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整整找了一天，程四梅漫山遍野喊着孩子的名字，喊得嗓子都哑了。
天黑了，他们从山中撤出来了，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回村的路上，程山子跟程四梅走在后头，他正琢磨着要怎么安慰她，却听头里有人喊了一嗓子，“谁？”
程四梅眼睛刷地就亮了，惊呼一声，妮子！撒腿就往头里跑，程山子也急忙跟上。
等他们到了跟前，却发现是一辆马车，驾车的是个男人，这会儿浑身上下都给造得跟和谁打了一架似的，衣裳都撕成了一条一条的，手臂上，脸上，腿上都是血道子。
第26章 了断（第三更）
26 第26章 了断（第三更）
这马车是从山里头跑出来的, 情形又是这样怪异，也怨不得前头小北村的治保员起疑了。
“四姑……”这时，有孩子喊了一声，就这一声，简直就是天外来音, 把程四梅给喊得脑子里一空, 人就惊喜的险些晕倒。
程山子从后头过来，一把就扶住了她, 紧跟着喊，“军宝, 是你吗？”
“山子伯, 是我，呜呜, 我把妹妹带回来了, 呜呜……四姑……”军宝哭了起来。
程四梅回过神来, 一把推开程山子，奔到了马车跟前，果然影影绰绰中，山子坐在那里，怀中抱着妮子，妮子似乎睡着了，一动不动的, 程四梅哭喊一声，“军宝啊, 你去哪儿了啊？你这个臭小子，咋带着妹妹出去了啊，我不是让你别开门吗？”哭着，就扑过去，抱住了两个娃，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
众人无不跟着落泪。
不过心里也都安慰，找着了就好，不然，这四梅家里可是要塌下天来了！
妮子被弄醒了，看到程四梅哇一声就哭起来，“妈妈，我不跟着我爹，我要跟着你，妈妈，你不要我了吗？”
这话一说，程四梅愣住了，忙擦吧了眼泪，问军宝，“军宝，咋回事，你说！”
“四姑，是妮子她爹把妮子抢走的！”程军宝边哭边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原来那天俩孩子在家里玩，他们是把院门都给插好的，也听话没出去，玩到了中午，看程四梅没回来，妮子就喊饿了，军宝想起早上吃剩下的菜馍，就对妮子说，你乖，在炕上等我，我去给你热菜馍，吃了菜馍就不饿了，等四姑回来再给咱们做好吃的，成不？
妮子点头，表示答应。
军宝就去了院子里的灶房了。
他在灶房里烧火，妮子就下了地，也到了院子里，刚到院子里不一会儿，就听到外头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妮子？妮子？
她仔细听听是她爹程大壮的动静，就蹬吧着两条小短腿儿跑到门口，冲着外头问，“爹，你有啥事儿？”
“妮子，爹想你了，来看看你啊！”外头程大壮说道。
“可是，我妈妈不让我给外人开门！”小妮子歪着头说道。
“妮子，爹是外人吗？你妈妈不让你给外人开门，那是因为怕外人对你不好，但爹不会对你不好的！爹想你，你是爹的小棉袄啊！”程大壮以从来没有过的温和态度跟妮子说话，妮子一时就动心了，觉得真是她爹想她了，就把门开了，哪知道这一开门，程大壮抱起她就跑，跑到了对面的一辆带棚的拖拉机上，那拖拉机就发动了，一路窜了出去。
军宝眼见着就把锅子烧好了，想着妹子一会儿吃了菜馍就不饿了，他还很高兴呢，正想着，就听到外头妮子的叫声了，“军宝哥哥，我不走……呜呜……”
他扔了烧火棍就跑了出去，正好就看到拖拉机跑了。
军宝撒腿就跑着追上了。
那个时候拖拉机可是很少有的，所以，尽管军宝并没有追上拖拉机，但他一路打听着，还是让他给找到了，拖拉机拉着妮子，足足跑出去五十多里地，到了一个叫做门库子的地方。
军宝也打听过了，这个门库子村里呢，确实是有一辆拖拉机，开拖拉机的人叫二愣子。
小家伙就偷偷地躲避在二愣子家外头，一开始二愣子把妮子带回来，就让他媳妇二十四小时看着，说大壮哥可是给咱钱了，要咱们把这个小丫头藏好了，只要他村里的事儿一了，那他就把孩子带走，他那媳妇再不乐意，但也看在钱的份上，挺尽心的就不离身地看着妮子，妮子哭，不吃不喝，气急了，她就给妮子灌水，灌粥，把妮子惹得哭到后来，嗓子都哭得发不出声音来了。
军宝躲在二愣子家对面的小土坡上，看着就焦急，但他也不敢离开回去叫人，生怕他这一走，妮子再被他们转移了地方，那就永远找不到妮子了，所以，他就悄悄躲在山坡上，饿了就吃口地里薅起来的什么地瓜嫚儿，渴了喝口山泉水，足足熬了五天，好容易今儿早上，二愣子媳妇娘家有人结婚，她得回去喝喜酒，可她又不能带着妮子，就把妮子交给她婆婆看着，她那婆婆是个耳朵聋的，打雷都听不到动静，眼神还不好，军宝一看二愣子两口子离开了，就知道机会来了，她趁着老太太到隔壁家去借东西的时候，跑进了二愣子家，抱着妮子就跑。
他人小鬼大，早就想好了往哪儿跑了，就是往山里跑，他知道，他人小，跑不过大人，真跑到大道上了，对方别说是开 拖拉机了，就是骑自行车也能把他给撵上，所以，他就合计着往山里跑，山里树林杂草多，他跟妮子个头小，藏在草丛里不易被发现。但他忘记了一件事儿，这山呢，是人家门库子村的山，山中什么地方有什么，人家村民能不知道吗？在二愣子发现妮子跑了之后，就发动了人满山去找，结果呢，军宝就带着妮子一通狂奔，妮子人小，胆子也小，还跑不快，眼见着就要被抓着了，却在一条山道上遇上一个赶车的，那赶车的一眼就认出妮子来了，“丫头，你咋跑这儿来了？”
“大大，救救我……”妮子一看李路生就哭了。
李路生耳听着对过山上不少人正喊着，抓住那孩子，我看到那孩子了，他们奔半山腰的土路了！
他明白，忙就让俩孩子上车，然后驾车一通跑，山道儿两边都是树枝子，这一路就把他的衣裳都给扯撕了，他也不顾得疼，就是驾着车狂奔，一开始后头还有追的，到了后来，他们渐渐地跑出了门库子村所在的地盘，那些人就没再追了，李路生也不敢耽搁，依旧是紧赶慢赶的就赶到了小北村，正准备把妮子送回到程四梅身边，还没到东山根底下，就跟进山找妮子的程四梅他们遇上了。
原来是这样！
众人一听就气炸了肺了，这程大壮也忒不是东西了吧？他自己个儿的闺女都要抢啊？
不过很快就有一个疑问在大家脑海里闪过，程大壮抢妮子干嘛？程艳艳不是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了吗？他妈林老婆子也不待见妮子，干嘛这会儿又要来抢呢？
这些程四梅都不考虑，她只这会儿恨不能把程大壮给撕碎了，她抬起头来，看着程山子，一字一句地说道，“山子哥，我要去乡里告他！”
“嗯，对，告那混蛋！”程山子也气得牙根痒痒，心道，好小子，你成天倒没事儿，害得我们大家焦急上火的，还成天这里找，那里找的，敢情人是被你给藏起来了，成，这次你是跑不掉了，一定得把你小子抓起来。
大家急三火四地就回了村儿了，见着俩孩子平安归来，潘老太哭得老泪纵横，抱着俩孩子，看都看不够，说什么不撒手，把妮子给弄得小脸都皱皱巴巴了，“奶，你抱得太紧了，我憋得慌！”
啊？
潘老太这才松手了，但松手归松手，却一直都攥着俩孩子的小手呢，说啥也不让别人靠近俩孩子。
程三桃两口子得了信儿也匆匆忙忙赶回来，一听说，俩孩子是被程大壮给拐走的，杨文生操起院子里的锄头就要去揍程大壮，被程四梅拦下了，这会儿孩子找到了，她人也活过来了，潘老太给她热了碗菜粥，她喝了，身上也有劲儿了对程三桃两口子说，“三姐，三姐夫，你们俩正好来了就在这里守着，我得去找支书，这事儿不能完，但咱们不动粗，跟那种人动粗，坏了咱们名声，不值当！”
她说这话的时候，情绪很冷，眼神也冷，其实她内心里却翻腾得跟开了锅的水似的，她虽然不知道程大壮为什么要抢妮子，但总归没好事儿。
原本她一直安慰自己，说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一世，程大壮钱财也没了，虽然跟程艳艳结婚了，但想要过前一世那种风光潇洒的日子，是不可能了，所以，他们俩之间的恩怨，就看在他还是妮子的爹份上算了。
可是没想到，她这边放下了，人家却不放。
先是程小芹来要钱，再就程大壮抢妮子，他们这是非得逼死自己啊！
好，程大壮，我不会让你逼死的，咱们这次一定要来个公平的了断！
如此想着，她就安抚下了三桃两口子，往外走，程山子在后头跟着，“四梅，我和你一起去！”他也招呼了其他几个治保委员，让他们也到跟前去做个见证。
程老蔫家里这一闹腾，街上的人都知道说孩子找到了，左右邻居婶子大娘们就都过来凑热闹，其中周婶子也到了，她远远的一看李路生就狐疑了，再听说俩孩子是李路生赶着马车捎带回来的，连说，真是有缘分啊！她偷偷给潘老太叫过来，在她耳根底下嘀咕了一番，潘老太目光再次落在李路生身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越看越点头，到后来，就已经是满脸堆笑了，“她周婶子，这事儿就拜托你了！”
“好，好，这事儿啊，恐怕是老天爷的安排呢！”周婶子说着，笑得都合不拢嘴了。
旁个人都在关注着孩子，也没注意到这俩老娘们在嘀咕什么。程四梅根本就没看到周婶子，她也没跟李路生说什么，和程山子等人就去了大队部了。
到的时候，程卫平跟瘸五都在。
他们刚走出院，是听了信儿，准备去程四梅家里呢。
“五叔，支书，我有事儿要说……”程四梅寒着脸，说道。
“什么事儿？四梅？”程卫平说着，就眼神看去程山子，那意思，咋回事？
程山子闷声闷气地说，“支书，我觉得四梅说的对，这事儿可不能说过就过了，不然以后那混蛋还不定闹出什么来呢！这也太欺负人了！”
“什么事儿，你说的没头没脑的？”程卫平从程山子这话里就明白，这小子是站在程四梅那头的，他又看看瘸五，瘸五看着四梅点头，“四梅，你说，啥事儿，五叔给你做主！”
“五叔，就妮子跟军宝这事儿……”程四梅就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这下程卫平也听怒了，“啥？这事儿是程大壮干的？这小子害得全村上下耽误了五天时间去找孩子，他还在那里悠闲自得的跟没事儿人一样？！”
“五叔，支书，我来是跟你们说一声的，我马上就要去乡里里，我得去告他！妮子是判给我的，他这样随便把孩子就给抢走了，有一次就有下次，我不能成天不过日子，不干活，天天防着他吧？”
“嗯，这事儿四梅说的对！”瘸五猛地狠狠抽了一口烟，转而对程卫平说，“卫平，你去乡里跟派出所的人说一声，让他们来人治治这小子！”
其实，瘸五这样做，也是避免把事儿闹大，这事儿呢，若是四梅去说，那性质就变了，但程卫平去说，那就有缓儿，而且这事儿就把程卫平摘开了，最起码说他是知道村里的大事小情的，不然乡里领导还不得埋怨他处事不利啊！
“嗯，好！”程卫平再傻也明白五叔这是对他好，就赶紧点头，把事儿应了下来。
程四梅看看瘸五，瘸五也看看她，对着她点头，那意思，闺女，你得往大处着想啊！
“好吧，支书，您去可以，但这次若是派出所的同志不来把他抓走，不给我跟妮子一个交代，我就进城去告，城里告不下，我去市里，市里不成，我进省城！”程四梅这话说的斩钉截铁，眼神里光芒也是坚定的，那意思就摆明了，这次不让程大壮好看，她就不答应。
“嗯，我知道。”程大壮点头，跟瘸五对视了一眼，转身骑车就去乡里了。
天未亮，派出所就来人把程大壮给带走了。
林老婆子哭得跟被狼撕了似的 ，那叫一个歇斯底里，但没一个人同情她，都说他们家这就是在作死，既然他们愿意作死，那还不允许人家程四梅好心给他们挖个坑埋了啊？
第27章 别扭
27 第27章 别扭
这事儿第二天, 全村都炸锅了，没有人不骂程大壮的，说这货真是脑子有病啊，把自己闺女藏起来干嘛？他那小老婆马上就要给他生娃了，咋, 他嫌一个不够, 还想要再多要几个？
也有人说，他压根就不稀罕妮子, 不过就是见不得人家四梅娘俩好，成心捣乱呗！什么人性啊！
一片骂声, 把本来因为儿子被抓要到程老蔫家里闹事儿的林老婆子吓得门都没敢出, 躲在家里哭得呜呜的，但没人同情她。
程汝刚几次到大队部找程卫平, 想求他去乡里活动活动, 把大壮给弄出来, 程卫平板着脸训了他一顿，“程叔，您是长辈，按理说，我不该说您什么，但是您也太骄纵大壮了，这前头的事儿刚了, 他犯了那么大的错儿，我都把事儿压下来了, 人家四梅也是个通情达理的，看在大壮是妮子父亲的份上，她没去乡里告，不然，你以为就大壮偷粮食偷人的事儿，能捂得住吗？现在可好了，这才消停了几天啊，他又搞出这等事儿来？您知道耽误了全村人多少时间吗？给您说句实话吧，这次是人家四梅不干了，她说了，若是大壮不被惩处，她就去城里告，去市里省里告，说什么也得给自己讨个说法！您现在来跟我说都没用，大壮已经到乡里了，我也说不了算了！”程卫平说完走了。
程汝刚被撂在那里，心拔凉拔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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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家四姐妹听说妮子找着了，都一起回了家。
晌午，程四梅在东山自己家里蒸了菜馍，又熬了荠菜鸡蛋汤，拿到潘老太这边。
程老蔫跟潘老太都没出去上工，潘老太坐在炕上边跟几个女儿女婿说这事儿程大壮有多缺德，边抹眼泪，说四闺女命苦不易。
听得几姐妹都红了眼圈，于连奎没说什么，低着头坐在炕前的长条凳子上。
二女婿于胜杰也回来了，一身的中山服笔挺的，洗的有点发白显旧，但干干净净的，上衣口袋那里，插着一支笔，看起来真就是个与一般村民们不同的文化人。
杨文生跟程三桃在院子里哄妮子，军宝也在，小少年一眼不眨地盯着妮子。
程四梅进门就看到军宝这神情，不由地在心里叹了一声气，从这次妮子被拐走后，军宝这孩子似乎就坐下病了，跟妮子妹妹形影不离，妮子在哪儿他就在哪儿，就是去茅房也要喊潘老太看着妮子，生怕妮子再被程大壮给带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