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女虽贵为皇后,但其实十八九岁的女儿家,年纪实在也还算小的。
遇上了这样的事情,任凭哪个寻常女儿家都要怕的不轻。更何况,这位苏皇后的身份,实在也是尤其特殊。
古往今来,历朝历代,宠妃宠后并不少见。但如同苏氏这般宠冠后宫的,毕竟少数。
思及从前晋元帝为这苏后做过的种种,以及近乎纵容的疼爱。后宫妃子中毒,原本传出去了就不是什么光彩事,遇上这糟心事儿的还是这皇后娘娘,确实十分棘手。
御医万不敢于帝王面前,隐瞒皇后娘娘的病情,再三措辞以后,这才缓声说道:
“此毒乃是慢性药,无色无味,却极伤身子。初期表现为牙龈疼痛出血,四肢酸乏无力,恶心作呕,食欲不振。待毒性扩散至五脏六腑,周身器脏俱损,那时便是华佗在世,恐怕也回天乏术……”
顶着帝王愈发冷峻凛冽的视线,御医头皮发麻,忙不迭地立刻又补充了一句:
“……万幸皇后娘娘发现及时,毒性尚未扩散。调几味温和些的解毒草药,每日调理,很快便能康复。”
胤莽颔首:“那便最好,既然如此,从即日起,便由你替皇后调养身体,彻底清理毒性……”
言至此处,话锋一顿,目光再度落向那御医身上时,嗓音便多了几分冷然的戾气:“此事朕交于你全权负责,倘若皇后有半差池,朕便要你及你九族的脑袋!”
黄袍加身的帝王,即便是坐在那里,依旧是威严冷厉。
此话一出,御医愈发是吓得两腿发软,背脊发凉。慌忙应了声“臣遵旨”,拎着药箱,连滚带爬地就匆匆赶回太医院抓药去了。
茱萸粉的纱幔随着徐风缓缓浮动,细碎的夕阳沿着窗柩的缝隙照射进来,打在花鸟屏风上,折射出斑驳的光影。
御医已经退下,门被合上以后,寝殿里静悄悄的,只剩下床榻边沿,苏婉容及胤莽两个人。
苏婉容还保持着方才那个姿势,柔顺地半倚在男人身上。男人单臂环着她的腰,大掌一直稳稳握着她的手。
她肤色白皙,从小没做过粗活的一双柔荑更是莹白细腻。这么一番对比,愈发衬得男人的手掌粗硬宽厚了起来。
苏婉容低垂着眉眼,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两人紧紧相交的手。
须臾,仿佛终是没有忍住。长而卷翘的眼睫细微颤动,她嚅了嚅唇瓣,轻声道出了一句:
“御医都说了,那毒能调养好的。我没事的,所以你也……”
所以你也别担心了。
男人从方才起,就一直牢牢紧握着她的手。尤其是御医说她中毒的时候,他面上仿佛神色冷凝,其实不自觉地加大了力道,将她的手攥得生疼。
见他一声不吭,苏婉容想了想,似乎还想继续说点什么。手腕就被他捉住了。
下一刻,胤莽揽住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带入怀里。掌心托住她的后脑,微微一摁,将她的脸颊紧紧贴向自己的胸窝。
“婉婉,到底是朕……没有照顾好你。”
娇花一样的小女人,是他打定了主意,这辈子都要放在心尖尖上疼着宠着的。却还是叫她遇见了这样的事情。
温室里滋养出来的花骨朵,一直都被保护的很好,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呢?
当时御医确诊的时候,他是留意到她瞬间僵硬的娇躯,嫣粉色的脸颊顷刻的功夫便是煞白一片。
她自然是害怕的,也应当感到害怕。这种情况下却懂事乖巧的很。反倒是回过头来,竟像是打算安抚他似的……
“方才听见的那些……吓着了就说出来,莫要忍着。有朕在这,无论发生了什么,左右都有朕陪着你的。”
胤莽俯身,轻轻亲了下她的脑顶。
她的脸颊贴在男人坚实有力的胸膛上,男人低沉温柔的嗓音便仿佛是从胸腔里滚出来的一般,带着一点低低的哑,竟是有些好听。
也不晓得男人这一句话究竟戳中了她的哪里,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圈就已经有些微微发热了。
她抽了抽有些酸涩的鼻尖,仰面,微微泛红的一双美眸这个时候才对上他的,继而启唇嗫嚅:“你说……”
“恩?”
仿佛是紧绷的神经忽然断了,方才刻意维持的坚强,在男人的温言软语的诱哄下,瞬间的丢盔弃甲。她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带了点依赖的哭腔,细细的,小声的,有些难以抑制的不安:
“你说我这毒真能痊愈吗?究竟是谁那么狠的心肠,对我用了这等歹毒的手段。还有我那惜儿……我一直都以母乳亲自喂着她呢,方才也是傻了,竟忘了问。我眼下若是中了毒,惜儿呢?惜儿她会不会有事?”
说到这里,苏婉容愈发冷静不了了。只想着自己虽然身子骨也算不得多么硬朗,但到底是个大人。
惜儿才多小,软软嫩嫩的一小个,一周岁都没到呢。若是通过母乳,害那惜儿也染上了这等毒性,那她当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到底是做了母亲的人了,遇了事儿,仿佛自然而然就先想到自己的女儿身上。越去想,越发无法心安,她声音一抽一抽的发颤,带着轻微的哽咽:“都是我不好,我太不注意了……”
胤莽刚毅的唇紧紧抿着,素来最舍不得她哭,她一哭心脏就仿佛被什么给攥住了,狠狠地拧着,揉着。知道她应当是怕,却也没料到竟是怕成这样……
柔软脆弱的女儿家,在他怀里啜泣啜泣着,便无助地哭作了一个泪人儿。在这种情境之下,粗枝大叶的男人不知道应当如何安慰为好。
只能紧紧抱着她,愈发轻柔地亲吻起她白腻温热的侧脸,道:“没事的,朕待会儿就叫御医给惜儿看看。见那惜儿那般有精神的模样,也不像个有事的,你莫要担心。”胤莽稍稍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手,压低了嗓音:“这些天你便乖乖听御医的话,安心把自己身子骨先给养好了。其余的事情,交给朕来做,恩?”
下毒之人,何止恶毒,委实是罪无可赦。伤他妻女,莫提若是稍晚发现一步,对她身子造成了如何不可逆的伤害,便是目下这般,将她吓成了这般模样,已经是万万不可能饶恕了。
想到这里,胤莽眼底划过一丝狠厉。目光落在怀里的小女人身上,戾气稍敛,便只是一字一句地道:“朕必是要查出何人所为,待到那时,定是留不了此人性命,朕要株连他九族!”
男人霸道强势,各种手段也十足狠辣。登基以后,外界对其评价绝对算不上一介仁君。这般将株连九族什么的,动不动挂在嘴边……苏婉容每每也觉得颇有些粗蛮了一点,便像是个残暴无道的暴君似的,可她心里清楚男人并非如此。
至于现在呢……
倒也不知怎么的,男人言语间依旧如此粗鲁狠戾,仰面去瞧,见他神情甚至称得上是冷厉沉怒的,可她竟是一点也不觉得不妥当的。甚至有些自私的觉得,男人如此替她出头撑腰,心里莫名放松一些,紧绷的情绪似乎也一并稍有缓和。
第175章 你会愿意替我报仇的
却说另一边的右丞相府,自打那位玉儿姑娘被提携做了丞相夫人,新婚燕尔,再加上夫妇二人情意浓浓之际,这些时日床笫之间正正得趣儿,萧右相每晚都要在玉儿夫人那里宿下的。
要说这玉儿呢,乡野出生的寻常姑娘,从前甚至在相府里做着粗实丫头的伙计。一夜之间,就这么直接飞上枝头,做了当家主母,丞相府上下一时议论纷纷,面上不敢提,但心里多少都有些唏嘘。毕竟这么一个出身的人物,能操持好整个丞相府么?
可日积月累的,最起初的那些个怀疑和轻视,慢慢也就淡去。
虽说玉儿出生不好,没什么学问。可贵在勤奋好学,自打做上了丞相夫人,白日里萧右相出去上朝,这玉儿夫人便虚心向大管家,以及几位资历深些的嬷嬷仔细求教。
一开始缺少经验,少不得闹出笑话。后来见识广了,经验多了,自然孰能生巧。自打右相府的中馈全权交于这新夫人掌管以后,整个府邸上上下下倒是也被打点的井井有条,叫人揪不出错处。
再者说,乡里面养出来的姑娘,美貌和才情同长安城其他贵女自然差远了。可贵在质朴善良,即使现如今地位不一样了,在右相府这帮子下人面前也从不端着架子,待人待事和气的很。水灵灵的乡间姑娘,羞怯腼腆地抿唇一笑,也是亲和讨喜,时间久了,右丞相上上下下都颇喜欢这位接地气的新夫人的。
丞相府里多了位玉儿夫人,萧丞相本人身边多了个娇怯可人儿的妻子照顾,平日里笑容也多了一些。新夫人善待下人,整个右相府其乐融融,除了苏适雯的那一小方院落。
外面越是其乐融融,喜气洋洋,就愈发衬得苏适雯的那方别院清冷寒掺,无人问津的带着那么几分晦气。
秀春觉得自打右丞相与自家小夫人关系闹僵,小夫人整个人都有些不对了。
终日阴阴沉沉地坐在那里,也不讲话。每天唯一例行公事一般,操着那仿佛被砂砾磨过的干哑嗓音,问的一句便是“右相今日宿在哪里?可是又宿在了那西苑?”
这个问题的答案,根本是显而易见的。
可是秀春观小妇人神情,阴沉晦涩的厉害,她心里害怕,哆哆嗦嗦吞吞吐吐地站在那里,也不敢回答。
这样的情形逐渐变得恶劣。
尤其是那个唤作玉儿的,被丞相大人娶作夫人以后。相府那两日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外面越是热闹,小夫人的脸色越是被衬托得阴郁冷沉,每每秀春上前伺候的时候,不小心瞧见了,都觉得那神情叫人背脊发凉,实在有些吓人的紧。
再后来,小妇人一句话也不再同她说了。
就沉默不语地坐在窗边,微微低垂着眼,也许是背光的缘故,浑身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阴暗之感。
那个时候,秀春就隐隐有了一个预感。
即便是小夫人现如今足不出户,但这般神情,和异样的举止,秀春总觉得自家夫人在盘算些什么。偶尔偷偷瞧看一眼,窥探到小夫人唇角时不时那一抹阴恻恻的笑容,秀春头皮发麻,下意识觉得,小夫人心里盘算的,应当不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就在今日下午,秀春印证了自己心中的那个猜测。
“秀春,你伺候我身边多久了?”
苏适雯抬起头。
好些时日足不出户,再加上心思重,也顾不得按时用膳。原本只称得上中上之姿的清秀面庞,无端端地多了几分骨瘦嶙峋,苍白刻薄之感。
这会儿刻意扯了扯嘴角,挤出一抹实在称不上好看的笑容。不让人觉得亲和,反而诡异得令人感到心里有些渗人的慌。
秀春虽不晓得小夫人为何问起这个,心头莫名有些不安。她咽了口口水,好生调整了半刻,这才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道:
“回小夫人,奴婢、奴婢自打小夫人五岁起便伺候在身边了,如今已是第十五个年头……”
十五年了啊……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那个太师府人人艳羡,风光无限的嫡出二姑娘,今年也已经是双十年华了。
苏适雯抬眼,仔细打量着此时颤巍巍站在自己跟前,从小尽心伺候在自己左右的贴身丫头。眼底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暗光。
下一刻,那抹光便被掩去。苏适雯勾起唇,牵住秀春不自觉瑟瑟发抖的手,柔柔笑着,循循善诱一般地同她说道:
“别怕,你我情同姐妹,我是不会害你的。只是……”
苏适雯话音一顿,再开口时,嗓音依旧温和。可秀春看着小夫人脸上的笑,内心里无端端地却泛起一丝寒意。
“只是……因为那些罪该万死的贱人,我现如今沦落得如此境地,我过的不好了。秀春你素来待我忠心不二,如果是你,你会愿意替我报仇的,是吧?”
第176章 祸乱朝纲的妖姬似的
苏婉容确诊出中毒迹象以后,凤仪宫里里外外都仔细检查了一遍,包括寝殿里用的,每日送来的吃食尤为注意。
除了侍奉在苏婉容左右,知根知底的倚翠烟晴几个贴身丫头,其余往日里频繁出入的宫人,也彻头彻尾更换了一批。
尽管已经在御医那里确认过了,苏婉容中的这种毒,毒性极为古怪,在中毒者体内有潜伏性,却不会轻易感染至旁人身上。是以即便是苏婉容现如今毒性尚未完全清除,这个时候继续给惜儿哺乳,大抵也不会影响惜儿的健康。
可是事关自己的女儿,凡事都得百般小心。得了御医的准话,便是那千分之一的可能性,苏婉容也不敢冒险。
顾不得惜儿挑剔。饶是女儿再怎么依赖母乳,在这种情况之下,苏婉容不会惯着她的小脾气,这段时日为了安全起见,总归是要叫奶娘来喂的。
皇宫内院到底和普通的大户宅邸不同。一如宫廷深似海,这几个字,苏婉容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地体会出一些滋味来。
贵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身在高处,有些端庄体面的架子,在特殊的场合,委实是不得不端出来撑场面的。其余的时候,尤其是对待自己寝宫的人,自诩从不苛待,就连月禄什么的,自打她封后一来,也足足提高了一成。
胤莽与旁的皇帝不同,不曾广纳嫔妃。如今这偌大的后宫里,只有她一个女主子,也不存在什么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脏污事情。
所以究竟是谁盯上了她,试图以这等恶毒的手段,祸害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