对自己的丫鬟道:“你在这里等着。”
丫鬟常年累月跟着吴彬彬在针线坊里,也唯有她知道,自家小姐早就不似当年的弱不禁风,针线坊的屋顶坏了,担心夜里会下雨淋到孩子们,深更半夜,自家小姐带着她,颤颤巍巍爬上屋顶盖毡布,她们刚从屋顶下来,便是电闪雷鸣,小姐吓得脸色煞白,可还是冲进屋里,把一个吓得嚎啕大哭的孩子抱在怀里。
丫鬟乖顺地站住不动,只是悄悄对吴彬彬道:“小姐,您当心一点儿。”
当心什么呢,她也不知道,亭子一侧的那位大人她是见过的,孩子们都很喜欢他,她听人说过,小孩子虽然天真,可是却最能感觉到谁是真心对自己好的,所以那位大人应该是个很善良的人,所以孩子们才能很快就接受他了。
吴彬彬舒出一口气,西北的冬天,风里带着干燥的气息,从小到大,这风便陪着她,从汉中到榆林,再从榆林到西安,她是长在黄土高坡上的女子,她虽然性格温婉,可也有着西北女子特有的爽利,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今天她来这里,就是要把自己的事全都告诉他,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他若是觉得行,那她就给他缝一辈子的衣裳,从里到外,从年青到年老;若是他觉得不行,那她也给他缝衣裳,军服战袍,他是她崇敬的将军,而她是给他做战袍的绣娘,仅此而已。
吴彬彬挺直了背脊,身姿如松地走进了亭子。
敞厅里的人全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紧盯着亭子里的人,刚才只有吴二太太一个人紧张,现在就连吴太太和吴大奶奶都忍不住握紧了掌心。
因为她们全都看到一向低眉垂目的吴彬彬,在踏进亭子的那一刹那,忽然昂首挺胸,不知为何,她们都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很不吉利的词:视死如归!
望着吴家的三位女眷,霍柔风抚额,相亲的又不是你们,你们怎么比那相亲的两个人还要紧张啊。
好了,吴家的亲事,九爷只管这一遭,九爷有的是没穿过的新鞋子,也不缺这双媒人鞋。
太累了,太操心了,太……九爷和你们太没有共同语言了。
霍柔风一边腹诽,一边看着这几个老的少的女人,最后她别过脸去,无聊地数着点心上的黑芝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