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银钗上嵌着碧色翡翠,雕以精美鸟形花纹,工艺细致,显然是大福晋所有。整只钗通体闪着银亮的光泽,钗尾还留有些许水渍,全然不见一丝发黑的迹象。
哈日珠拉一下明白,原来是用了银器试毒!这方法可实在靠不住,除了那古法炮制的剧毒□□能验出来,其他各类毒大约都是不行的。
“回福晋的话,海兰珠方才经过后厨,恰好瞧见有人趁大娘不在的当口儿,偷偷往那药壶里下了药,至于是何药,海兰珠并不知晓。方才情急之下,不得已说出这药有毒,望福晋查验。”哈日珠拉不卑不亢,清晰答道。
乌拉那拉氏面上怒意稍减:“既如此,你倒是说说,那下药之人是谁?”
哈日珠拉心下思忖,方才那么一闹,现在已经完全不能确定那人到底是不是乌兰,况且,刚才分明也见到了皇太极!
皇太极……
那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否则他何以亲眼见到有人对自己亲生儿子下药却无动于衷?
哈日珠拉没来由一阵心慌,闭了闭眼,强压下不安道:“回福晋的话,方才仓促,海兰珠也并未靠近,并未瞧得真切,只隐约记得是位作丫鬟打扮的高瘦女子。”
乌拉那拉氏冷哼一声:“你倒是摘得干净,现下这药也是好的,说说,可还有谁能给你作证的?”
哈日珠拉心中叹口气:“回福晋,并无他人。”顿了顿,“只是,这药还请福晋再三详查,单单银钗只能验剧毒,那下药之人恐并不想立即致命,暴露自己。”
乌拉那拉氏低头瞥一眼那白瓷碗,碗中的药早已凉透,方才的袅袅雾气也杳无踪影。
她吩咐一旁的嬷嬷道:“去,捉只鸡来,把这药给灌下去。”
嬷嬷领命下去,不一会便有小厮拎了只母鸡进来,抻着脖子把药给灌了下去。
哈日珠拉听着自己“咚咚”的心跳,若真是有毒,眼看那鸡起先活蹦乱跳,挣扎得厉害,灌下药不一会,就病恹恹软在地上,眼皮也耷拉起来,最后竟是断了气!
整个院子仿佛炸开了锅,丫鬟仆妇们均忍不住议论纷纷。
乌拉那拉氏惊惧万分,猛拍桌子:“快去给我请大夫!快!”说着,以手扶案,仿佛浑身脱力般颤声道:“扶我去瞧瞧二阿哥,我的儿啊!”声音担忧而凄厉,听得人不禁哀叹。
屋子里乱哄哄,众人都簇拥着大福晋,管事嬷嬷早差了人去书房通知四贝勒,再没有人理会还在一旁的大娘和哈日珠拉。
不过一个愣神的时间,原本吵闹的屋里已一片寂静。哈日珠拉环顾四周,方才的众人早已不见踪影,连厨房大娘都不知哪里去了。
她叹了口气,还好,到底没让那孩子喝下那□□。动了动僵硬的四肢,再朝厨房那边去。
宝音的那药炉早已熄灭,好在药汁还未完全煮干,哈日珠拉拖着疲惫的身体倒出仅剩的小半碗药。
回到房里,宝音早已糊里糊涂的睡着了。哈日珠拉轻轻摇醒她:“宝音,起来把药喝了再睡。”
宝音勉强睁开睡眼,没心没肺的笑了笑:“海兰珠你回来了!”说着接过碗又糊里糊涂灌了下去,末了被苦得吐了吐舌头,皱着眉又昏睡过去。
哈日珠拉摸摸她的额头,好在不发烧了,看来是快好了。
屋外夜已深 ,月色朦胧,树影摇曳。哈日珠拉吹灭蜡烛,批衣上炕。想起宝音憨憨的笑,若人人都像她这般单纯可爱多好。
今晚注定难以安睡,明日定有更多麻烦等着。
第22章 彷徨
暗夜里,大福晋屋里灯影幢幢,人仰马翻。有丫鬟欲对二阿哥洛格下毒手,恰被人撞破揭发。大福晋闻讯大受打击,当晚即病倒在床,四贝勒欲亲自查明此案。
消息传至哲哲屋中,乌兰大惊失色,跪倒在地,哲哲也心慌意乱。
……
哈日珠拉侧卧于炕上,眼眸紧闭,眉心微蹙,好容易养出些许红润色泽的脸庞也仿佛一下子剥落了,印着惨淡的月光也能看出苍白的底色。
半掩的窗下,静静立着个女子,隐约可见她翻飞的衣角闪烁着丝绸的光泽。她面无表情,一双眼紧紧锁住熟睡的哈日珠拉,满是愤怒与憎恨。她一步步靠近炕边,垂在身侧的双手悄悄紧握成拳,再逐渐伸出,颤抖着围成个圈就要往哈日珠拉脖颈上扣去。
哈日珠拉仿佛有所觉,猛的睁开眼睛。眼前出现的却是大哈屯博礼,她那与哈日珠拉有一分相似的美丽面孔上布满了扭曲的恨意,见哈日珠拉突然醒来,立刻死死扣住她的脖子,嘴里喃喃道:“你怎么不死?怎么不和我那讨厌的姐姐一起死掉?”
哈日珠拉立即呼吸困难,双手使劲推拒,却始终无法挣脱。力气逐渐流失,博礼扭曲的脸也开始迷糊,渐渐化成尹素那张无辜又冰冷的脸,耳边仿佛传来母亲的呼唤:“兰兰,你怎么还不回家呀?”
……
哈日珠拉猛的从炕上坐起,身上的薄被一下滑落在地,浑身的冷汗涔涔在空气里冻得人瑟瑟发抖。
原来只是场梦。
久未想起前世和家人,哈日珠拉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完全融入了前清的生活,原来不过自我催眠罢了,妹妹的背叛早已伤她入骨,只盼着母亲不要太过伤心,好好活下去……
旁边炕上,宝音咂咂嘴迷迷糊糊翻了个身,继续熟睡过去。哈日珠拉再睡不着,披衣起身,推开窗,望着惨淡月色。
黑暗处,突然灯火闪烁,由远及近。哈日珠拉眯眯眼,仔细瞧着,似乎是个侍卫打扮的人领着几个仆妇伙计,提灯而来。她心下了然,合上窗,穿好衣服,来不及梳妆,转头望望毫无察觉的宝音,悄声出门而去,等着来人。
来人正是安达礼。
只见海兰珠没有一丝慌乱,衣裳整洁,盈盈立于台阶上,乌发映着月光,美丽恬静。安达礼肃穆的眼里倒多了一丝敬佩,伸手止住欲直接冲上前拿人的仆妇伙计们。
他抱拳道:“海兰珠姑娘,得罪了,贝勒爷吩咐,今日所有涉事人等,均需看管起来。”
海兰珠回礼道:“安达礼侍卫,海兰珠明白,这就随您去便是了。”
原本摩拳擦掌的仆妇伙计见她这般恭敬有礼,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也只把她围在中间,簇拥着一同走去。
说是看管起来,其实就是找个柴房把人关起来,外头由几个侍卫看管着。海兰珠所在这间柴房不大不小,还算齐整,角落里堆了不少柴火,地上铺了干净的稻草。只是屋里没有灯火,黑漆漆一片,大门一关,更是什么也看不见。好在墙上还有扇小窗,能照进一缕月光。她席地而坐,静等明日。
“嘎吱——”
柴房的门突然打开了,一双黑色缎面绣金线的长靴踏入,踩在干燥的稻草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海兰珠顺着那双长靴向上望去,黑色缎面滚边长袍,金线镶玉腰带,那熟悉的挺拔身姿,不是皇太极又是谁?
他背光而立,深刻的五官隐隐绰绰,只那双寒潭般的眼眸闪着光。海兰珠一不小心掉入那深不见底的眸光中,许久才回神,压下复杂的心绪,忙起身行礼:“请贝勒爷安。”
皇太极也不叫起,只静静看着海兰珠白净细腻的面容,一言不发。半晌,直到海兰珠双腿打颤,他才喟叹一声:“好了,起来吧。”顿了顿,又摇头道:“到底还是冲动了些。”
这是句陈述句,满满的是对年轻小女孩不懂事的无可奈何。海兰珠皱了皱眉,心中却突然有些愤怒,关系到他亲生儿子的性命,为何他仿佛毫不在意?
重压下的愤怒郁结于心,海兰珠忍不住冷言道:“海兰珠只知道人命大过天。”
皇太极眼底的温度迅速冷却,冻得人瑟瑟发抖:“这世上最不值一提的就是人命,轻易就能叫人夺去。”
这话语冰冷坚硬,重重砸在海兰珠心头,压得她浑身打颤。眼前突然闪现沈阳城外遍地横陈的尸体,是啊,那些死于战乱的普通百姓连身后安身之所都没有,如今的四贝勒府,连出生尊贵的小阿哥也没有无法安生。
眼下的自己,不过来自蒙古的俘虏,无依无靠,如芦苇般脆弱渺小,真真是不值一提,轻易能教人夺去性命。
她紧紧握住手,指甲陷入掌中,感受疼痛带来的刺激。
“可……那是您的亲生儿子……”
皇太极冰冷的气势终于出现一丝波动,深锁的眉心透出一缕挣扎和无奈。然而他轻轻闭了闭眼,不过一瞬,又恢复那无懈可击的冷酷,像盔甲一般坚硬。
“这不是你该管的。”顿了顿,继续道:“想活下去,就忘了这件事。”说完,便转身离去。
海兰珠始终低着头,怔怔看着那黑色长靴消失,直到门“砰”的一声关上,她才恍惚清醒,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怎么能忘?她苦笑着摇摇头,眼里渐渐流出泪来。
这是第一次。
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第一次感受到,价值观的差异,几百年的时间,果然不是轻易能跨过。
这也是第一次,直面皇太极冷漠残酷的一面……
大概是平日里见他和颜惯了,从没感受过旁人口中严酷的四贝勒。这一回,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海兰珠想起沈阳城里济兰说过的话:“姑娘可是很入的四贝勒眼呀!”
她自嘲的笑笑,大约自己心里确实存了些许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皇太极真的对自己有一分不同,只是未曾觉察。
低头捶捶脑袋,赶走杂乱的思绪,接下来到底怎样,还需要好好想想呢!眼下的局面,实在是混乱的很。
然而这一想就是好几天过去了。这几天出乎意料的平静,海兰珠完全被关在这柴房中,既无人来审问,也无从得知外面的消息,每日有小丫头按时递送餐食,清扫屋子,但没有人在海兰珠面前说过一个字,甚至连看也不看她一眼。起初的紧张和不安,如今早已变成了烦躁和空虚。
第十天。
早上送饭时间到了,海兰珠早早穿好衣服,坐在角落里等着人来。整整九天没有说过一句话,她仿佛感到自己得了失语症,白日里甚至开始喃喃自语。然而理智尚存,这九天来也没有沐浴,她也实在没有勇气靠近他人。
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送饭的人还没有来?
海兰珠焦躁不安,忍不住起身来回踱步,重重的脚步恨不得把地面踏破。
吱哑——
门开了,海兰珠猛的转头望去,这次进来的却不是平常那个面无表情的送饭丫头,却是个意想不到的人——安达礼。
他恭敬地冲海兰珠行了个礼道:“这几日姑娘受累了!贝勒爷说了,您这会儿也该想清楚了,就请回吧。”
“我……真的可以走了?”海兰珠声音颤抖,充满惊喜与不确定。九天时间,不说话,不干活,不读书,除了吃饭睡觉,就只有发呆,在这样下去,正常人都要被逼疯。
安达礼点头道:“您可以回了。”
海兰珠按下心中的狂喜和无措,稳住微晃的身形,强装镇定踏出房门,却在见到头顶阳光的一瞬难以抑制的大喊一声发泄心中积压已久的不安与焦躁:“啊——”
不理会周围人怪异的眼神,海兰珠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穿着九天未换的衣服,顺着有点陌生的道路一路跑回了自己的居所。
小跑到屋门口,宝音正端了盆水出来,猛的见到海兰珠,手上一松,那木盆一下掉落在地,水花溅到两人身上。
“海兰珠!你可算回来了!”话音未落,宝音已经眼泪掉下来,扑上前一把抱住了海兰珠。
海兰珠也抑制不住滚下泪,伸手抱住宝音抽噎道:“我回来了。”
“你可吓死我了!这几天咱们贝勒府里天翻地覆的,我真怕你再也回不来了……”
宝音实在哭成了个泪人儿,海兰珠轻拍她的背道:“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这几天没见,你的病可好了?”
宝音使劲以手拭泪道:“我早好了,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可又得愁病了!”
海兰珠心里又温暖又感动,瞧着她那一脸委屈,鼻尖红红,脸颊挂泪的样子,不禁扑哧一笑:“傻姑娘,可别再哭了,我都很多天没沐浴了,你还把拉着我呢!”
宝音闻言立刻放开她,皱皱鼻子道:“难怪有股怪味儿!哼,谁叫你让我担心,活该!”
嘴上这么说着,却忙不迭收拾起地上的木盆,又张罗着给海兰珠打水沐浴去了。
第23章 彷徨(2)
不过几日,四贝勒府中已大变了样。
二阿哥洛格久病不愈,原因不明。后厨房每日负责煎药的仆妇却突然被查出对二阿哥暗中下毒,致使其日日缠绵病榻。
四贝勒听闻后震怒,亲自审问此案。原来那仆妇原是大福晋乌拉那拉氏从娘家带来的,可早先犯了错,被赶到后厨,因此怀恨在心,借机报复,一经拷问,便全招了。四贝勒下令,此人论罪当诛,念她年岁已大,只杖责六十,连同她全家一起,赶出大金。这仆妇年岁不小,六十棍子没打完便咽了气,其家人也被累的丢了饭碗。而二阿哥身边的丫头葛里照顾不力,也被罚俸半年,撵出去了。
怀恨在心,借机报复?照顾不力?
海兰珠心中冷笑一声,都是借口!他全都看见了,分明就是要袒护那真正的主使者!可怜了厨房大娘,就这样丢了性命。如今,就连宝音这样天真可爱的姑娘,也觉得她罪有应得。海兰珠想起皇太极口中那不值一提的人命,不禁打了个哆嗦。
“海兰珠?海兰珠你怎么了?”宝音见她怔怔望着窗户愣子,不由推了推她。
海兰珠猛然惊醒:“没,没事……你继续说。”
“哎,你这趟啊,一定是吓坏了!都怪我,你要不是帮我去拿药,也不会被扣着这么久了。你都不知道,这回呀,贝勒爷是动真格的,把那天晚上去了厨房的人都扣住了,总共十多个呢!”
听来这阵仗确实很大,皇太极的保密工作也实在做得太好,难怪宝音丝毫没有怀疑海兰珠与这件事之间的关系。
此事让大福晋大受打击,主动提出暂时只专心照料二阿哥,二阿哥房里的丫头都换了一波,一应饮食药物都挪到了自己房中,府中其他事务由哲哲侧福晋代为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