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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离凤踏进怡风苑的大门,诧异的发现只有自己一个按时辰到了。寒冬抱臂而立,正等在廊下,见他入院,便命关门:“王主昨夜召叶使侍寝,今晨又召沈使,吩咐他们晚些时候再来学规矩。公子就先请吧!”
“是┈┈”离凤敛眸垂首,自己走到院子中央,规矩站好,等着教养公公安排。
“┈┈”跟着他来的若怜在后面暗暗咂舌:昨夜召了一个不够,今晨又召┈┈王主这劲头儿着实让人害怕!幸好召的不是我家公子,否则歇不过来,到明日都得腰酸股痛,还怎么去宫里贺凤后千秋啊┈┈
寒冬一直注视着离凤,见他自始而终不卑不亢,安静沉稳,虽循规蹈矩,却气度端严,仿佛芝兰玉树,清姿挺秀,不由暗生惋叹:倒真有名门闺秀的风范!可如今他不过是王主身边伺候的公子,端着赤凤太女正君的架子大不合宜,还需再锤磨一番┈┈一想到此,他冷声言道:“公子请退回去!重新来过!”
“┈┈”离凤一愣,不知自己哪里做的不对了。见寒冬冷眸如冰,也不多问,便再到院子门口,款款而行。
他虽恭顺垂头,可腰背笔直,步伐平稳,毫无一丝慌乱怯羞。寒冬越看越是皱眉:“有道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前鉴不远,后车覆轨!”公子饱读诗书,不会不知道这几句话吧?”
“┈┈”离凤怔了一怔,轻叹出声。复又敛袖弯身,给寒冬行了一礼:“多谢总管大人好心提点!离凤不敢给王主招惹麻烦,然┈┈离凤亦不敢给爹娘身后蒙羞┈┈”
“┈┈嘶┈┈”寒冬暗吸了一口凉气,竟是做声不能:这是他说自己虽零落成泥,受千夫所嘲,甘愿以瘦躯承受,而不能卑躬屈膝,效竖子懦鄙之态,改前身美玉之洁,弃母父教养之德┈┈寒冬一再抿唇,半晌方缓缓言道:“公子好志气┈┈”
离凤静静行完了礼,重又站到院子中央,等教养公公发话。
“呃┈┈那就先把昨日学的演练一遍吧?”教养公公一边瞄着寒总管的脸色,一边言道。
“是┈┈”离凤轻理衣冠,慢侧身躯,按照紫胤的朝礼先肃后跪,端端正正的磕下头去。动作仿若行云流水一般,无可挑剔。
教养公公刚满意的点了点头,就听寒冬又叫:“停!”
离凤没有起身,安静的等他指摘,却见他吩咐旁边的一位管事:“戊申,你去拿一套大礼服来,让公子穿戴了演练!”
“┈┈”若怜抬头望望渐升的艳阳:这天气在外面穿大礼服三跪九叩的,不得捂一身白毛汗啊!寒总管怎么就和我家公子过不去。
离凤却明白寒冬的意思:那朝觐的礼服长袂广袖,自非家常简衫可比,若不先习惯习惯,届时绊倒了自己,可不大丢英王脸面。
“是!”戊申看了离凤一眼,转身出门,另叫了小厮去司衣库取衣裳,自己挪到阴凉地里边歇边等,忽见连翘从斜路上经过,便提着名字叫住。
“叔叔好!”连翘一见是他,连忙过来请安。
“你小子可偿了心愿了,竟分在正房里侍候!天天陪着主子,可多叫人眼馋。”戊申朝他笑了笑:“以后得了好处,可不要忘记叔叔啊!”
“哪能呢!我一心想着要孝敬您,却苦于找不着机会!”连翘先说了几句客套话,转而一叹:“您说别人眼馋我,他们又哪里知道我的苦衷!我可是更眼馋冯晚呢!人家才是天天陪在主子身边、日夜离不得的那一个!我算什么,在寝院里扫地浇花擦阑干,一点体面差事都上不了手。”
“哦?”戊申一皱眉:“寒总管不是说“东西南北”年纪小,先学着侍候,使你们几个听招呼做内事么?”
“可主子发了话,寒总管没有不照办的!”连翘叹了口气:“回府第二日,冯晚就对管事的说:王主吩咐内寝以后由他和四个小童打理,不许我们随便入内。”
“他一个身份不明的外来人,敢这样作威作福?”戊申一愣。
“我问他主子在吃食上的喜好,他说王主不喜甜腻。可我预备了咸酸糯米团子,主子一见就吩咐要白糖!”连翘冷“哼”了一声:“您瞧他这份心机胆量,才刚入府,明着就给我下绊儿!”
“那┈┈主子对他如何?”
“┈┈”连翘低头不答:那还用问吗?主子宠他宠的厉害!
“他生的那模样,也难怪┈┈”戊申摸着下巴,想起冯晚那张俊俏的小脸儿,心中颇痒:“要是能鼓捣来醉花堂就好了┈┈”
连翘只觉他这想头匪夷所思:“您老别做梦了!再过几日,人家指不定就麻雀变凤凰了!唉!叶沈二使是皇封御赐,池公子又是侍奉元服的,他们承宠受抬举,我只有羡慕的份儿。可冯晚一个被妻家休弃出门的扫把星,仗着几分姿色,也爬到我头上来,实实让人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下,也得咽!”戊申拍拍他肩膀:“寒总管挑的那些人里头,数你算个尖儿,怎么也这样沉不住气?你瞧那些没眼色的,伺候王主进膳干矗着看笑话不动手,转眼就被撵了下去。不能吃苦中苦,不能忍气中气,能成人上人么!”
“┈┈”连翘一窒。
“你小子的事儿,我也搭了不少功夫,别才进了门,就给你爹娘和我丢人现眼,明白么?”
连翘却也伶俐,听见这句,即刻就搀着戊申赔笑:“叔叔教训的是!每得您提点一回,侄子都长进不少。如今桂心他们几个还都摆着架子,故意晾着冯晚,连话也不多说一句,唯有我上赶着奉承他呢!”
“嗯!”戊申一笑:“明儿他向王主诉委屈,那几个傻瓜蛋子等着挨板子吧!倒显出你是个贴心人来了。就算王主一时没有高看一眼,寒总管也是喜欢乖巧懂事的,你不吃亏。”
“还不是叔叔教的好!”连翘嘻嘻笑道:“回头您再点拨点拨我!”
“就告诉你两个字,一是忍,二是等,其它的,你脑袋瓜够使,我也不用废话了!”戊申一边笑,一边压低了声音说道:“王主青春年纪,如狼似虎,身边就三两个人侍候,怎么够呢!”
“可侍子大挑之后,府中除了迎娶正君,还不定来多少美人,叔叔┈┈”连翘又想起这节,大起忧烦。
“甭担心那个!”戊申不以为然:“侍子大挑里的弯弯绕多了去了,不定挑到什么时候呢!再等大婚,又不定有多少事,不得好好预备啊!依我看,年前能把正君娶回来就不错了。至于正君是谁,性情怎样,都不重要,他总归出身名门,为了彰显贤德,必会把早先侍候王主的几个身边人都提个名位!但凡公侯府邸,谁家不是如此!到时,你当个备寝、司寝,甚或巴结好了,成为公子,都是顺理成章的。”
“前提是我得把冯晚对付下去┈┈”连翘暗暗咬牙:“否则,王主的身边人,除了四个小童,可不就只有他么!”
“好几个月功夫,你就对付他一个,还对付不来么?”戊申胡撸胡撸他的头:“白长这个前凸后翘的大脑壳了!”
连翘撒娇似的嗔道:“可王主喜欢他呢!我怎么敢┈┈”
“那也叫喜欢?不过图个新鲜罢了!”戊申嗤笑一声:“当年先皇盛宠皇贵君,宠了十几年,最后不也腻了,把人丢到冷宫里头懒得理睬了。女人都一样,从来喜新厌旧!等王主玩够了,指不定就把他扔来醉花堂了。”
“唉!这么说是得宠容易,固宠难了?”连翘转转眼睛:“叔叔,您可得一直帮我啊!”
“那也得看你自己会不会争气┈┈”戊申扫了他一眼,见小厮已取回衣裳,便忙着送进去了。
连翘和他道了别,回到英王正寝,见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冯晚一人蹙眉守在门外,便悄悄问道:“还没完事呢?”
“嘘!”冯晚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使劲儿比划着让他快走。
“沈莫,我最后告诉你一句┈┈”屋里传来云瞳恼怒的声音。
连翘一吐舌头,刚想侧耳偷听,就听英王高声喝道:“晚晚,我才说什么来着!院子里一个人不许留,都给我轰走!”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正式拉开千秋宴的序幕!我从下周起至十一节前工作上有些变动,所以更新时间不太能确定,写完就会更。另外,加读者群的朋友请记着提供敲门砖,文名、女主或男主的名字都可以,否则有可能被拒绝。
第352章 心战
云瞳听冯晚慌乱的拽走了闯进院子里的仆侍,待里外都是静无人息了,方又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沈莫:“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什么人,我已一清二楚!”
“┈┈”沈莫一惊,立时抬头看她。
云瞳眸如利箭,狠狠盯了回去。
沈莫只觉一阵心慌肉颤,赶紧低头避开,死死咬着下唇,半晌方道:“既然如此,王主想要怎么处置,沈莫无不领受!”
“┈┈”云瞳气结,玉手高高扬起,转而又烦恼的放下:“你这头傻瓜犟驴,存心要气死我不成?”
“┈┈”沈莫听见这样一句既透着亲近又无可奈何的牢骚,蓦地生出了愧疚,暗道:我不敢气你,也不想气你的┈┈可是┈┈
“莫莫,你不是暗卫,却来假充,犯下欺君大罪!如今,此事已难于隐瞒,被揭而出,只在朝夕!”云瞳叹了口气:“你再不告诉我前因后果,可让我怎么救你?”
“救我?”沈莫怔了一怔。
“你看不出来还是始终不愿相信?”云瞳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我能救你,现在也只有我能救你了!”
“┈┈我不敢连累王主!”沈莫眼圈一红:“您把我交送暗部,就能与此事撇开干系!”
“我撇开了干系,你只有死路一条!”云瞳瞪圆了眼睛。
“我知道┈┈”沈莫擦了擦眼角:“自您让我摘纱,我就已无退路了!事到如今,唯死而已!”
“你想死,别人不会让你死!”云瞳伸手抬起他下颏儿:“何况我知道你并不想死,我也不会让你死!”
“┈┈”沈莫的心似被什么东西掐了一把,他呆呆问道:“为什么?”
天知道为什么┈┈云瞳朝上翻翻眼睛,觉得这样说下去,还是不会有结果,便转而吓唬他道:“你就是侥幸死了,这件事我也会一查到底!到时候,所有和你有牵缠的人,帮你遮掩说谎的人,我统统不会放过!”
“啊┈┈”沈莫大惊失色:“王主,求您别┈┈”
“我自来说到做到,你信不信?”云瞳恶狠狠的又逼了一句:“敢死,你就试试!”
“┈┈”沈莫使劲儿憋着眼泪。
“你有家人,爹亲兄姐,很想让他们平安┈┈对不对?”云瞳想起他所写吉纸,上面还有个“她”,很想问问,那个“她”是不是指的自己。
“啊!”沈莫连哭都忘了,整个人完全傻住。
云瞳摩挲着已被他自己咬出血珠儿来的唇瓣:“你以为到了暗部或掖庭受刑,咬着牙挺到死就算了?他们对付不肯招供的囚犯最有一套,喂你一口迷药,不用动鞭子,你自己就全说了!之后再上刑罚,都是以凌虐为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莫莫┈┈”
沈莫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你不是暗卫,这些都不知道吧!”云瞳冷嗤一声:“或者,他们根本不想听你的真话,而是只打算让你顺着另外的意思招供。比如:你是受本王指派,想要潜藏圣驾身边,伺机谋刺┈┈”
“啊┈┈”沈莫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云瞳锁住他双眸:“他们会说:若非如此,为何英王明知沈使有假,还一再照拂,拼命相救?”
“┈┈可┈┈”
“他们还会说:因督查长老上门问责,你拿不出骨哨,形迹败露。本王为予遮掩,杖毙四位长老,酿成一大冤案┈┈”
“这┈┈”沈莫并没听出这话的破绽来,只是想着:我绝不会攀诬你的┈┈
“叶恒与你一同出赐,若非勾连为祸,何以不肯揭发?”云瞳紧盯着他又道:“他受你牵累,也是难逃一死。”
“不┈┈”沈莫心都颤了起来:一人做事一人当,怎么能让阿恒跟着自己被冤屈┈┈
“还有你的家人┈┈”云瞳眯起眼睛:“你以为他们藏起来别人找不到?若被逮到你面前,领受酷刑┈┈让你听着那声声惨叫,写出供状┈┈莫莫,你写是不写?”
“┈┈”沈莫全身战栗不休。
“到那个时候,你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才是真正的身不由己!”云瞳面色沉郁:“不想连累别人,自己一力承当!莫莫,你承担的了么?”
“┈┈”沈莫一身都已被冷汗浸透,他大张着口呼吸,却仍觉胸闷气窒,眼前阵阵发黑,再跪不住,身子一径向旁边瘫软歪斜。
云瞳伸手将他抱进怀中:“在洛川月郎生辰时,我请来一班小戏唱堂会,你可曾记住其中几句?”
“《盘夫》┈┈”沈莫喃喃言道。
“为妻好似天上月,夫郎可比月边星,月若明时星也亮,星若暗时月也昏!为妻若有千斤担,盼你分挑五百斤(1)┈┈”云瞳轻轻哼唱了两声:“反过来也是一样,你有何疑难,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她唱的全跑调了,可听在沈莫耳中却似天籁之音,动心蚀骨,令人潸然泪下。
云瞳在他后背上轻拍了两下。
“王主┈┈”沈莫心乱如麻,理不清一点头绪,他哽咽言道:“求您让我想一想┈┈”