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爷不懂的事情有很多,但是没关系,九爷有钱。
第六六五章 四时堂
虽然钟夫人和谢红琳盯得很紧,可展怀还是偷偷带着霍柔风去了无名的宅子。
霍柔风吃了一惊,那宅子和上次她去时已经不一样了,而且增加了很多人,几个四时堂的大夫也在这里,和无名一样,俱是白衣白裤。无名在门外和展怀霍柔风寒暄几句,便请他们去另外一个院子,自己则又回了屋里。
以展怀和霍柔风的身份,被拒之门外算得失礼,但由无名做出来,却彬彬有礼恰到好处。
霍柔风轻笑:“虽然少了以前的好相貌,但是举手投足依然像神仙似的。”
那年她只有十一岁,初见罗杰,便是这样的评价,许多年过去了,她已经长大成(防)人,罗杰也非昔日姿容,可霍柔风却依然觉得他宛若仙谪,想来这就是他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气度吧,与众不同的气度。
另一个院子里,张轩正领着工匠们忙得热火朝天,霍柔风走过去,拿起一把刀,忽然,她怔了怔,小心翼翼的抚摸刃口,只是轻轻一碰,手指上立刻便是一道伤痕,她哎哟一声,展怀连忙用白帕给她按住伤口,霍柔风却毫不在意,她问张轩:“这是镔铁刀吗?”
张轩道:“对,这是镔铁打制的刀。”
霍柔风问展怀:“你买了镔铁?我要一把这样的刀。”
展怀摇头,诧异地问张轩:“哪里来的镔铁?”
张轩笑道:“五将军,五夫人,这是咱们自己炼制的镔铁,只是刚刚开始打制,工匠们还没有完全上手,但是小的看了,咱们自己的镔铁比商队们带来的乌兹铁要好得多,我的红毛国师傅曾经教给用一种叫克瑞斯伯的东西打制乌兹铁,后来无名师傅看到小的会用克瑞斯伯,便又加以改良,五夫人手里拿的这把刀,便是我们出的第一批镔铁打造的。”
“克瑞什么?”霍柔风好奇地问道。
在广东时她见过那个老红毛人,知道那是个有本事的人,可惜贫病交加,不久人世,因此她才将张轩留下,让他侍奉老红毛人终老,可惜那老人离开故土多年,张轩虽然学到他六七成的本事,可是见过无名之后,曾经对霍柔风道:“无名师傅之能远胜于我师傅。”
张轩道:“红毛人师傅称为克瑞斯伯,但是无名师傅给它取了一个汉人名字,叫坩锅炉。无名师傅说这批镔铁还不是最好的,他会继续改进炼炉,到时就能炼出大批镔铁了。”
一把削铁如泥的镔铁刀价值千金,并非是工匠们难以打造,而是因为所用的镔铁都是通过丝绸之路从西域运送过来,素来镔铁与金玉等价,闽国公府这样的人家,也只藏了十来件镔铁兵器。
可若是按照无名和张轩所说,即使不能做到人人都有,至少将领们都能换上镔铁兵器。
展怀之前已经听他们说过,霍柔风却刚刚知晓,她大喜过望,对张轩道:“我在城外有几座庄子,改天你和无名去看看,如果有合适的,就给你们做炼制场吧。”
张轩大喜,连忙谢过,霍柔风则跟着展怀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转眼便到了张亭和吴欣欣的大喜日子,霍柔风让花三娘和花四娘替自己去喝喜酒,三朝回门时,小两口从吴家出来,便来见过霍柔风。
霍柔风很高兴,当年张亭跟着她的时候也还是个孩子,一转眼全都娶媳妇了。
吴家忙完吴欣欣的亲事,便开始筹备吴彬彬的。
蔡若愚没有家人,他则派了一名师爷和两个婆子过来,自己则还留在随云岭练兵,吴彬彬也很忙,就连大定的时候,她也没有回西安。
这一日,霍柔风正和展怀一起研究舆图,镶翠匆匆进来,说张亭打发人过来,有急事要见霍柔风。
听说是张亭打发来的人,霍柔风立刻便想到了西街的女子。
她连忙走出书房,见那小厮正在院子里等着,霍柔风见过他,他是张亭手下跑腿的。
小厮见过礼,便道:“张亭哥让小的来报信,说那女子去了四时堂,张亭哥已经让四时堂的人想办法拖住她,您若是想亲眼看看,这会儿可以过去。”
四时堂本就是霍家的,又因为姜伯儒住在那里,所以守卫非常严谨,平素里都有十几个护卫在那边守着。
若是其他地方,张亭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请霍柔风过去。
霍柔风转身对镶翠道:“给我找身男子衣裳。”
九爷的男子衣裳不比她的女子衣裳少,甚至可能更多,有什么时兴的样子传过来,九爷都要给自己和展怀各缝上几套。
片刻后,霍柔风便摇身一变,从五夫人变成了九爷。
她身材高挑,生下阿裳后比以前丰腴了,穿上男装反而更加漂亮,只是但凡是长眼的,都能一眼看出她是女的,再也不是小时候雌雄莫辨了。
她让人和展怀说了一声,便带了花三娘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
待到展怀得知她跑出去时,霍柔风早已离家很远了。
展怀无奈,他又不是不让她出去,还用得着女扮男装吗?
说来说去,还是贪玩。
西安城里严禁纵马,可霍柔风和花三娘却是一路快马加鞑,疾驰到四时堂,好在二人骑术精湛,并没有引起混乱。
四时堂里一切如常,冬天里正是容易生病的季节,来看病的人排着长队。
张亭正在门口东张西望,看到霍柔风,喜道:“阿弥陀佛,九爷您可来了。给那女子诊病的是韩八奶奶,这会儿还在偏室里呢。”
霍柔风对花三娘使个眼色,花三娘闪身便进了四时堂。
霍柔风正要也抬腿进去,张亭却在身后叫住了她:“九爷,这次小的看得清楚,那女子一定是见过的。”
霍柔风蓦的转身,问道:“你记起来是谁了?”
张亭道:“小的只是觉得她的背影很熟悉,只是一时又想不起来,今天她虽然也是遮着脸,可是她有个小动作,小的以前是见过的,而且也只见过那一个人。”
“她的右手垂下时,会用食指和中指勾起摸摸自己的衣袖。”
第六六六章 相见
“谁啊?”霍柔风怔了怔,她虽然性情疏朗,可却并非粗枝大叶的人,但是像这种细微之处的小动作,她却不会留意。
张亭低下头,小声地说道:“小夜。”
“小夜,你……”霍柔风指着张亭的鼻子,“我要告诉你媳妇!”
也只有春心萌动的小少年会留意漂亮姑娘的小动作吧。
“别,别,那时我还没有议亲,也不认识欣欣……”张亭急得青筋都出来了,其实那时他留意的可不只是小夜,九爷身边的姐姐妹妹,除了采芹以外,他全都留意了,巴望着再过两年让九爷给他指门亲事。
霍柔风看他急眉火眼的样子,差点笑了出来,她当然不会告诉吴欣欣,谁在成亲之前没有留意过好看的小哥哥小姐姐啊。
可是,张亭说是小夜!
霍柔风彻底没有嘲笑张亭的想法了,她的心思全在小夜身上。
那时她昏迷了,醒来后身边便没有了小夜。后来她梦到过小夜被谢思成威胁,她不知道那是梦里的想像,还是她在昏迷的时候残存意识留下的记忆,但是事后找遍了地动后的废墟,也没有找到小夜的尸体。那次地动死了很多人,包括她的护卫也死伤多人,燕娘派去的随从也死了十几人,挖出的尸体堆成小山,可是却没有小夜的。
虽然没有得到证实,可是霍柔风一直认为,小夜是被谢思成给害了,也就是从那以后,她对谢思成最后一丝好感也荡然无存了。
无论小夜是生是死,小夜都是为了她才遇险的,过多几年了,可是小夜在她心里是一个结,心结。
霍柔风抬脚迈进四时堂,先进去的花三娘已经让人把在里面看诊的韩八奶奶叫了出来。
霍柔风过来的时候,韩八奶奶正从里面出来,霍柔风来不及多问,推门便走了进去。
花三娘吓了一跳,连忙跟着进去。
她原是想把韩八奶奶叫出来,问问那女子的事,可是没有想到五夫人竟然问都不问,直接走进去了。
在此之前,霍柔风没有告诉任何人,她为何会让张亭盯着那女子,除了还在随云岭的张静,没有人知道那女子曾经是展愉的人。
花三娘本能地要保护霍柔风,她现在的身份表面上是霍柔风身边的管事娘子,实际上却是霍柔风最贴身的护卫。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屋里,一个女子背对着她们坐着,听到有人进来,那女人并没有回头去看,依然坐得很稳,只是右边肩膀微微一动,花三娘大吃一惊,一把推开前面的霍柔风,同时大喊一声:“住手!”
女子缓缓转过头来,一旁的几案上放着帷帽,而她的脸上则遮着黑巾。
她的目光从花三娘身上扫过,落到正看着她的霍柔风脸上,当啷一声,一柄飞刀掉到了地上。
“小夜,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啊!”霍柔风快走几步,走到她的面前,这是小夜,张亭没有看错,这就是小夜,虽然她的脸藏在黑巾下面,但是那要出刀时的姿势,分明就是小夜。
小夜伫立不动,忽然,她跪了下去:“九娘子,我……”
她哽咽地说不下去,霍柔风这时才发现,小夜的声音也与以前不同了,虽然都是不太标准的官话,可是以前的小夜嗓音甜美,常会哼唱闽南小调,而如今却变得低沉起来。
花三娘吓了一跳,她是见过小夜的,而且见过不只一次,小夜是钟夫人身边的人,钟夫人自己没有女儿,平素里最喜欢打扮身边的丫鬟,她的丫鬟们个个被她养得像大小姐似的,小夜便是其中一个,花三娘在福建时,偶尔见过小夜几次,满头珠翠,千娇百媚,花朵似的小姑娘。
后来小夜来到京城,大家都知道她是钟夫人派来看着展怀的,因此就连展怀也对小夜高看一眼,后来不想让小夜在军中吃苦,索性让小夜陪在霍柔风身边。
之后听说小夜可能死了,花三娘还不禁唏嘘,她们这些刀尖上舔血的都还活着,小夜跟在九娘子身边却反而送了性命。
可是也不过三四年,小夜怎么就变成这副样子了?
不过,人还活着,这就是最大的幸事。
“小夜,你来了西安,为何不来见我,也不见九爷,你知道吗?钟夫人就在西安,她时常念叨你。”霍柔风眼里也有了泪水,无论这些年里小夜发生过什么,最初的原因都是为了她。
小夜不是她的人,小夜也不是死士,小夜只是钟夫人身边一个有武功的丫鬟而已,原是应该留在后宅里陪着钟夫人唱戏听曲的,可是跟着她却九死一生,所以她更觉难过。
小夜垂着头,缓缓说道:“九娘子,奴婢已经不是以前的小夜了,奴婢残破之身,没有脸再见老夫人,也没有脸再见您。”
生平第一次,霍柔风的好奇心没有上涌,她忽然不想去问小夜发生过什么了。
她改口问道:“我知道你立下汗马功劳,也知道你是二爷的人,二爷既然准你独自留在西安,一定有他的想法,你不想说的,我不会问你,但是你不要孤苦伶仃住在西街了,跟我回去,见见老夫人,也见见阿裳,阿裳是我的女儿,老夫人的小孙女,你知道的,老夫人一直想要有个孙女的。”
见小夜沉吟不语,霍柔风继续说道:“你若是不想住进府里,不如就去我在城外的庄子吧。”
小夜缓缓摇摇头,一边的花三娘忽然想起什么,默默退了出去。
韩八奶奶一头雾水地站在门外。当家韩家受了霍老爷恩惠,没有接受霍老爷的资助去开医馆,而是留在霍家开办了四时堂。四时堂的堂医要么是韩家子侄,要么便是韩家的徒弟,这位韩八奶奶,便是韩家的媳妇,她是小韩大夫的从嫂。平素里若是有不便让男医医治的女患,便是由韩八奶奶诊治。
“韩八奶奶,那女子是什么病?”花三娘问道。
韩八奶奶叹了口气,道:“那女子也不知是受过多少伤,身体损耗过重,内伤留下了病根,恐怕活不过一年了。”
第六六七章 毁容
小夜的身体已是油烬灯枯之像,早在三年前,大夫便已经告诉过她,让她小心将养,不宜使用武功,可她依然硬撑着从展愉手中领了差事。
她是最适合那个差事的人。
她是孤儿,小时候在街上偷东西时,被钟夫人捡回来,见她身手敏捷,便让人教她武功。钟夫人教她做人的道理,教她读书识字,教她穿衣打扮,十六岁之前,她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国公府里。
在京城,见过她的人很少,即使有,也已经认不出她了,而她,在别人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所以,没有人能比她更适合这个差事了。
庆王生性多疑,为了赢得他的信任,小夜几次三番都被伤到奄奄一息,那些伤是真的,每一刀每一剑全都刺进皮肉里,这无疑是雪上加霜,她离开京城前便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展愉问她是否回福建去,她自幼在福建长大,那里的气候更适合她养病。
小夜拒绝了,她来到西安,当年她跟随展怀从河南打到陕西,一直打进西安城,打进了荣王府。
她知道钟夫人就在西安,她也知道展怀和霍柔风在西安,她觉得这样挺好的,一个人在这里静静地等待死亡,她不想让关心她的人看到她的不堪,却又不想和他们离得太远。
若不是天气渐冷,她旧疾复发,肩膀痛得连飞刀都拿不稳了,她也不会来四时堂就医,韩八奶奶的针灸,虽然不能去根,但是能够减轻疼痛。
回到府里,霍柔风心情沉重,小夜再三恳求,求她不要告诉钟夫人,她没有应允,只是让花三娘先陪着小夜回去,待她好好想一想,再说下一步。
展怀一直在等着她,她女扮男装急匆匆溜出去,又听说是张亭打发人来叫她走的,展怀便想起霍柔风说起过的西街女子。
张亭新婚燕尔,霍柔风不会给他安排其他差事,他连府里都没有来,现在的差事就是盯着那个人。
所以霍柔风出去一定是为了那个女子。
待到霍柔风回来,展怀便看到一个没精打彩的小九。
他的小九无论何时都是神采奕奕的,今天却像是霜打的叶子。
“怎么了?”展怀柔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