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当日已晚,双方并没有说什么实质有用的话。
柏江对殷祺完全是谦和恭谨的态度,朱晗当初不知殷祺真实身份,与他说话还算平常,如今也变得恭敬许多。
柏江安排了最好的房间给殷祺,但其实这山上的房间都差不多的简陋。
好在殷祺并不在意,他貌似随意地挑了一间,恰好离苏然住的房子很近。
晚饭后,苏然往房间走,见殷祺正在房门口与何进说话。
她心中有气,故意当看不见,转身就要离开。
殷祺忽然叫住她:“苏然,你等一下。”
苏然很想甩胳膊走人,但想到白日那一跪,再想到殷祺算不上什么好心人,觉得自己要真的甩手走了,估计没法善了。
殷祺与何进结束谈话,让他离开,随后信步走到苏然身边,低头笑问:“还生气呢?”
这话中包含了一种让人辨不清楚的宠溺。
苏然回道:“不敢,你是世子。”
“原来你还知道。”殷祺回道。
他今日见到柏江后,立刻就明白,柏江绝对不会同意苏然把自己抓上山,请上山还差不多,这个主意肯定是苏然自己决定的。
她现在有点权力,管了些人,尾巴都快要翘上天了。
殷祺转到她身前:“我是官,你是匪,我愿意接你这一跪,说明我同意接受你。你这么聪明,怎么连这点都想不明白。你看柏寒青,即使刚刚与我打过,下跪时也毫不含糊。规矩就是这样,将来你还要跪许多人,雷静海很可能就是下一个。”
苏然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矜持的,当初跪王妃她也没含糊啊,但是换成殷祺,总归是有点不舒服。
她嘀咕着:“那不一样。”
殷祺抬步往前,苏然下意识往后退。
他一边走,她一边退。
殷祺问:“那你说说,有什么不一样。如果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就永远免了你的下跪之礼。”
苏然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人身上,只觉得他逼的太近,想往后躲,脑子里想不清楚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殷祺出手,拉住她胳膊:“小心。”
苏然回头,才看到身后地上有块大石头,这就要撞上去了。
殷祺又往前一步,离她更近了,眼睛瞅着她头顶,忽然笑道:“看来最近吃的不错,好像长高了点。”
63.第63章
苏然这段时间确实吃的不错, 尤其在四方会里, 把她的嘴都养叼了。
但要说身高长了,她觉得有点夸张, 毕竟原主这身体也十七八岁了, 而且她和殷祺才分开两个多月。
苏然两手抵在他胸前用力一推:“说话就说话, 不要站这么近。”
她说完, 转身溜回屋。
殷祺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弯唇, 每次和她在一起, 都很轻松。
她的反应简单直接又真实, 高兴就是高兴,生气就是生气, 想要就是想要, 不要是真的不要。
不像他们这些人, 面具戴久了,摘不下来,与人说话总要留几分余味,兜几个大圈。
虽然他早已习惯, 但偶尔还是会觉得有点累。
跟她说话, 不用勾心不必算计, 也不担心她是不是有所图谋。
她若笑了一定是高兴的, 她若噘起嘴一定是不开心了。
殷祺忽地明白真真为什么不愿意回王府。
那些烦人的规矩, 言语中的试探, 没有希望的将来。
肃王爷将真真留在王府, 确实存了利用她收萧将军旧部的意图,但真真的身份注定不可能成为世子正妻。
真真离府不归后,王爷还曾让人传书与他,命他一定要将真真带回来。
殷祺之前纠结过,他想尊重真真的意愿,可又不能放弃这支军队。
其实,他也不想身边人全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才娶进门。
眼下这局面,与四方会和柏江的合作,虽然与最初设想不同,倒也算间接有了军队支持。
只一点,这丫头还是让人不放心,她手中权利越来越大,不看紧点真不行。
**
第二日,众人聚在柏江的房中,说起当年的事。
既然大家已经有了默契,目标一致,也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
柏江率先说起。
十三年前,先皇出师未捷,大佑王朝动荡不安。
萧将军奉命在西北继续与雷静海打仗,直到和亲告示下来。
那之后,萧将军便一直驻守在北地。
三年后,也就是十年前,忽然有人带了消息给萧将军。
说先皇尚有一子流落民间,并且给出线索。
萧将军顺着线索往下查,竟真让他找到一三岁男童。
朱晗力劝将军将此事瞒下。
但萧将军不听,他派了柏江领兵前去接那男孩。
柏江接到那孩子后,遭遇数波截杀,九死一生时,又听到将军府出事的消息,便偷偷带着孩子藏了起来。
这一藏就藏了近十年。
十年里,他辗转多处,直到风波渐停,才在麻绥山安定下来,又伪装出村落的样子,来屏蔽外人视线。
柏江:“除了养兵蓄力外,我一直在寻找当年是何人给将军传来皇子的消息。”
殷祺沉默片刻,才开口:“正是肃王府。”
众人皆是微怔,唯有朱晗似是早有预料,面色平静。
“陆贵妃生产后身体一直不好,重病之时,将家母叫进宫,详细告知当年一事。”
陆贵妃发现婕妤难产并非意外,便明白自己的孩子怕是难逃毒手。她千般小心万般谨慎生下皇子,将他交给帖身宫女,用早就准备好的女婴将孩子换走。
圣上见她生的是女儿,便留了下来,之后,他就名正言顺地继承帝位。
苏然蹙眉,这不对吧,那皇帝在宫里,能让婕妤一尸两命,怎么就能让贵妃把孩子生下来呢?
“贵妃临终前,求家母此生若有机会,就去找一找她的孩子。肃王府找到线索,却无力护皇子回朝,想到萧将军一身正气,是先皇重信之人,又有兵权在握,便将此事透露给他,没想到,却给将军招来横祸。”
柏江接道:“世子请看,这玉佩可是信物?”
他将玉佩递给殷祺。
殷祺接过,仔细看了看,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擦,之后交回柏江:“没错。”
苏然瞪大眼,看着他的动作,暗暗记在心里。
柏江道:“我接到这孩子时,他身边并没有女人看护。”
殷祺回道:“这其中的原因,我也不知。只知道陆贵妃请了当世两大高手相护,从那之后,这二人就再无音讯。”
他说到这里,看向苏然。
朱晗也转头看过来。
苏然挑眉,她也想到了,这两大高手是谁。十三年前,音讯全无,两大高手。
苏然直起后背,清清嗓子,对着众人指了指外面,说:“南水君就在这山上,你们谁有本事谁去问,我是问不出来的。”
殷祺对柏江道:“当年的真相如何,一时半刻查不清,也不是眼下的重点。如今要考虑的是如何让龙脉回归正位。”
众人点头。
殷祺又道:“肃王府没有实权,在这件事上,只能起到穿针引线的作用。殷某此次前去藩地,也是想试探雷静海的想法。若能得他支持,此事便可成功一小半。”
朱晗道:“世子难道是想劝动三位藩王共同起事?”
大佑王朝如今有三位藩王,分占西北,西南和东北三地。
其中以西北藩王雷静海势力最大,多年来一直蠢蠢欲动。
而西南藩王现在正与朝廷对战,已在要输的边缘。
唯有东北一地,尚有几分平静。
殷祺点头,承认下来,又道:“西南战事正在要紧处,朝廷兵力牵扯过多。所以实际上,只需说服雷静海一人即可。有两位藩王支持,再有柏将军出力,此事大半可成。只是,殷某不愿见战火燎原,百姓涂炭,所以,一直在计划将此事和平解决。”
苏然托腮,看着殷祺侃侃而谈,发现她一直以来都误会他了。
还以为他家是要造反,原来是要拥立正统,说起来也是忠臣了。
就是,和平解决什么的……太理想化。
柏江应道:“我从小在军中,深知战争对百姓的伤害,若世子可以不战而成事,柏某定会全力支持。”
殷祺严肃地看着他:“如此,肃王府希望柏将军发誓将会永远效忠大佑正统龙脉。”
苏然歪头,狐疑地看了眼殷祺。
这就有点过了吧,人家柏将军若不是为了保护正统龙脉又怎么会混成这样,还要人发誓。
柏江却毫不犹豫,当场立誓。
再之后,他们便开始安排后续事情。
苏然听着听着,发现自己插不上话。
现在与雷静海谈判的主力已经从朱晗换到殷祺身上,四方会的人和肃王府世子相比,那肯定是后者更有影响力。
同时,柏江会以一万五千精兵作为谈判筹码,若雷静海坚持按诏剿匪,那么柏江会全力出兵,与四方会联手对付他。
苏然现在只要等着谈判结果。成了,殷祺就伙同柏江与雷静海一道,帮那小男孩当皇帝,不成,那么殷祺会暗中出钱,柏江出兵与雷静海打,朱晗依然做柏江的军师。
看上去,成不成的,好像都没她什么事了。
四方会总舵主单手支在桌子上,眼睛飘到窗外,想想晚上吃点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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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说揭开陈年往事,应该更明白才对。
但苏然觉得疑问还是不少。
陆贵妃到底何方神圣,能在那么危险的情形下把孩子生下来,还能请动逍遥客南水君作保镖。
南水君不像个好人,那逍遥客,双壁嘛,半斤八两的事。
陆贵妃居然放心把自己的孩子交给这两个人保护?
苏然觉得肯定是半路出事了,要不南水君能这么恨逍遥客吗。
还有玉佩。
苏然把玉佩拿出来,回忆着殷祺的动作,在中间用手指摩擦。
摩擦半天,也没擦出什么不一样的感觉来。
她又把玉佩并排平放,低头看,薄厚也没区别嘛。
殷祺凭什么认出那块是真的。
她看自己手里这两块也都像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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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晨,苏然从屋里出去,就看到远处柏寒青在训练小白马。
它正对着柏寒青手心呼哧呼哧的。
“到你手里,她怎么这么听话。”
柏寒青咧嘴一笑,将缰绳递给苏然:“马镫给你调过了,你再上去试试。”
苏然单脚踩着马镫,想来个一步跨上马,可惜她暂时还没有练出帅气的上马姿势,不出意外,半路滑了下来。
她狼狈地抓着鬃毛,讪讪地对柏寒青笑了下。
柏寒青伸手托了她的胳膊,借点力给她。
苏然又试了一次,终于稳坐马背。
她双脚夹马腹,小白马抬脚跑了出去。
苏然溜了一圈回来,打马停在柏寒青身边,她坐在马上,对他笑:“谢谢你了。”
柏寒青站在那,摸摸小白马脖子以示奖励。
苏然见他离得近,索性单手撑着他肩借势下了马。
殷祺站在不远处的房屋前,拢手看着。
朱晗无声地站到他身边,也笑眯眯地瞧着,半晌说了句:“真是男才女貌,年龄也般配。”
殷祺转头,笑道:“我还以为朱先生从不介意年龄。”
“还是分人的。我家总舵主姿色天成,有钱有兵,挑男人的眼光是要高一些。”朱晗说这话时,带着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感。
殷祺不语,冷眼看着苏然与柏寒青分站小白马两边。
他们不知在说什么,苏然笑得眉眼弯弯。
殷祺转身,往柏江处走,对朱晗说:“麻烦朱先生把你家总舵主叫来,商议要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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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祺说是有要紧事,其实不过是把昨日说好的,再细细推敲,看看哪里还需要提前安排。
柏江保留了军队时的习惯,房屋正中摆了张大桌子。
苏然坐在桌边,双手交握支着下巴,见他们说的都是昨日听过的,难免有点走神:这几日再叫人买点大鱼大肉上来,然后跟着柏寒青学学马术,争取把那帅气的上马姿势学到手。
殷祺就坐她对面,一眼就看到她神游太虚的样子。
柏江对殷祺道:“世子此去,可需带些兵?”
殷祺摇头,他以监军的身份去见雷静海,带兵才奇怪。
柏江又道:“若是雷静海不同意……”
殷祺笑了下:“柏将军请放心,如今四方会与柏将军联手,这个筹码够重了。况且雷静海原本就有自己的心思。”
“只是……”他犹豫了下,对柏江说,“对方若是问起来,报四方会的名字还是有些奇怪,毕竟一个商会,份量不够。”
“世子的意思是,要找一个人,出面代表四方会与柏某?”
殷祺点头。
一只军队,总要有个人领着,理论上应该是由十三岁的皇子来做这个头头,只是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而且目前时局不明,推他出来无疑是很危险的。
若得到雷静海支持,到时就可以挂出先皇遗孤的大旗。
殷祺明着还是皇帝派来的监军,更不能当这个角色。
朱晗捋着胡子道:“柏将军藏匿此处已有多年,不宜露面。皇子的身份还不能暴露。看来这牵头之人,只能是四方会出了。”
他说完,抬眼看向苏然。
苏然单手托腮,歪头看着窗外,心想今日天气真好,她却得坐在这听这些人说话,倒有种小时候坐在课堂羡慕地望着外面的感觉。
不知能不能来次烧烤……
她想得美了,呵地一笑,才转过头来,却发现四周一片安静。
她抬起头,见众人齐齐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