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西夏领主针对晋元军遭遇偷袭一事的说法,胤莽原本也就是听一半信一半。党项人素来狡猾,究竟是蚩尤部恶意栽赃嫁祸,还是党项人自己做了不入流的事情,把屎盆子往弱小的地方部落头上扣。这事儿谁都说不清楚。
先是粮仓失火,而后运粮草的马车混入敌兵。这一前一后,委实过于蹊跷。他甚至怀疑,那夜的纵火也许同样与党项人有关。如果是他猜错了,自然是最好。可若是他的猜测都是真的……
胤莽冷硬的侧脸微微绷紧,漆黑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戾气。
“喂,喂,你怎么了……”
小姑娘温温软软的嗓音,叫胤莽缓过神来。垂下眼睑,对上小姑娘微微蹙起的眉尖儿,眸光立马柔和下来。
捏了捏她的脸颊,口中道:“你莫要多想,是朕告诉西夏世子,你同朕一道儿来了西夏。小女儿家家的,平日里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朕今次也带你瞧瞧看西夏这边的酒席。”
这后半句话,苏婉容便有些不高兴听了。
再怎么讲她也是太傅府出来的闺秀,上辈子还做过齐王妃的。宫中正儿八经办的宴会酒席,她不觉得自己比这个,市井出身的粗野男人,少参加多少。怎么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女儿家了呢?
心里面不乐意,就抿了抿唇,小声嘀咕了两句。
而她这副不服气的小模样,落入胤莽眼底,自然是觉得百般娇俏可人的。
此时眼看着小姑娘白里透红的桃花面,世间罕见的精致眉眼……胤莽的眉峰却徒然皱起,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毫无预警地突然开口道:“赴宴那一日,你定要牢牢跟在朕的身后。旁人同你讲话你不要应,旁人同你敬酒你不要理。朕要你做什么,你照着做便是。”
此一番话听进苏婉容耳中,总是觉得有那么几分怪异,还有一些熟悉。仔细一想,可不就与彻哥儿小的时候,每每待他去市集上玩,总是要叮嘱他的那些内容大同小异。
先是将她说成没见过世面的妇道人家,而后又把她当作不懂事的孩童对待。这下苏婉容彻底不高兴了,便板起脸,推搡他道:“你若是没旁的事了,便快些洗洗上榻。不认识的人,我自然不会随便搭话。况且我不会喝酒,这点你根本无需担心。”
女儿家心思重,藏的深。男人有时候一些曲里拐弯的心思,也不乐意叫旁人发觉的。
这会儿见小姑娘板起了眉眼,显然已经动气,当下见好就收。他笑嘻嘻地把脸贴近,语气讨好地道:“婉婉,朕见你穿的也并非睡觉穿的贴身衣物。想来你也尚未沐浴净身吧?这儿的浴桶够大,咱们一道儿洗,朕替你搓搓后背?”
往常他说出这等耍无赖的流氓话,要么惹得小姑娘脸蛋羞红,要么便是恼羞成怒地攥拳打他。
可眼下,话都说出口了,小姑娘神色看上去倒还镇定坦然。就见她自己站起了身,拾起案面上的锦囊,慢腾腾坐去了另外一把藤椅。
“不用了,你自己去洗吧。我还要留在这里绣锦囊呢。再过两日便要赴宴了,我打算绣六个花样的,现在不赶一赶,怕是来不及。”
第088章 你不陪朕,朕睡不安稳
胤莽见她手法娴熟地捻着手里的线头,眉尖儿蹙着,神情颇为专注的样子。猜到若是现下硬着来,小姑娘又得生气,便忍住了没去打扰。
忍着忍着,盯着她飞针走线的侧脸,盯了有小半个时辰了,她还是专心致志地搁那儿缝缝补补。胤莽就有些坐不住了,心里更是颇有点不大爽快。
今日一整天都待在军营里,跟个没停歇的陀螺似的。先是与西夏那帮子党项人几番周旋,而后与几名副将议事,慰问营中伤患。
等到晚上,好容易得了空闲,马不停蹄地立刻赶回来。忙里忙外为的不就是,想与自己家的软玉温香好好温存一番,松乏松乏疲怠了一整日的身心?
可这小姑娘却是个半点没得眼力见儿的,自个儿男人这样辛苦,不晓得嘘寒问暖也便罢了。三更半夜的,多好的良辰美景,不乖乖跟着她上炕睡觉,好端端的搁那儿缝什么缝,补什么补?
越想,越是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可总还是不想硬逼她。又坐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就试探着温声劝道:“这么晚了,光线又暗,先歇下吧。别缝了,等明早起来了继续做也是一样的。”
高大的身影,不晓得什么时候不动声色地挪到了她的跟前,跟一座宽阔的大山似的。苏婉容抬眸略微一扫,又把视线落回手中的针线上,嘴里敷衍地道:“晓得光线暗,就不要跟支柱子似的。杵那儿挡我的光。时候不早了,你先歇着,我马上便好。”
这句话音落下,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然后又安静下来。苏婉容以为男人被劝动,已经去洗漱了,微微松了一口气。便愈发专心地投入于绣制锦囊之中。
孰料未过半晌儿,手腕却被攥住了。苏婉容错愕地抬头,就见胤莽面无表情地把她手里的针线一把夺去,放置一边。也不理她情不情愿,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粗鲁、蛮横、不讲理,果然是这个男人独有的作风无疑了。
“你别闹,我这刚刚有些灵感,差一点就能把第三个花面绣出来了。你今日在营里忙了一天,也累了吧,你赶紧睡觉去……”
胤莽道:“你不陪着朕,朕睡不安稳。”
说的还怪是理直气壮。
苏婉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好声好气地同他讲理。“多大的人了,从前没有我的时候,你晚上不也睡的怪安稳的?要我准备回礼给西夏世子,不也是你亲口给交代的?别胡闹,你再这么打搅我,我真的要做不完了,唔……”
胤莽直接把她扔上了暖炕,自己紧跟着压了下来。剩下没说完的话,被他严严实实地堵在了嘴中。
原本坐在藤椅上的时候,就有了一些心猿意马,是一径端着忍着这才没有显现出来。眼下上了炕,含住了这张心心念念了一整天的莹润小嘴儿,愈发的不可能放她走了。凭借着一身的蛮力,把身下的姑娘压制的服服帖帖,一边亲着啄着,嘴里一边还含含糊糊地安慰道:
“……别担心,朕不影响你……明日你好好去绣,去缝。朕给你打下手,帮你的忙。眼下你乖乖的,一整天不见,可想死朕了……”
连她绣的花样是什么,都看不懂的粗蛮男人,他能帮她做什么?老老实实的,别给她捣乱都是万幸的了。
原本是打算斥他几句,叫他不要胡闹的。可是男人的大嘴像是带着妖术一般,只把她亲得浑身软绵绵,吭吭哼哼说不出话来。又兼被他咬着耳朵喃喃什么想死他了……
苏婉容在心里暗骂好色的男人,没脸没皮。细嫩的胳膊却不由自主地缓缓抬起,妥协一般地抱住了他宽阔硬实的肩膀。
这夜的晋元帝格外勇猛,像是一匹饿了好几天的山野恶狼,捉住了一只软胖可口的白兔,使出了十八般武艺,只把白兔儿蹬腿儿的力气都给榨干了,也不知消停。又像一只力大无比的蛮牛,一瞧见鲜嫩肥美的庄稼地,眼都红了,一发的不可收拾,鼻子里喷着热气,扎猛子地横冲直撞。
勇猛的代价就是,苏婉容翌日,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
若是放在平常,起迟了便起迟了,倒不打紧。她现如今却是还有准备回礼的任务在身,折腾了一宿,身子骨像是被拆了重装了一遍。昨夜意志就应当更坚定一些,不该由着那流氓耍痞的男人胡来……
“都是你!你看现在该怎么办?这么晚才起来,我哪里还有时间绣剩下的锦囊?”
第089章 不老实的大手
今日军营中无事,胤莽懒洋洋地仰躺在炕头。此时瞧见小姑娘红唇紧抿,气鼓鼓的眉眼,他眯起黑眸,抬手捏了捏她刚刚睡醒,红扑扑的玉嫩脸颊。
“是朕昨夜不知分寸,又累的婉婉起不来身。这会儿竟连绣锦囊的时间都给耽误了,瞧把朕的婉婉给可怜的……”
这话听着像是在安慰,可那嗓音含笑,苏婉容却分明觉察出一丝丝的幸灾乐祸。
她这到底是为了谁费心费力地熬夜绣的锦囊?男人竟是如此态度。一时也有些恼了,便拍开他蹂躏着自己面颊的大手。背过身去一言不发地开始穿衣。
而那胤莽呢,原本也就是开的一句玩笑话,见小姑娘动怒,赶紧起身,伸臂把人给圈怀里。
“朕逗你呢,又没听出来?小姑娘家家的,朕待你这么好,脾气一天比一天差。也就是朕惯着你,换了别人,你看看谁敢用你这语气跟朕说话?”
“本来就是你的不对!”
苏婉容坐在胤莽怀里转了个身,仰起小脸,满面正色地对他道:“你不能因为你是皇帝,你就不讲道理。是你叫我挑选合适的回礼给西夏世子,我自然认真照办。你昨夜贪图一己之欢,耽误了正事,你却一点悔改的态度都没有,还这般幸灾乐祸。这原本就是你有错,跟我脾气差不差又有何干系?”胤莽听了,极识时务地作势点了点头,贴她耳边,低声去哄:
“好了好了,朕的婉婉说什么都是对的,朕有错,朕悔改可好?朕昨夜不是心疼你忙的太晚,伤身子吗?这锦囊做不好咱们就不做了,你挑几样别的送过去不就好了?你昨夜做完的那两个,恰好朕也正缺锦囊,你送给朕用便是。”
五大三粗的男人,从来也没见他用过锦囊。况且就见他魁梧的身形,平日里不修边幅的性子,怎么看,也和京城富贵公子喜爱佩戴的小巧锦囊格格不入。
想象着这男人佩戴花开富贵锦囊的样子,苏婉容自己都觉得不适应。也听出他大抵也就是哄哄她随口那么一说,自然也不准备当真。
回礼里面原定的六只锦囊,如此看来是绣不完了。
即便胤莽跟苏婉容几番劝说,回礼这种事情,挑选几样差不多的东西,意思一下便是,无需这般劳心费神。她一定要送锦囊的话,可以去外面街市上买几个回来,或者叫几个丫头帮她打打下手,也不必这么辛苦。可是苏婉容却不答应。
这锦囊香袋原本就是中原的地方特色。即便是西夏街市上有商铺售卖,本地的绣女不擅长绣制这些,其成品做工大多拙劣。而倚翠和凝香,虽然也会针线活,但刺绣手艺却是远远不及苏婉容她自己的。
苏婉容又是个精益求精的人,绣制这锦囊一来代表了民族特色,而来又与她挑选的那副屏风上的图案,相互呼应。这活儿放给谁去做,她都不安心。既然做不完六个,她便临时改为绣制四只锦囊,倒也随了花开四季,岁岁平安的名头。
忙着忙着,两日一下子就过去了。转眼便是赴宴当天。
因为出门在外,倒是不用穿戴宫里面那套皇后装扮。可毕竟赴的是西夏下一任领主的宴,苏婉容出发前仍旧是精心打扮了一番。
面上抹了胭粉,涂了唇脂。身上这套墨色暗花云锦绘鸾鸟朝服,正与胤莽今日一席墨色龙纹图案直缀相配。
苏婉容爱穿素衣,又不喜化妆。自出宫以后,这其实是头一次如此盛装出席。今早刚换上这身华的朝服,不仅倚翠和凝香两个丫头看愣了眼。苏婉容自己也觉得,除了穿戴起来麻烦繁琐了一些,偶尔一次,倒挺好看。
只是待苏婉容裹上狐绒披风出来,抬头瞧见,高头大马之上,那个系着黑色金丝镶边皮毛大氅的胤莽。
四目相对,那男人眸光略一下移,似在打量她今日的穿着。半晌儿,两道浓眉却是微微拧起,面色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
这反应倒是叫苏婉容略微愣了一下。
他这是什么意思,是觉得她的扮相不好看吗?
其实苏婉容也并非那种极为在意旁人看法的人。只不过今日有心打扮,从方才开始就被叽叽喳喳两个小丫头,一路夸捧到这里。忽然对上男人这么一道仿佛极为不满的眼神,说心里不扫兴,那显然是假的。不仅扫兴,好好的心情都被他败坏了一些。
当下板起了脸,也不再理他,踩着车墩儿便踏上了马车。
苏婉容这些时日安顿的窑洞,毗邻国界,位于西夏较偏僻的地带。索性西夏领土并不如中原辽阔,此地于西夏领主城池,相距大约十几里的距离。他们一行人辰时末出发,抵达城门的时候,已近傍晚时分。这会儿苏婉容撩起卷帘,遥见远处的山峦披上金色霞衣,夕阳火红,照应着道路两侧尚未化尽的积雪,衬得那白雪莹莹,仿佛拢上一层碎金色的薄光。
晋元帝身份尊贵,马车刚刚停靠,便有西夏地方使节出来迎接。
此次摆宴的地方,据说是西夏世子自己的一处私宅后院。天色擦黑,宴场内外,篝火熊熊,四处亮若白昼。耀目的火光跳跃之中,穿着异族服饰的彩衣女子,翩跹而至,于篝火旁献上本地锣鼓舞,场面极是壮阔热闹。
胤莽与苏婉容双双被引路的使节,领去了最上首的贵宾席位。
等西夏世子入席的时候,苏婉容抬眸看了一眼,愣了愣,心里略微感到有些意外。
作为西夏下任的领主,这位世子远比苏婉容想象中来的年轻。约莫也就二十三、四出头的样子。皮肤黧黑,剑眉鹰鼻,发尾结辫。无论是其深刻英挺的五官,或是高硕突出的体型,都极具异域特征。
“早便听闻晋元皇帝英明神武,雄才大略乃世间难见,今夜葛烈得幸目睹陛下英姿,果真名不虚传。陛下此番携贵国皇后亲临西夏,实为西夏之幸事。我以西夏世子的身份,在此设宴摆席,一来为几日前蚩尤部偷袭陛下兵营一事,聊表歉意。二来尽地主之谊,欲替陛下及皇后洗尘接风,恭迎尔等贵客大驾光临。”
西夏有本地语言,只是后来中原与西夏两地经商运货来往频繁。渐渐的,西夏本土人也学会了汉语。有些党项人汉话说的颇为流利,若只单凭耳朵去听,口音标准程度,甚至分辨不出与中原人有任何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