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赢一愣,赶紧追出院外。沈莫避开叶恒伸来搀扶的手,低声说道:“你别管我的事。惹怒王主,再把自己牵连进去。”
“当我愿意管你!”叶恒推开他,自顾自起身,奔出院门:“我是怕她为你这没心没肺的傻瓜生气,耽误了自己疗伤。”
清涟看着他们的背影,摇头嗔道:“紫卿姐姐不是小气的人,这回是怎么了?”
从奕拉过他的手:“她是英王,做事总有自己的考虑。”
“你要是也劝两句,她说不定就放过沈使了。”清涟埋怨道:“你怎么就不开口?”
从奕笑了笑:“王主不会把沈使怎么样的。”
“嗯,你猜的,还是……”
从奕不答,轻轻叹了口气。
若怜听着奇怪,悄悄去问离凤:“公子,您也没开口求情,是什么缘故?”
离凤静静看着从奕:“从少爷知英王甚深。我们这一大群人都在这里,她出来却只看见沈使衣冠不整……就是尽暗卫长责,辛苦虽然辛苦,却每天都在王主眼前,这算惩戒,还是回护,还不明白吗?”
阳春请众人回去安歇,见冯晚无措地站在一旁,就踱到他面前,正琢磨着是直称“公子”还是暂叫“郎君”:“冯……”
“冯晚。”冯晚躬身下拜:“见过阳总管大人。”
阳春一愣,连忙双手相搀:“这可不敢当。”
“阳总管……”冯晚垂着头,胆怯又恭顺地说道:“我不懂府里的规矩,请您教导我。我虽愚笨,可愿意学,也不怕苦,什么活计都能做,烧火,挑水,洗衣,织补……”
阳春没想到他说出这些话来:“这都是仆从们做的事啊?你……”
“我就是仆从啊。”冯晚生怕他误会自己想攀高枝儿,一再表明心意:“以前,是凌官人可怜我……其实我不是什么世家少爷,就是个穷家破户的普通小伢子,在家时也是什么都做。做不好的,您说几句,骂几声,打几下,我一定能改。总管大人,您试一试,我真的……”
阳春深叹了一口气,暗道:这是个苦命的孩子!两日来,没少听少爷公子们念叨他,今日一深接触,才知他何以让人牵挂不舍。这么水灵的模样,这般柔顺的性子,淳朴无华,温善勤劳,聪明巧慧,谦逊懂事,处处惹人喜爱,也时时令人心疼。难怪王主怎么也舍不下,为他藏车追坡,落水入瀑,弄得伤势沉重,要务耽搁,只一心要救回身边……
冯晚见阳春只反复打量自己,却不应允,心下一阵不安:“总管大人,我……我没有别的念头,就是……就是想报答王主的救命之恩。若是……若是……”若是今生我没有这个福气,那只能祈求来世了……
阳春见他红着眼睛说不下去了,知道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急忙安慰道:“我正在想哪里缺人。”
“噢”,冯晚破涕为笑:“总管大人,不拘哪里,都行的!”
“可不是哪里都行啊,傻孩子。”阳春望着他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顿时生出了慈爱之心:“出门在外,万事从简,你以为上京英王府就是这个样子了?”
冯晚一愣。
阳春轻叹了一口气:“英府算是六国最干净的王府了,可一样也有龌龊的地方。王主再怎么洁身自好,也是天潢贵胄,总要应酬,总有身不由己之处。何况圣上……”他打住话头,没有再说下去。
冯晚却隐隐明白了,他猛地给阳春跪下:“总管大人,我宁愿死,也不去那些地方!”
“孩子,莫怕。”阳春柔声慰道:“你救过王主,她一向知恩图报,况且,她还很喜欢你,绝不会把你扔到那些地方去的。”
她喜欢我……冯晚先是一呆,继而满脸绯红。
阳春瞧着他羞涩的模样,会心一笑:我就知道,他也是喜欢眸眸的,为了留在这里,宁愿当个仆从,真是苦心一片。“只是……”一不留神,这两个字就顺嘴说了出去。
“只是……什么?”冯晚小心翼翼地问道。
“今年大胤侍子待选,圣上会为王主册立一位正君。若是从你见过的这几位少爷中间挑,不管是谁,阖府都要念一声‘阿弥陀佛’了,就只怕……”阳春想到以前的铁后,深深叹了口气:“只怕娶回个心机深沉,性子毒辣的。王主常在军中,府里都是正君当家,他若不贤良淑德,别人可就有苦头吃了。”
冯晚想起刚才聂赢说自己做不得英府的主,也是深深叹气。
阳春看他皱眉沉思,心中暗道:眸眸忙着国事,也没交代如何安置这孩子。他既无背景,又无靠山,孑然一身,偏又生得如花似玉,若在府中做了公子,难免遭人嫉妒。不若先跟在眸眸身边,侍候一段时间,等正君之选尘埃落定,再看眸眸的意思。若果然喜爱,抬举他也不迟。万一娶了个铁后一般的煞神来,眸眸不在,这孩子岂不任人欺凌?没有名分,倒可将他随意藏到山庄什么地方去,有了名分,只能留在王府德容言工。以后稍有不睦,眸眸为了他和正君吵闹,惹人笑话不说,圣上也不能答应。若顾全脸面,舍弃了这孩子,实实又令人心疼。这般想着,便开口问道:“韩少爷那只喜欢得不得了的小灯笼,是你做的?”
“是。”冯晚不知他为何问起这个。
“贺兰少爷睡觉也舍不得取下来的碧玉绦,也是你打络的?”
“是……”冯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粗糙得很,我比着画样子弄的。”
阳春拉过他的手:“我瞧瞧,这双手是怎么长出来的?就能这么巧!”
“您老别取笑我。”冯晚脸一红,把手背到了身后。
“我给你想到一个好去处了……”阳春眨眨眼睛:“王主缺个贴身侍候的人,你愿意不愿意?”
“啊……”冯晚没想到竟是这个差事,心中又惊又喜。
“王主久在军中,都是三月服侍,那丫头粗手大脚的,自己的事儿还胡撸不利落,更别提伺候主子,实在差劲!”阳春想起三月就大皱眉头:“后来圣上赐使,沈莫乖觉,叶恒细致,我倒还放心。不过他们两位都不会家务,王主也不大让他们做这些事。及至徽州、洛川,小西、小北跟在王主身边,都是孩子呢,许多事做不来。就如前日,小西告诉我王主的紫蟒开线,他试着一缝,缝了个歪歪扭扭,再穿不出去了。这如何使得。”
冯晚忍俊不禁:“回头我看一看。”
阳春点了点头:“京中寒总管来信,为给王主寻几个妥当孩子,大费工夫。年纪长些的,难免不安着各样的心思;年纪小些的,又得历练,一时用不顺手。没想到,王主自己倒遇上了一个好的。”
冯晚一羞:“您老太夸奖我了,许多规矩我都不懂呢。”
“不懂可以学嘛。”阳春笑了笑:“有心就好。”
“是。”冯晚低头,酒窝浅露,心中十分喜悦,忽又想到一事:“阳总管,我,我在王主跟前侍候,侧君他们……会不会不高兴?”
阳春一愣,转而笑道:“你以后见王主总召他们,自己会不会不高兴?”
“我……”冯晚呆了呆神:我怎么会呢……
作者有话要说:
必须吊孝去啦。希望明天能够继续,好像差不多耶!
第252章 第249章 吊孝-1
云瞳马到雪璃馆驿,但见府门大开,素烛明照,白绸飞舞,孝幡飘摇,宫乐齐鸣,黄纸漫天,里外哭声震荡。青麒、玄龙、金乌皆遣使来悼,焚香奠酒;碧落大祭司亲临诵经,供案祝灵。门外聚着好几层百姓,摩肩接踵,翘首垫脚,闲看这一番热闹。
葛绒闻听英王驾临,急慌慌出来迎接,未及开口,涕泪横流:“呜……”
“国姑大人节哀!”云瞳亦作出悲戚之态,心中暗道:“葛千华身亡两日,雪璃一直秘而不宣。如今既已操办起丧事,说明素问已实际掌控了内权。”
果然,便听葛绒言道:“请英王移驾,姨父正在内堂。”
“不忙。”云瞳听她“姨父”两字叫得亲热,心中暗嗤一声,扶过聂赢,一同入门:“先拜祭葛相,再问安宫主。”
到得灵堂,但见一座雕玉大棺,帮底八寸,文梓为椁,纹以翔云,味若檀麝。两旁香烛长明,案上奉着灵牌,上书:“皇璃国相太傅大学士一等毅勇侯葛之灵位”。
还空着谥号。云瞳微微眯眼:不知雪璃皇族会给葛千华挑哪两个字,文正?抑或武忠?见葛绒已恭敬立于案旁,即命呈上祭物,奠酒三爵。
葛绒拜叩回礼,听云瞳念道:“呜呼丞相!器质深厚,智识高远;积于内者,浩如江河之瀚,发于外者,灿如日月之辉;果敢之气,忠正之节,生有闻于当时,死有传于后世。昔辅德宗(指雪璃先皇,素问之母),君臣相宜,及弼幼主,名比先贤;可托社稷之安危,可寄骨肉之生死,可定乾坤之大计,可谋百姓之福祉。宦海浮沉,功名成就,历三十余载;勋业彪炳,清誉宛然,期千秋不朽!
云瞳何幸,与丞相结忘年之交。论道经邦,发谋决策。虽争锋天下,亦称知己。今闻噩耗,心有欷歔,谓山河大事未定,丞相壮志未酬,猝罹死难,令人扼腕!天命无常,世事常非,人当自警,深存惧畏,明盛衰兴废之理,持忠孝仁义之肠。而予心之所慕,效以丞相,志有始终!苟成此愿足矣,而亦又何悲?
今临灵堂,不能忘情,念丞相之不可复见而它日其谁与归?伏惟尚飨,呜呼痛哉!(1)”
灵堂内外,哭声大作。葛绒顿首再拜,极尽孝女之礼。早有小仆将云瞳祭文记下,报与内堂,素问反复读了几遍,默默无语。
云瞳之后,随来的贺兰桑也装模作样悼念了几句,一并赴后堂而来。见那位六国闻名的元寿宫主素衣白纱,雪肤冰骨,宛如冷玉雕砌的一般,不由看呆了眼睛:怪不得人说,要想俏,一身孝。这美人让人看一眼,就一辈子忘不了,怎么葛千华就能舍下,自己跑去九泉幽冥了?美人寂寞无侣,春愁迭生,怪不得清冷如斯,红颜憔悴,真是让人心疼啊……
素问与云瞳见礼,不等寒暄,就瞥见贺兰桑一脸花痴地盯着自己,心中大是嫌厌,懒怠与她敷衍,径自坐回了位上。
葛绒只得替他上来向贺兰桑一躬:“贺兰大人,姨母猝然离世,姨父悲痛过甚,有失礼之处,请您海涵。”
“好说,好说……”贺兰桑连忙答道:“郎君正值妙龄,以后就要独守空闺了,他心中至苦,下官感同身受。”
“咳……”云瞳听得皱眉:这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偏生葛绒还频频点头:“是,是,是,我每一想起也觉恻然。”
“绒儿……”
“贺兰大人……”
素问和云瞳同时叫道,又互视一眼,各自示意葛绒和贺兰桑出去。
“……”贺兰桑想多看两眼美人,葛绒想和英王多套些近乎,闻言都是不情不愿,磨蹭了许久,才怏怏而去。
素问又命青龙:“请英王侧君到里面休息。”
柳昔赶在头里:“我陪着侧君去吧。”
云瞳瞧了他一眼:小东西,躲我躲得这么急,一会儿我就把你要走。看等到了我府上,你成日家还往哪儿藏?转头又命叶恒和沈莫:“你们也守在外面。”
屋内安静下来,素问当先问道:“听说前夜英王曾大驾光临本宫内寝,不知所为何事?”
云瞳微微一笑:“本王迷路,误入内寝,让宫主在东厢久等,着实抱歉。”
素问唇角一嗤:“请问王驾,何故夜半更深,女扮男装,藏头挡脸,劫走家妻宠侍?”
云瞳对上他冷锐的眸光:“请问宫主,何故与人共谋,铲除国贼,格杀妻主,却来栽赃本王?”
素问一惊:“王驾不要信口开河!”
“本王从不妄语!”云瞳端起桌上的茶,慢条斯理地品了起来:“宫主妙算,本来万无一失。奈何是夜,葛千华也预作了安排,这才弄得船驶危波,人行险事,惊魂一宿,破绽百出。”
“哦?”素问暗自掂量:不知她猜出多少?
“本王想请教宫主……”云瞳不慌不忙地问道:“前夜,你让柳昔躲在帐中冒充自己,你是做什么去了呢?若说与葛千华同谋,等在东厢,妄图栽害本王一桩风流罪过,何故你那妻主深更半夜还来逼药?”
“……”素问手指紧了紧:原来那个时候她就跑到我屋内了。
“李后以寻子为借口,邀龙、乌二使共赴葛宅,发现密道,拿出骨哨,不可谓不巧。可凌霄宫主来到后院,令人生疑,难道他真是被葛千华接来?”云瞳问罢,自己摇了摇头:“今日殿上,李后和谢曼骄为摘清自己,都说了赤司炀曾来通报她们葛府将有大事发生。早前,葛千华在圣后跟前受挫,不愿意再失脸面,故而在与本王传书之后,又让赤司炀替她邀请别人子夜来此,见证我调戏她的正君。既然已做安排,又何须再接凌霄宫主?凌霄宫主若到,你这正室郎君岂能不露面,不接待?进进出出,俱多排场,岂能不让本王警觉?这于葛千华而言,非但是多此一举,还添了莫大的麻烦。
“……”素问咬唇不语。
“凌霄宫主既然不是葛千华接来,这府中能冒她之名,去到圣后宫中的,除了宫主你,还有何人?”云瞳斜睨而笑:“你偷行此事,恰为逼迫圣后现身,他定会相邀玄龙、金乌使节,届时可一同证实葛千华遇刺一事,并好顺着你的意思,把疑凶的帽子扣到本王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